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三更。

萬籟俱寂，唯剩秋蟲啾啾啾啾。

偌大的宮殿聽不到一點聲音，上至主子，下至奴仆，都已入睡。

“哇，哇，哇……”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了周圍的寧靜。

“竹音，去看看，五皇子怎麼又哭了？”躺在床上，剛生產完，尚在月內的女人，虛弱的說道。

月光順著窗戶透進來，照在側躺著的女人臉上，墨玉般的青絲鋪在金絲楠木枕上，在月光的襯托下，顯出盈盈的光，飽滿的額頭下麵，是修長的遠山眉、長而翹的睫毛，眼尾稍稍上挑，容貌昳麗，好似畫中人一般精致。

被叫竹音的奴婢快速的進到裡屋，低聲問道：“乳母，怎麼回事，今天晚上皇子怎麼一直在哭？”

“老奴猜測可能是天氣寒冷，皇子涼了肚子，沒事，竹音姑娘，我再哄一哄，你和娘娘就安心的睡吧。”被稱作乳母的女人，微微胖一些，整個人長的很是慈祥。

這個乳母是費莫明月最好的姐妹瑾妃，尉遲文媚推薦來的，說這個乳母最是經驗豐富，當年三公主就是她帶大的，乳汁濃鬱充足，並且帶過很多的皇子公主，為人耐心又細心，這樣的乳母不可多得。

為了讓這個乳母看護五皇子，尉遲文媚甚至和同在妃位的容妃起了一點小小的爭執，費莫明月不想她得罪人，尉遲文媚隻說要她安心生產就好。

乳母一隻手穿過皇子的頸下，再從腿外側抱住，另一隻手輕輕地拍打哄著，皇子整個人躺在乳母的左手臂彎裡，看到乳母這樣悉心的照料，竹音快步回到費莫明月的跟前說明情況。

不一會兒，皇子的哭聲漸漸的小了下來，整個宮殿再次陷入了沉寂。

費莫明月沒有再睡著，這是產後的第三天，她覺得身體很難受，似乎有人將她全身的骨頭打斷又拚合了起來。

入宮三年，不知為何，她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導致生五皇子的時候難產，整整生了兩天兩夜才聽到皇子的一聲啼哭。

聽到啼哭的時候為人母的喜悅將生產的辛苦全數壓下，在這樣夜深人靜的夜晚，思思漫漫的疼痛襲滿全身，似乎骨縫裡都透著涼氣。

費莫明月以前隻是模模糊糊知道生產的辛苦，產前也有專門的嬤嬤教了一些東西，怎知自己親身經曆一番才知，何止是辛苦二字就能說明呢。

竹音見自己的主子沒有睡，安靜的坐在床下，等著主子的安排。

注定是一個難熬的夜晚。

費莫明月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見過皇上了，懷孕的消息確認，等來的不是皇上的喜悅，而是不再召見。

她甚至不知道做錯了什麼，開始也鬨過幾次，但是沒有任何效果，隻得安安靜靜的等著，一等就是整個孕期。

甚至生產的時候，也隻聽到外麵的皇後說，戰事吃緊，皇上脫不開身，要周圍的奴才好生照料著，皇貴妃的身子尊貴，出一點差錯就拿他們是問。

是啊，費莫明月已經身居皇貴妃之位，入宮這些年的恩寵不是假的，她一路從常在做到皇貴妃，彆人走了十幾年沒有走完的路，她短短三年就走到了。

一時之間，恩寵無兩，最受寵的時候，她日日夜夜的陪在皇上身邊，彆的妃子皇上看都不看一眼，甚至取消了一年一次的大選，說有了她，再也不需要其他的任何女人。

即使是南下這樣大的事情，皇上也隻帶了費莫明月一個後妃，連皇後都不曾帶。

當時的費莫明月風光無限，在後宮她是最受寵的妃子，在前朝自己的父兄為皇上打江山，哥哥費莫明策年紀輕輕位居都統，一門忠臣，整個費莫家族都跟著沾光。

那又是為何皇上不再召見她呢，真的是因為戰事吃緊嗎？

費莫明月翻身轉向床榻內側，打算不再想這些事情，還是需要養好身體，再做打算，剛打算睡一會。

“哇，哇，哇……”皇子的哭聲再次打破了沉默的夜空。一開始皇子哭的很有力，但是漸漸的哭聲虛弱下來，再接下來沒了聲音。

乳母著急的抱著孩子從內殿走出來，跪在床前，哆哆嗦嗦的說道：“娘娘，不好了，不好了，五皇子，五皇子好像沒有呼吸了！”

費莫明月麻木的轉過身，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五皇子是她的第二個孩子，第一個孩子在查出有喜後的一個月就小產了，因此懷五皇子的時候，費莫明月處處小心。

