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1 / 1)

張佳樂迫使自己正襟危坐。

他定定地看著奚唐。

她的長發還沒有乾透,被儘數撥到耳後,發尾軟軟地搭在肩上。

均碼T恤的大小對張佳樂來說剛剛好,對她來說就大了一些。

視線可及的領口處,幾綹頭發順著縫隙鑽進去,看起很不舒服,而她毫無所覺。

阿斯塔·加圖索,他咀嚼這個陌生的名字,口齒中因為窺見麵前女孩的過去而溢出一些隱秘的甜津。

名字代表一種鑰匙,能打開另一個世界的一扇門。

潛意識裡,仿佛已經看見命運那令人焦急的岔路口。

“這個名字作為我人生的一部分,似乎從一切開始前就存在了……

"但我其實不太喜歡這個名字……我大約是在中國出生的,在很小的時候跟隨母親就去到意大利。”

奚唐說得很慢,在這句話後,她就陷入了短暫地沉默。

醞釀半天,腦子裡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名詞,譬如西西裡種馬,爬行動物煉金術……之類,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隻能手指點點小腿,低下頭去。

“說起來很複雜很長,亂七八糟的,也不是什麼很美好的故事,有機會的話以後再慢慢講給你聽吧!”

逃避讓她感到安全,這句話後,奚唐塵埃落定般鬆懈下來,

“而且作為阿斯塔的人生很古怪啦,比之前你了解到的還要……刺激許多。”

張佳樂舉重若輕地點點頭,歎口氣,他摳摳手指,訥訥道,

“不喜歡的話,你也可以隻是奚唐啊,奚唐是可以做很多事的……”

“比如?”她饒有興致追問。

張佳樂動一下腮幫子:

“比如來我們百花打打遊戲,比如和我一起拿冠軍獎杯?”

奚唐認真思考幾秒,估算著這個提議的可行性,繼續追問:

“拿了冠軍之後呢?”

“……現在還不用想其他的嘛!”,張佳樂絞儘腦汁組織語言。

幾秒後他眼睛一亮,左手一拍右手,

“現在還是要腳踏實地啦!雖然我對你很有信心,但榮耀也很難的好不好,小小的冠軍獎杯圍繞著好多天才。”

“更彆說我們的第一步都還沒有實現呢!當務之急還是能解決……呃你的麻煩?”

他有些苦惱,“畢竟一起拿冠軍的前提是能成為一個隊的隊友啊……”

“好吧好吧。”

奚唐點點頭,覺得張佳樂說的有道理,不再糾結。

她站起身,不住地打著哈欠,眯起眼搖搖頭。

“怎麼辦,我覺得當務之急其實是——好好睡一覺。”

張佳樂看著她活動自如的小腿,把叮囑咽回肚子裡。

“那……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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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波濤菲洛。

愷撒端著一杯加冰的紅牌伏特加,靠在露台大理石的欄杆上,身後彆墅裡燈火通明,輝煌的水晶吊燈旋轉反射的燈光映在他明晰的側臉上。

金發如同上帝用月桂編織的日光。

加圖索家的彆墅群依傍山勢,他站的位置毫無疑問俯瞰整個小島。

一眼看出去,熱那亞灣淺灰色的海麵起伏。因為即將來到的夜幕,成百上千的帆船和遊艇歸港。

一條大約9英裡的柏油路從海邊一直綿延到腳下的白色建築,這條路因為山勢顯得起伏不平,蜿蜒曲折,超過120個彎道,極具挑戰,用瀝青鋪設,高速彎的容錯空間小得可憐。

這是一條世界頂尖的私人賽道,設計圖紙來源於愷撒,花了兩億美元定製。

卻隻是一件沒有送出去的生日禮物而已。

愷撒抿一口酒,冰冷的火焰在舌尖跳動,想起這條賽道建成那天。

那天他很喜歡的一輛冰藍色的帕加尼Utopia和阿絲塔那輛全黑的柯尼賽格ccs在夕陽餘暉中撞成廢墟。

燃燒的車體殘駭從山崖上滾落,落到下麵幾米高的浪裡。

遠方的燈塔恰好亮起,賽道上充斥著濃烈的機油味。

算得上劫後餘生的愷撒沉默地點了支高希曼雪茄,看站在他對麵的人,他的妹妹。

她望著海麵,發絲揚起,嘴角帶著奇異地微笑,像神曲裡指引人進入天堂的女神貝雅特裡齊,美得不像話。

她在離心力巨大的彎道時瘋子一樣站起來時也TM這個表情。

愷撒簡直想詠歎出聲。

‘她愛海隻愛海的驚濤駭浪,愛青草僅僅愛青草遍生於廢墟之間。’

