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竺城(十)(1 / 1)

“我當是誰呢,原是隻陰溝裡的老鼠,嫉妒心爆棚,出來咬人了。”視線彙聚處,白衣少女發絲微揚,站在台階上朗聲開口,眸中眼神凜冽的與那雙麻花所襯出的嬌俏大相徑庭。

全場靜得落針可聞,敢這樣罵南宮家桀驁的小少爺,真夠有膽的。

被她惡意盯著的南宮洛川眉頭擰起,不悅道:“你是何人?”

罵人第一準則:當對方說的話都是狗屁。

沐夕晚隻當沒聽見,繼續道:“如果沒記錯,冰霖劍本就是先夫人母係一脈所鑄,向來也是傳男不傳女的,這一代中,南宮少主身為先夫人唯一的子嗣,接受傳承乃是理所應當。”

“倒是你,不知從哪蹦出來的私生子,來族內才幾年,腳跟尚未站穩,連族譜上的人都沒認清楚,竟敢對少主不敬,甚至對當年叱吒風雲的族長夫人出言不遜,你娘親將你帶回來時難道就沒教給你規矩嗎?還是說,你娘親便是這樣教你的?目無尊卑,大逆不道,滿嘴噴糞。”

少女聲音擲地有聲,不卑不亢,雖平靜卻也帶著股異常強硬的氣勢。

這話罵的極妙,不僅精準攻擊了南宮洛川的身份,地位,品德,人性,甚至還無差彆狠狠戳了他母親一頓。

被罵的狗血淋頭的南宮洛川登時急了眼,氣得火冒三丈,正欲開口怒斥:“你——”

“你什麼你?知道你嫉妒人家比你生得好,比你地位高,比你有錢,還比你長得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就你那歪瓜裂棗大庭廣眾之下對其羞辱不就是想要借此撫平一下你那陰暗扭曲的心理嗎?”

“有什麼用?野生的永遠都是野生的,再怎麼努力,再怎麼嘩眾取寵,也、沒、用。”

罵人第二準則:不給對方說話的機會。

沐夕晚一頓輸出,甚至連氣都沒喘,周圍乃至觀影石前的眾人皆看得一愣又一愣。

這攻擊性未免也太強了吧。

下方的南宮錦怔怔望著她,死灰般的眸底竟漾起一絲詫異與微弱的驚喜。

這是無數次噩夢中,第一次有人站在他這邊。

南宮洛川何時受過這等羞辱,被狠狠戳中心底逆鱗,奈何還無從反駁,此刻已然怒不可遏,理智徹底喪失。

拔出身後修士手中的劍便朝她重重扔去,“閉嘴!我殺了你!”

利劍劃過虛空,迸出點點火星。

在疾行符的幫助下,沐夕晚從容躲過,下一秒直接閃身來到客堂內。

劍深深插進木樁,整個客棧都隨之抖動,掌櫃的連忙將頭縮下去,既心疼又心駭。

“罵不過就動手,你可真不是個東西。”沐夕晚一步步朝他走去,與之同時,身上散發出一陣極強的靈力波動,“南宮少主心腸好不與你一般見識,本姑娘可沒那麼好脾氣。”

話音未落,整個屋內都被濃烈的肅殺之意包裹,珠簾木窗無風自動,發出咣當聲響。

早已驚得目瞪口呆的人群中不知何人先開了口:“好強的靈力,這怕是已至……化神。”

隨即又一道震撼的聲音:“化神期的修士怎會來參加比賽?修真界又在何時有了這一號人物,從前沒聽說過啊。”

當今世上,各大宗門領袖也不過才至合體期,化神可以說已是大長老級彆的存在。

大長老怎會參加他們這種小輩們的比賽?

有人解釋:“修真界上百宗門古族,不少世家子弟都大隱於市,你我這種身份自是接觸不到,至於這種比賽……對人來說估計就是解悶用的。”

人群之後,薑知蕎定定望著那一抹被靈光包裹的白色身影,麵色大驚:“沐夕晚……她怎會有靈力?”

還有,她身上的衣裳怎麼這麼眼熟。

諾諾亦覺匪夷所思,連忙捧著記錄儀查閱。

莫不是記岔了?

南宮洛川咬了咬牙,那股炙熱的靈力衝麵而來,他額間不自覺冒出一層薄汗,語氣中有著連自己都意想不到的退縮:“你到底是誰?”

“本姑娘是誰,你也配知道?”沐夕晚停在他麵前,上來便是一個響亮的巴掌,而後從他手中一把奪過冰霖劍,動作極為粗暴,“這劍豈是你能拿的?也不怕遭報應。”

賽場上的南宮族長表情一怔,眼中滿是不可置信。觀影石感受不到力量波動,但看其他人反應,應當非同小可。

再者,這突然冒出的女子狠狠扇了自家暴躁的小兒子一巴掌,他竟意外地沒反抗,由此亦可見其強大。

觀賽場上其他人有礙南宮族長的麵子,都在努力憋笑,隻是看向沐夕晚的目光多了幾分敬佩,也不知誰家的小祖宗跑出來了。

南宮洛川臉上火辣辣的疼,眼神狠戾,握緊拳頭又鬆開,終歸沒敢作聲。

以他的身份,在族內可肆意橫行,在外麵可不能。

眼睜睜著看沐夕晚一臉厭惡地將頭撇開,冰霖劍被遞到南宮錦麵前,她的聲音也隨之多了一絲溫度:“記得擦乾淨,臟。”

南宮洛川敢怒不敢言,隻默默在心裡重複三個字:想殺人!

