鞋底踩上臟紅色的地磚,衛錦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意識清醒,但肉/體卻不受控製般按照白日的軌跡行走言語。
新生們拉著行李箱在校區裡成群穿梭,腳輪骨碌碌拖動,一張張陌生的麵孔在她眼前晃過,耳畔喧鬨的嗓音愈來愈大……幾近失真。
衛錦隻身站在樹下,熱風拂過白T衣角,吹得她頭頂的樹葉嘩嘩作響,聞聲,她仰頭去望頂上的繁茂樹冠。
——肥碩的葉、黑綠的色,槐樹茂盛的枝丫肆意伸展,成片陰影在她腳下蠕動延伸。
她眨了眨眼,就在她低頭收回視線的這一瞬,目光徑直撞入不遠處那雙一直望向她的漂亮的棕黑色眼瞳。
衛錦愣了下,她率先錯開視線,邁開步子順著人流而行。
長槐大學分為教學區和住宿區兩部分,兩區由人行地下通道連接。通道上方,處於地麵的位置是一大片用鐵欄鐵絲網圍住的廢棄建築。
蔥綠繁茂的灌木和一棵棵高大的槐樹掩住視線,衛錦踮腳去望卻依舊望不清廢棄建築的全貌,她收短行李箱拉杆,低頭往地下通道走。
“喵!”
她剛邁下台階,一股悚然的寒意一閃而過,通道的風將她的額發猛地掀起,一隻黑貓從右邊欄杆躍下,擦著她的肩膀落地。
“呼~嚇我一跳。”
*
一隻隻人形生物排著長隊,衛錦混在緘默無聲的隊伍之中。
她有著一張清秀的臉,臉上砌著白/粉,像個粗製濫造、毫無生氣的白色雕塑,渾身透露著股慘白虛假的味道。
視野裡,辦卡的隊伍還在不斷往前移,她向前走著、停著、停著、走著,她的腳尖徑直踩上前麵女生的鞋跟。
一個激靈,她猛抬起頭。
無數隻腦袋也在此刻同時轉向她,居高臨下、冰冷地審視她。
“對不起!”
“啊沒事。”前麵的女生彎腰拔上鞋跟,“我們被分在一個宿舍,剛才登記我看到你了。打個招呼吧,我叫江和。”
磨砂質感的濾鏡消退,衛錦眼前浮出一張笑靨。
——清亮的眼眸汪著盈盈笑意,腮邊的酒窩若隱若現,唇紅齒白、燦若春花。
不過就衛錦而言,對方最出彩的地方還是那雙漂亮的棕黑色眼瞳。
“我叫衛錦,這是我的名字。”
……
拿到印有槐花的校園卡,一群人朝著四棟宿舍走去,兩側的門半開,報到的新生在整理床鋪行李,整棟宿舍樓安安靜靜的,隻有她們一群人的腳步聲在回響。
衛錦和江和並肩走著,她探頭去看兩邊的宿舍。
陽光被阻隔在樓外,走廊陰沉透著涼意,女生們麵目晦暗,她們交談說笑,單看肢體動作十足歡鬨,但出口的聲音卻像是被降了分貝。
衛錦仔細聽了聽,依舊什麼也沒聽到。
耳畔隻有“咚咚”的腳步聲響,像是有一層薄膜隔在中間阻擋了聲音傳遞。
“砰砰砰、砰砰砰砰……”
心臟跳動驟然紊亂,她急促地呼吸著,意識到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了,手指下意識攥住衣角,衛錦無意識地屏住呼吸,許久……久到衛錦開始呼吸不暢,她才終於把自己從石化狀態裡解除。
“江、江和。”她的聲音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尾音細不可聞,“你、你能聽到她們的說話聲嗎?”
回答她的隻有一片靜默。
“江和。”這次的聲音更輕,像是怕驚擾到什麼,“江和,你在嗎?”
呼吸聲,能入耳的隻有她自己的呼吸聲,走廊上靜悄悄的,腳步聲也在不知不覺間消失。
衛錦不斷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她深呼口氣慢慢扭過頭,等看清周圍環境,驚詫地瞪圓眼。
剛剛還走在自己身邊的人都沒了蹤影,整條走廊寂靜無聲,光線昏暗粘膩,時間從白日猛然過渡到夜晚。
——兩側緊閉的房門、白紙血字的封條,那封條輕飄飄地墜在門上,似乎下一秒就要飄落。
恐懼陡然間襲上腦海,刺骨的寒意沿著脊骨一寸寸往上爬,她抑製不住得牙關發顫。
“吱呀——”
如同驚雷乍響,在腦海裡炸開了花。
門……
門……
門開了!
時間好像被無限拉長,衛錦轉動腦袋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她屏住呼吸等待著,視線死死盯住那一角,一眨不眨。
444房門被緩慢推開一道縫,門後黑黝黝一團,什麼也看不清,而門下,藏著一雙充血的眼睛。
“滴答、滴答、滴答……餓……好餓……”
紛亂的訊息猛然間被灌入腦海,衛錦恍惚看到門後藏著一個黑黝黝的影子,那影子急切地吞咽口水,那隻被砸爛的腦袋拚命地朝門下間隙擠,那對血紅的眼珠被擠得冒出眼眶,可仍一動不動直勾勾地朝前望……
衛錦盯著那一指縫隙,盯得眼睛直發澀,眼看什麼都沒發生,她緩了口氣,眨動眼皮。
“欸?怎麼少了個人。”
“是不是少了衛錦?”
“衛錦,到宿舍了,你在哪?”
