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書肆的二樓,虞衍看到永王和那個中年男人進到屋子裡,她收回目光,距離太遠,她並不知道大皇子和那個中年男人說了什麼。
橋說道:“那個中年老頭就是林岩,一會兒你去找樓下的人拿上二十萬兩白銀的銀票,將林岩約到杏花酒樓,我們的人會幫你下毒。”
虞衍點頭。
忽然一片陰影落在床邊,通體漆黑的海東青落在窗邊,虞衍目光釘在海東青腳上的密信竹筒上。
橋將密信拿出,掃了一眼,將密信遞給她,虞衍一掃,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密信上隻有五個字:睚疑似暴露。
虞衍盯著那五個字出神,腦子裡瘋狂回想最近的事情。
這麼長時間都沒有暴露,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忽然,她想起昨天晚上,季澤州在她去書房拿私印之後,問她的話。
“難道是……昨天晚上……”虞衍喃喃自語。
橋將密信拿起,看了看,說道:“這是潛伏在褚家商行的探子傳來的密報,看來,你至少是被懷疑了身份。”
虞衍猛地抬起頭,圓眼中少有的慌亂。
“那,蜀地那邊……”
“蜀地?你的身份地?”橋猜測道,“你去烏總管那邊再拿一份更詳細的資料,那邊會有組織的人幫你掩蓋。”
虞衍思慮片刻說道:“既然如此,我的身份即將暴露,那就不能這麼殺林岩。”
……
直到傍晚,季澤州看完了所有資料,進行整理,最終整理出來一份名單,將名單狠狠甩在桌子上,似乎是不解氣,他用力將椅子往後摔,隻聽咣當一聲。
叫旁邊的心腹肩頭一跳,一個個安靜如雞,排排站在旁邊,不敢吭聲。
季澤州閉上雙眼,胸口劇烈起伏兩下,人在急火攻心的時候是說不出來話的,太多的話伴隨著怒氣湧上額頭,隻覺得什麼都想說,隻恨自己隻有一雙手,隻有一張口。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寅虎在門側通報兩聲,說道:“殿下,夫人問您今天晚上回不回來吃飯。”
寅虎粗獷的聲音回蕩在房間裡,就像是靜謐的湖麵投下巨石。
書房內除了季澤州,紛紛將自己的頭往下低,彼此打賭今晚上寅虎挨多少板子。
下注者已經從三十大板攀升到五十大板。
隻聽到季澤州平靜的聲音說道:“好的,我知道了。”
所有人都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的定王殿下。
上一個在定王商議政事時,說無關緊要的話的人,現在墳頭的柏樹已經一人高了。
季澤州掃視眾人,指尖點點桌子上的名單,厲聲說道:“此事不要聲張。待時機成熟,必須要將那人按死!”
眾人紛紛小計啄米似的點頭。
季澤州快步走出書房,帶起的風將他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他同門口候著的寅虎吩咐:“馬車備好了麼?”
“備好了。”
“那就走吧。”
隻留一群眼睛瞪得極大的人麵麵相覷,紛紛八卦:“殿下那麼在乎那個夫人?”
“可不是,這麼大的事,說走就走了。”
……
季澤州坐著馬車回到家,躍下馬車,在門口整理自己的衣服,信步往裡走。
過了幾道門,丫鬟看見季澤州,連忙說道:“老爺,夫人等著您用膳呢。”
季澤州下頜繃緊,矜持地點頭,往偏廳走去。
早已讓丫鬟在外盯著季澤州的動向,一得消息,她就命人傳菜。
待季澤州坐到主位上,虞衍在他旁邊為他布菜。
以往季澤州是沒有這種待遇的。
虞衍最開始不知道妻子要布菜的,後來季澤州沒有提,虞衍也沒有做。
虞衍細白的手指著著筷子,動作行雲流水,手指看似輕輕搭在筷子上,無論是光滑的青豆,還是柔軟的芙蓉,她都能夾起來。
季澤州吃了有生之年最舒適的一次晚飯,用後他用茶淨口,也沒等虞衍說話,就道:“說吧,到底是什麼事情,這般興師動眾。”
虞衍站到他旁邊,手指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細聲細氣地耳語:“妾約了林岩大人談生意,若是我一介女流,一人前去回見男人,若是被人看見多有不妥。我想夫君明日同我一同前去,可好?”
季澤州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問:“我不是聽說你向林家遞的帖子?”
虞衍笑而不答。
季澤州看著她,忽然問:“夫人是蜀地的人?”
虞衍愣怔,似乎是沒有意料到季澤州會突然這麼問,她點頭。
季澤州目光炯炯,看著她:“那,夫人可知道蜀地南部擅長養桑蠶,盛產蜀錦。”
虞衍有些不確定地說道:“你確定嗎?那邊與南蠻接壤,盛產蜀錦?倒是中北部那邊氣候宜人,天府之國。”
季澤州點頭,忽然口音轉變,不再是京城雅音,變作濃重的蜀地鄉音,說道:“也不資(知),裡(你)父族如今可好?”
