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考核還是在一片怨聲載道中來了，助教團還被喊過來，當觀眾一樣坐在場邊排椅上。
三個班進場的隊列忽然變得散亂，膽小的人不斷往另一邊擠，眼神都驚恐地看向場邊。
“啊！怎麼會有狼在那？”
“我靠！”
“什麼狼啊！是狼狗吧，學校裡怎麼可能放條狼進來。”
“長得很像啊，看起來好凶。”
場邊，暖陽鋪灑了一半的排椅，陽光邊緣恰好移動到聞風北身上，好似從那挺直的鼻梁滑下一道明暗交界線，任陽光灑落的左眼睫微垂，右眼隱在陰影中越發銳利明亮。
顧樂知隻看到那雙隨意舒展的長腿便及時收住，轉眸看向蹲坐在他軍靴旁的那隻捷克狼犬。
黑棕白交錯的皮毛順滑濃密，琥珀色的眼瞳，體型比一般的狗要大一些，嘴上竟是帶著個金屬止咬器。
顧樂知忍不住捏緊手心，隻是手腕又傳來一陣酸痛，她不著痕跡輕歎一聲，收回視線。
“都站好！”
把考核表格遞給另一位教官，魏亮沉聲開口：“考核開始前再強調一遍，每個人最後的成績，同時作為助教團這次軍訓考核的參考分之一。”
話是對著他們說的，炸的可是場邊的那群助教。
“老魏什麼意思？我們幫忙帶人還惹禍上身了？”
“怎麼也不提前跟我們說一聲？”
“滿打滿算也隻教了一天時間，當不了終身爸爸還要賠考，這一日為師當得太虧了。”
“老魏瞞得可真緊。”孟景晃晃頭，撞了下身邊的聞風北，“現在最不擔心的就是你了。”
孟景沒把聞風北撞動絲毫，倒是引得一邊的捷克狼犬轉過頭盯他。
“嘿！洛克，你小時候我還抱著你喂奶瓶呢，撞一下就這麼護著，我等下不給你拿肉乾吃了。”
洛克許是觀察出孟景沒有真實攻擊的意圖，便對他甩了幾下尾巴。
坐後排的李越濤伸手揉了揉洛克的頭，笑道：“不吃他的肉乾，我給你買，風北好久都沒帶洛克來玩了。”
聞風北收回盯著某處的視線，微抬手撓撓洛克的下巴。
“最近它在我媽那，今天剛接它來過周末。”
“也是，你平時住校也沒法帶它。”
這時魏亮和另一個王教官走了過來，他坐在洛克另一邊的空位，大手揉搓它的頭頂，洛克也熟稔的用止咬器碰了碰他手心。
場內已經有序地開始考試，五個黑衣教官在旁負責監考和記錄。
顧樂知今天的拆組考核有些中規中矩，達不到她最流暢的速度。
排在她後幾位的許露，滿是擔心地看著顧樂知有些微抖的右手，中午吃飯時樂知還是用左手拿湯勺吃的。
顧樂知轉身去射擊區排隊，目光從臉含憂色的許露，滑向更後麵的周多夏。
昨晚顧樂知剛出洗澡間就腳上一滑，要不是她反應快估計就不隻是傷到手了。
起身看見那地上有一層薄薄的透明乳液，散發出來的味道，她知道那是周多夏的沐浴露。
掃視一圈空無他人的宿舍，她捂著發疼的手腕眸色越發暗沉，視線最終聚焦在那人桌邊的黑色棒球帽……
“老魏，看看用三倍子彈喂出來的好苗子上場了。”
李越濤旁邊的程文湊過來問一句：“什麼叫三倍子彈喂出來的？”
魏亮難得開口解釋：“彆人每訓練半個小時打的子彈，她要耗三倍，除了換子彈就沒停過。”
“這麼勤奮？他們知道成績會關係到我們助教嗎？”
“三天前我就說了，隻是瞞著你們而已。”
暖陽在無聲偏移，已傾斜著越過聞風北的鼻梁，輕觸到右眼邊緣，他從顧樂知拆組考核後就盯住了她的右手，明暗中有幾瞬看不清他的表情。
顧樂知站到射擊區，微微轉動放鬆右手，領槍、站好、抬手，酸痛順著手腕，一直蔓延進她心口。
她定了定神，扣下第一槍。
“8環。”
王教官挑眉，“怎麼會？我看她昨天訓練，基本都能打10環。”
魏亮眉心微皺，沉聲說：“手傷了，今天早上最後的訓練都沒做，她找我說已經去校醫室看過，上午想讓手休息，下午能考試。”
槍聲在繼續。
“10環。”
“10環。”
“10環。”
“10環。”
咬緊牙關強行壓製和刻意忽視的疼痛，隻會在每一次用力扣下扳機後成倍反殺回來，像是有人拿著硬物不斷敲打她皮下每一塊肌群，再勾住手筋反複拉扯。
下午三點，秋日裡最暖的陽光下，她卻疼到冒出一身冷汗。
顧樂知從未覺得打九顆子彈有這麼漫長。
“9環。”
“10環。”
“10環。”
一向習慣待在人群末尾的許露，此刻已不管不顧地擠到最前麵，手心都捏出了汗。
嚴向然同樣看出顧樂知的狀態不對勁，常笑的嘴角塌下，眼中滿是擔憂。