“衛錦,快過來,你跑哪去了?宿舍在這。”
這是江和的聲音!
“江和,我在”她猛地止住話語,驚恐地望向牌號444的房門。
有一道、無數道聲音透過那條窄窄的門縫往外傳出。
——那聲音細細密密地碾壓她的意識,她僵直的軀體不受控製地邁步,兩米、一米……半米……
不——不能去!那是假的!快逃!
第六感瘋狂地拉響警報,一刹那,極度的恐懼衝上腦海,求生欲不斷高漲,衛錦咬牙磕破舌尖,舌尖血溢出,身體驟然一輕。
在她成功掙脫的一秒後,她閃電般轉身竄出,拚命地往相反的方向跑。
逃!她要逃出去!
淩亂的腳步揚起灰塵紙屑,鼻尖充斥著潮濕的黴味,一呼一吸間滿口的嗆人塵土。
灰暗、破舊、荒廢已久……
不見天日……
天花板、牆麵、地磚,大片大片的視野被黑色粘液覆蓋,恍然間,一股腥臭灌滿腦海,嗅覺先一步被麻痹,然後天旋地轉。
“撲通!”衛錦重重摔倒在地。
“唔咳咳咳咳咳咳…”她整個人像是被埋進灰塵裡,頭發臉頰口腔都是塵垢,舌尖火辣辣的疼。
“衛錦!”
江和被她撲通一聲摔地上嚇一跳:“你沒事吧,怎麼突然平地摔?啊! 你嘴巴流血了。”
“你!”衛錦一個激靈,直愣愣盯著江和,環顧四周,都是略有些印象的麵孔,兩側的走廊房門大開,裡頭傳出吵鬨的說笑聲。
衛錦一頭霧水,被攙扶著愣在原地,她現在根本分不清真假,隻覺得舌頭好疼。
“衛錦,你還好嗎?你不會摔懵了吧,要不要我送你去醫務室。”
“江和,我……我沒事。”出口的嗓音乾澀,衛錦清了清嗓子,她眼底還殘留著驚懼,隻木然地順著江和的力道站直,拍打乾淨衣服上的灰塵。
隻是當她的手拍打到膝蓋時,她突然發現腳下的地板被拖得雪白乾淨,根本不會有太多的灰塵。
黑色的眸子掩下驚惶,衛錦強裝鎮定,對著江和淡聲解釋:“剛才沒看路,腳絆腳摔了,我沒受什麼傷不用去醫務室。”
“可你嘴巴有血,真的不用去醫務室處理下嗎……”伴隨著江和的絮絮叨叨,她的樣貌也在虛化模糊。
夢境的邊緣卷起邊角,周圍的一切都在分崩離析。
夢境褪色,是夢的主人要醒了。
現實裡,正值夜半。
四棟宿舍隱沒在樹木陰影裡,走廊的燈光穿過門上的窗戶灑下光暈,宿舍內光線昏暗,隻能瞧見大概的人影輪廓。
衛錦睜開眼,目光恍惚,她的心臟還在砰砰亂跳,像是還沉浸在夢裡,又像是疑心白日的離奇幻覺。
那真的隻是幻覺嗎?
感受到舌尖的刺痛,她輕嘶一口氣。
剛開學,宿舍還沒來得及掛床簾,她們宿舍是標準的雙人寢,上床下桌,和她隔著一個過道的就是江和的床位。
她躺在床上,頭朝寢室門的方向,空茫茫地盯著天花板出神,隔著過道,江和陷在憨甜的夢境,打著小呼嚕。
“吱呀——”
聽到這聲音,衛錦心裡一緊,如同驚弓之鳥般往被窩裡一縮,她躲在被窩裡仔細去聽動靜,發現是斜對門寢室的開門聲。
心神一下子鬆懈下來,衛錦在床上翻來覆去,她睡前喝了不少水,現在……她深呼口氣,爬下床梯、拉開門腳步匆匆往外走。
衛錦所在的宿舍樓是公用的衛浴,走廊的燈沒有全開,隻是能瞧清路的程度。
正對麵,通往小花園的鐵門開著,門外沒有丁點光亮,衛錦隻急匆匆瞥了眼,就迅速移開目光。而斜對麵的宿舍門半掩,同樣是黑漆漆一片。
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在走廊中間,剛開始還隻有她一個人的腳步在響,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她的腳步之下,又響起了另外一個……腳步聲。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衛錦使勁掐了把自己的手背肉讓自己保持冷靜,可腳下不斷加快的步子還是出賣了她,她小跑起來,甚至神經質地往後看了好幾眼。
沒有人。
沒有人。
沒有人。
不要自己嚇自己,衛錦。
她這樣想著,隻是聽到從衛生間傳出的衝水聲後,她還是像要抓住救命稻草般全力衝刺,跑至轉角,她迎麵撞上一道人影。
“啊!”
是斜對門118宿舍的人,好像是叫薑顏,女生穿著睡裙,站在燈下,莫名讓人覺得心安。
“真巧。”衛錦措辭半天說出這兩個字。
她知道對方跟自己是同班,大概叫什麼名,但奈何兩個人真不熟,而且她也不是自來熟的性子。
“是挺巧,我先回去睡了。”
洗漱間位於廁所和浴室的中間位置,衝完水,衛錦站在洗漱池前低頭搓洗著手上的清潔液。
在她麵前,方形的鏡子整塊嵌進牆壁,光滑鏡麵倒映出她的身影,而鏡子裡除了她,還有背後半掩的洗浴門以及角落濕漉漉的白色裙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