虞衍沒有猶豫,同樣用蜀地的話說道:“想來一切南(安)好,未曾傳信與我。”說完,她驚喜地說,“你怎麼忽然用起蜀地的話了?隻是聽起來像是中部的,我們家在中東部,鄉音有所不同。”
季澤州笑著,重新用京城的雅音說道:“想起來夫人之前是蜀地人,家是庖丁之戶,我正巧之前在蜀地待過一陣子。”
說起二人初次相見的時候,那種尷尬的場景,虞衍手下狠狠捏了把季澤州的肩膀。
叫他又酸又爽,嘶嘶地倒吸冷氣,笑著打趣:“夫人好大的氣性。”
虞衍作勢還要再捏,叫他躲了過去,告饒道:“好夫人好夫人,放過我吧。你說的事情答應你了。”
虞衍翹起下巴,故作高傲的小姿態,說道:“若是明天早上,我起了床,你又去偷溜出去看商會,叫我抓到,看我怎麼整治你!”
待哄走了夫君,虞衍的心沉了下來。
還好她足夠謹慎,提前再次看了有關於餘琰的詳細卷宗,又連帶著本地的風土人情,甚至還找了幾個與餘琰同鄉的人練了口音。
若是沒有這些準備,怕是今天就要暴露破綻了。
次日上午,二人在床上膩歪了一會兒,叫陽光都曬到梳妝台上才起身。
正穿戴梳妝時,虞衍總是看起來有些焦躁不安。
此時的虞衍正坐在梳妝鏡前,讓丫鬟為她綰發髻,往常虞衍在家隨隨便便用簪子綰個頭發,從來沒有考慮過製式,隻是這次卻格外挑剔。
“要珍珠的,這個珍珠太小了,米珠一般,要圓潤飽滿的海珠。”
“這個簪子太粗了,死氣沉沉的,倒像是什麼破落戶一樣。”
虞衍鮮少這樣刁鑽,季澤州已經穿戴整齊,見她還在挑剔,上前走到虞衍身後,伸手將桌子上堆疊散落的發飾撥開,挑出一支貝母雕琢的金細簪,插在她的發髻上。
他按著她的肩頭,俯下身,看向鏡子中的女人,貝母閃爍著彩光,金細簪下吊著一串珍珠,各個圓潤,大小適中,低調而精細。
虞衍滿意地起身,踮起腳在他的嘴角啄了一下,說道:“還是褚三公子的眼光好。”
季澤州順勢扶住她的腰,點點她的鼻子,她的臉上不施粉黛也瑩潤有氣色,周圍的丫鬟紛紛低下頭。
虞衍看麵前的男人身著錦袍,氣質沉穩又帶著青年人的意氣,溫柔而妥帖,手指忍不住去攬季澤州的腰,手指順著男人的脊骨,一節節向上。
特殊的酥麻感傳遍全身,季澤州反手按住女人的手,垂眸,聲音低啞:“彆,還有正事。”
虞衍鬆開雙手,在他麵前攤手,像是無賴一般說:“那好吧,我們走吧。”
和林岩約的酒樓不遠處有一家香膏鋪子,虞衍忽然將車叫停,說要下去挑香膏,季澤州攔住他,哄道:“瓊芳齋裡的香膏也不錯,你不是用了嗎?”
虞衍搖頭:“我都聞膩了,滿城都是你們瓊芳齋的香膏,換一個味道也不錯。”
季澤州好脾氣地放她下去了,剛下馬車沒一會兒,虞衍又上來,拉著他下去,說道:“不行,你得幫我挑一挑,我都挑花了眼了。”
季澤州拗不過她,隻得下了車,他看著琳琅滿目的香膏,問她:“你喜歡哪個?”
虞衍指了三四個,評價道:“這個清香如山澗清泉,這個如雨後草木,這個如春日芳園,還有這個……都很好聞。”
季澤州不做評價,直接讓身邊小廝拿出一錠銀子說道:“既然如此,那全部都買走,你也不用挑了。”
虞衍見他如此霸道,轉頭看他,眼帶嗔怪,忽然,她似乎是看到了什麼,圓眸猛地睜大。
季澤州將虞衍按入懷中,警惕向側邊看。
隻見三五米外,一個中年男人扶著車,一個蒙麵帶鬥笠的女子將手裡的匕首狠狠紮入他的身體,鮮血從那中年男人的口中湧出,蒙麵女子將匕首再次往前送,又猛地拔出!
鮮血順著刀口噴湧而出,血珠幾滴濺到香膏鋪子的鋪麵上,路邊的一個婦人見此情景驚叫出聲,尖利的嗓音劃破正午的日光。
像是驅趕鳥兒的哨聲,沒人相信居然有人敢在京城,青天白日當街殺人,像是被這聲尖叫驅趕,街上的人如無頭蒼蠅般亂撞。
“老爺!”寅虎拔刀,護在季澤州身前,季澤州感受到懷裡的人不斷顫抖的身軀,狠狠擰起眉,將她摟得更緊,妄圖這樣讓她安心。
可他卻感覺到胸襟上微濕。
此刻季澤州才深刻地意識到。
他懷裡的女人,在床上多麼強勢,在平日多麼溫婉,那些小心思,隻不過是一個高門庶女的小手段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