不出所料，生下來的五皇子白嫩可愛，哭聲十分的有力量，連那些見過很多生產的嬤嬤都說五皇子將來啊，肯定是有福氣的，生下來就這樣會哭。

這樣健康的孩子為什麼才三天就沒有呼吸了呢？

費莫明月用一側胳膊支撐床榻，另一隻手扶著榻沿，打算坐起來，因為體力不支，中途被竹音扶了一下，才勉勉強強坐穩。

“傳太醫來，找人稟告皇上皇後。”費莫明月說完這些，光著腳，跌跌撞撞的下床從乳母的手中接過孩子，抱在懷裡。

懷裡的小東西還是溫熱的，好似睡著了一般，如剛生下來一樣的可愛，胖乎乎的小手還在臉旁邊放著，這樣鮮活的小生命怎麼就沒了呢？

費莫明月不敢置信的將手指放在五皇子的鼻子旁邊，確實感受不到任何的呼吸。

費莫明月是個聰明的女人，讀過很多的書，但是沒有一本書告訴她麵對一個沒有呼吸的孩子該怎麼辦。

竹音見到尚在月內的主子光著腳走在冰涼的地麵上，匆匆將鞋子放在費莫明月的腳邊。

費莫明月恍惚的將鞋子穿上。

太醫沒多久就來了，從費莫明月手中接過孩子，費莫明月坐在床上，聽到太醫宣判皇子的死亡。

猜測是因為乳母吃了帶有九轉烏藤的毒藥，毒素通過乳汁傳給了五皇子，讓五皇子送了性命！

但是怎麼可能呢，因為上次小產的時候，費莫明月就猜測是有人動的手腳，這次她異常的小心，所有的藥材都是經過了竹音的手，在自己的九華殿熬製，再由竹音親自端給乳母，不假他人之手，怎麼可能？

費莫明月孕期喜靜，原本住在東西偏殿的妃嬪都已搬離。

一時之間隻剩下剛才被吵醒的奴仆們安安靜靜站著，萬籟無聲，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費莫明月坐在床上，產後的身體虛弱，喪子之痛錐心刺骨，加之剛才的情緒太過於激動，她已沒有多餘的精力思慮其他。

不知過了多久。

有腳步聲靠近，不急不緩，輕輕地落在地上，聽聲音似乎是很多人。

皇後來了。

費莫明月一直低著頭，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花盆底鞋，鞋麵是明黃色的蘇繡，上麵繡著代表萬福安康的“卍”，雍容大氣。費莫明月隱隱的記得好像聽竹音說過，就鞋子上的這點料子，足夠普通的百姓全家吃三年。

再往上是和鞋子同色的常服，紋樣為鳳穿牡丹，在明黃色的斷麵上繡有八隻彩鳳，中間穿插數隻牡丹，栩栩如生，披肩及領子為石青色，並飾有金線和貂皮緣邊，肩部有金龍紋飾，下擺為八寶平水紋飾。

在往上是妝容得體，端莊大氣的麵容，精致的鵝蛋臉，頜麵線條流暢，一雙標準的丹鳳眼，有著不怒自威的莊重感。

發上的點翠將青絲攏住，華貴非凡，光彩奪目。

皇後進門後站在那裡，與坐在榻上穿著裡衣的費莫明月形成鮮明的對比。

一個華貴，一個潦草。

一個端莊，一個不衫不履。

皇後身後還跟著被驚醒的眾嬪妃，各個光彩照人，收拾得當。

“給皇貴妃收整一下，這樣披頭散發的像什麼樣子，待會去正殿回話。”

皇後領著人浩浩蕩蕩的走了，滿屋子最終隻剩下心神俱哀的費莫明月與竹音。

竹音是自小跟著服侍的，最是明白費莫明月的心思，給主子簡單的梳洗了一番，換上了淡紫色的宮衣和同色的簡單點翠，就去了正殿。

“皇貴妃娘娘到~”小太監長著嗓子通報了費莫明月的到來。周圍竊竊私語的妃嬪們瞬間安靜了下來，不難想象他們剛才交流的內容。

“大膽皇貴妃，還不快跪下。”皇後身邊的掌事嬤嬤秋思說道。

費莫明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還是依言跪下了，她現在沒有什麼心思跟皇後爭執，甫一跪下，錐心刺骨的疼痛便蔓延全身，地麵寒涼，她剛產後的身體本就虛弱至極，根本受不住，因此纖細的身形晃了一下才穩住。

竹音本想拿一個墊子，墊在費莫明月的腿下麵。這樣的特例，費莫明月以前受寵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但是現在的費莫明月心思全在孩子上麵，隻是對著竹音輕輕的搖了搖頭。

“皇貴妃，剛剛我已查明，是因為乳母吃了帶有九轉烏藤的藥物，皇子喝了乳汁才導致死亡，整個九華殿沒有其他人出入，這一切都是竹音在操持，對此你有什麼話說？”皇後鳳唇輕啟，吐出了這些話。

隻是這一句，費莫明月就明白發生了什麼，她們是要將這件事扣在自己的頭上！

在宮裡，女人們勾心鬥角的事情多入牛毛，隻是不知道為何一向表麵公正的皇後也會摻進這渾水裡。

但是眼下，費莫明月沉浸在失子之痛中，無暇應對，隻是虛弱的回道：“望娘娘將乳母喚來吧，我有話要問。”

“剛才乳母說了，每日的藥都是竹音端著送去的，無一例外，乳母戕害皇子，不管是什麼原因，都罪大惡極，早已杖斃！”皇後身邊的秋思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