南宮錦第一次敢直視一名女子,看著那雙靈動的眸子,他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熟悉又陌生,似跨越時空,隔著山海。

他不知自己是怎麼跟著她來到客棧外的,隻知回神時方才的強大靈力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同其它人一樣,他不禁在心中感慨道:靈力收放自如,當真是絕世高人。

“呼~還好還好,差點露餡了。”沐夕晚撫著小心肝,長長地鬆了口氣。

一回頭便對上了南宮錦茫然失措的目光,她眨了下眼,從容道:“哦,我裝的。”

說罷便低頭從袖中拽出三張聚靈符,一張抑靈符,以及一張疾行符。

聚靈符用來凝聚力量,抑靈符則用來掩蓋力量,時機成熟時,摘下抑靈符,屆時聚靈符收集來的力量已然龐大,並會以極快的速度從她身上往外冒,看起來跟真的一樣。

嘿嘿,她可真是個小天才。

不過假的終歸是假的,再加上她學藝不精,堅持不了多久,好在天時地利人和。

不然當場掉馬,就丟人丟大發了,甚至還可能立馬被那龜孫捅死。

南宮錦眼角微抽,半天無言,最終隻低聲道了句:“……多謝姑娘。”

“不用謝,錦弟。”沐夕晚嘴角一翹,拍著他的肩膀笑意盈盈道。

他渾身一怔:“你……”

看著他呆滯的模樣,沐夕晚心滿意足,任由陽光揮灑在臉上。

微風拂動發梢,冰雪靜默消融。

萬物沉寂,於雪白天地間,響起一道銀鈴般清脆的聲音:

“重新認識一下,我叫沐夕晚。”

陽光剛過的二樓,季淮安透過窗子,靜靜向下望去,眼神平淡無波,宛若冰山上最澄澈的一彎寒泉。

手中還捏著那人方才留下的符紙,無聲摩挲著。

他記起來了,這是師祖青山月的氣息。

這麼多極品符紙,想必沐夕晚與他之間關係匪淺,隻是她方來宗門短短幾日,他著實猜不出具體為何,也覺無甚重要。

至於她來此的目的,她身上亦有記錄積分的印記,應是中途加入比賽,估計也是受了師祖之命。

曦光之下,少女言笑晏晏,稍稍惦著腳尖,素手搭在耳廓微紅的少年肩上,繞是不諳世事的他,也能看出其間模糊的曖昧。

他說過從此與她兩清,他日若遇良人可自行離去,想來她聽進去了。

也好。

學些本事,再找個真正愛的人共度餘生,總好過籍籍無名地宅在那一方小院。

半晌,窗子無聲關上。

此刻的沐夕晚還在向係統邀功:“怎麼樣,本次任務是不是完成的絕美?”

係統傲然道:【有什麼好高興的,離拿到劍還差十萬八千裡呢,況且,還要小心露了馬腳,免得沒等到殺了南宮族洛川,就先被他弄死了。】

嘴上雖毒,它心中確實挺滿意的。

沐夕晚不服氣地切了一聲,將手從南宮錦身上收回,開始給一臉懵的他解釋。

“我之前會變成男人,是因為……”

“原來如此……多謝沐……兄。”南宮錦努力讓自己接受,但從未與異性.交流過的他,不免還是有些緊張,連說話都有些不利索。

望著麵前人那副局促的模樣,沐夕晚有些想笑,果然是個社恐。

但還是忍下了,話鋒一轉:“往後可要硬氣些,莫要再被那小人欺負了。”

聞言,南宮錦如鯁在喉,囁喏道:“我……打不過他。”

因天生靈根有損,他的修為升得不如掉得快,縱是如何努力,也無法改變。

他少時受父母寵愛,自是有些傲氣在身上的,早些時候不是沒反抗過,但換來的卻是更多的拳頭以及潮水般的嘲笑與汙言穢語。

母親去世後,隨著年齡的增長,在同齡人中,他的缺陷愈發明顯。

父親嫌自己笨,不堪大用,漸漸的也不再顧他,從此,在南宮洛川的欺壓下,更是沒了反抗的底氣。

想到此,他喉間不由溢出一聲輕微歎息,似無奈亦似自嘲。

哪知沐夕晚下一秒竟憤憤開口道:“打不過又如何?打不過就跑啊,跑到人多的地方,你堂堂少主,再怎麼著他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真對你做什麼啊,頂多逮著你羞辱一頓,反倒是你如若每次都跟個二傻子似的在那等著挨罵,隻會讓他更加肆無忌憚。”

【注意語氣。】

她立馬換了個說法。

“錦弟,人活一世,第一個要護住的人便是自己,旁人的眼光並沒有那麼重要。”

“像我,凡人一個,在這危機四伏的修真界不也好好活著呢,雖然下一秒就可能有喪命的風險,但多活一秒便是賺到,好不容易賺來的為什麼不開開心心的活?整日擔驚受怕,消極內耗不也沒什麼用?”

“再說了,術業有專攻,我相信錦弟定然也有出色之處,隻是尚未發現罷了,總有一天,你將會尋到適合自己的道,並在那條路上閃閃發光的。”

雪地裡,南宮錦愣愣聽著,這是她第二次鼓勵自己,與上回夜裡有些不一樣。

很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便這樣同他說過了,但仔細去想,似乎又沒有。

彼時,他怎麼也想不到,其他時空的自己也曾麵臨同種境遇。

所幸每一次她都出現了,一次又一次,於冰天雪地中將遍體鱗傷到幾近碎裂的他捧起。

那些真切的話也成了他餘生前行的動力,伴他從寂寂黑暗走向萬途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