一直警惕盯著槍聲方向的洛克，眼前忽然晃過一隻熟悉的手，做了個手勢，它知道那是讓自己待在原地不動的意思。
然後那隻修長的手隨意垂在身側，被高大的身軀帶起自然晃動，融進暖陽傾灑出的金黃，往金黃儘頭那抹輕顫的身影遠去。
“10環。”
聽到播報聲的下一秒，顧樂知驟然放鬆的身體有些搖晃，後背卻撞進一個溫熱結實的胸膛，整個人被一股熟悉的雪鬆氣息包裹。
脫力下墜的手腕被指節分明的大手托住，也托住了她手心快要滑落的槍。
剛放鬆的心口又捏起來，手臂的餘麻似乎蔓延到全身，感知隻剩下背後撐著她的溫熱，和貼著手腕皮膚的手指，她覺得有些燙。
“這麼拚，手不要了？”
低沉卻散漫的聲音喚回顧樂知的心神，她站直轉身看向聞風北。
他唇角噙著一絲痞笑，盯著她的墨黑眼眸卻凝著認真和專注。
聞風北鬆開手，順勢勾走了她手裡的槍，不等她回答又說：“你做得很好。”
即使沒有全都中10環，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顧樂知眼眸微睜，下一瞬又眉眼舒展，很肆意地、絲毫不藏地展露笑顏，宛如幽暗黑夜中突然綻開一朵極其絢爛的煙花，又大又美。
煙花易逝，最後四處墜落的燦爛光點，全數落進了聞風北的眸海中，激起一陣波蕩，滾燙與冰冷交織，升騰起絲縷朦朧的霧。
為期五天的軍訓結束了，三個班基本都拿到了及格或以上的成績，大家似乎都有些不敢相信。
其實魏亮從頭到尾都沒說明考核的標準是什麼，他自會把及格標準往下放一些，隻要能完成基本的操作都能給個及格。
能不能拿高分關鍵還有一個平時表現分，他前麵一次又一次的施壓，也是暗中在考核每個人的專注性和抗壓能力，所幸最後的考核結果總體還不錯。
校醫室內，顧樂知正低頭看著手機，她特地拍了張成績登記表的照片。
每個人都有三個記分項：手槍拆組、手槍25米固定靶射擊、平時表現，這三項她都是最高分。
可惜的是，手槍考核差了3環，達不到她心裡的最滿意的結果。
她收起手機走出校醫室，旁邊小路突然傳來一點聲響，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快速晃到顧樂知眼前。
像是怕嚇到顧樂知，洛克跑到離她兩米遠的地方就停下，靜靜看向她甩甩尾巴。
它怎麼在這？聞風北沒看住它嗎？
顧樂知轉頭四處看看，除了她和它，再無他人。
想了想，她主動蹲下身，把左手舉到與洛克視線齊平的位置，伸著手含笑看它。
洛克尾巴尖下垂，慢慢靠近用濕潤的鼻子隔著止咬器聞嗅顧樂知的手，好一會兒才輕輕撞了撞她手心，把頭蹭過去讓她摸。
顧樂知簡直心花怒放摸了個過癮，“你好乖啊，要不要跟我回家？”
反正聞風北不在打嘴炮也沒人知道，她清楚洛克這種犬可不是想拐就能拐走的。
洛克低低嚶了一聲，身體調轉背對著顧樂知坐下，她才發現它背帶上卡著一盒東西，湊近一看是一盒手部專用、活血祛瘀的藥膏，藥盒上還標著聞康堂藥業的Logo。
洛克感覺身後的人頓住好一會兒都沒動，它隻能又扭著身體往後擠一擠，示意那個人快點把東西拿走。
顧樂知輕輕抽出那盒新藥膏，又很輕地說：“謝謝，也謝謝洛克。”
洛克轉過身，發現這個人的眼睛變得亮晶晶的，就像……洛克的小腦瓜想了想，就像它嘴上這個硬邦邦那麼閃，就很好看。
洛克不反感戴這個閃亮亮的硬邦邦，大家第一次見它戴硬邦邦都誇好看呢。
不過這個人為什麼不誇它呢？明明洛克今天戴了硬邦邦，也是第一次見這個人呢。
顧樂知把藥盒放進還不能用力的右手心，用左手撓撓洛克下巴脖頸的右邊。
嚶！好舒服！洛克愉悅地眯起眼睛，耳朵還動來動去。
這個人沒誇洛克，但是會給洛克撓撓舒服，她怎麼知道洛克最喜歡被撓這裡呢。
它喜歡這個人的味道，有種沒聞過的小花的味道。
洛克可以記住很多人的味道，但是喜歡的味道也沒有幾個呢。
好一會兒洛克才有些不舍地碰了碰顧樂知手心，然後轉身跑進來時的小路離開了。
校醫室不遠處的一片竹林邊，石凳上有個支著長腿的高大身影。
洛克跑過去蹭了蹭主人的手，那隻大手拍拍狗頭，起身。
一人一狗逐漸走遠，隱沒進竹林投射到小路上的陰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