女孩轉頭,說了唯一一句話——

“那輛柯尼賽格我加裝了nos氮氣係統,2.6L直列六缸的增壓發動機,直線飆車無人可敵。西澤爾,你選賽道的眼光拉得夠可以。”

加圖索家的飛揚跋扈的少爺頭一次被人評價拉得可以,卻因為把女孩的愛車撞得稀碎隻能默默收住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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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裡隻有她會叫自己西澤爾。

雖然愷撒和西澤爾都隻是Caesar的中文音譯,但發音是不同的,阿絲塔念西澤爾時總一字一頓,帶著遙遠東方特有的韻律。

這是愷撒自己教的。

她才來意大利時不愛說話,所以愷撒不知道她是個聽不懂意大利語也說不了的聾子啞巴。

某天愷撒看見她在龐貝懷裡睜著蔚藍海水一樣的眼睛打量自己,被龐貝揪過去不情不願一陣自我介紹,

"……Puoi chiamarmi fratello."

自我介紹的結尾是——"你勉強可以叫我哥哥。"

他看見龐貝揶揄的目光,狠狠瞪了他一眼。

結果阿絲塔根本不鳥他,虹膜裡映著疑惑,嘰裡咕嚕對龐貝說著不知道意思的中文。

“哈哈哈,阿絲塔她聽不懂,還問我你在乾嘛。”

“龐貝老男人你不得好死!”

他盯著阿斯塔,指著自己,無師自通中文,放慢語速,“Caesar,西…澤…爾。”

即使後來學中文後知道應該念愷撒也沒叫她改過。當然,他也叫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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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車如猛獸般呼嘯低吼,引擎低嘯的聲音隨著言靈‘鐮鼬’的發動被風帶到愷撒耳邊。

他回神,一口悶掉手中的伏特加,轉身下樓。

另一隻手裡捏著的檔案袋在燈光下露出尖銳的一角。

凱撒在大廳中坐了一會後,巨大而刺耳的刹車聲響起。

“嗚呼~”

男人興奮的聲音在初冬的空中回蕩。

一輛紅色普利茅斯roadrunner超級鳥跑車在飛揚的落葉中停在彆墅前,輪胎與地表摩擦出一片火花。

男人還沒下車,如翼的話語已經飛到愷撒耳邊,

“我靠兒子你這個賽道設計得真不錯啊,不枉你老爹千裡迢迢從南美飛回來啊,要知道因為你一個電話,今年我們意大利抱“銀水罐”回家的夢想就破滅了,老爹我直接從美洲杯半決賽退賽了!”

龐貝吊兒郎當走進大廳,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大開的領口處暴露出形狀完美的胸肌。

兩雙如出一轍的海藍色雙瞳在半途對視上。

一雙帶著熱情似火的南美陽光,彷佛盈滿笑意;

可惜另一雙眼睛裡卻覆滿芝加哥的大雪,瞳孔因為寒冷而凝結出慘白的冰層。

龐貝看著沙發對麵身穿三件套條紋西裝的年輕人。

愷撒麵無表情,顯然沒有閒談的心思,雙手交握,毫不遮掩地露出屬於他這個年齡無可匹敵的銳利來,很有興師問罪的架勢啊。

“哇!兒子你這樣還真有昂熱那家夥瘋子一樣的感覺啊,天知道那老東西當老師真是不錯,而且我的基因果然還是太完美了!”

龐貝滿臉真誠,無所謂地笑著,一屁股在凱撒對麵坐下。

抽出一根雪茄在手工鞋麵上敲敲打打,為了讓煙絲更緊實口感更好。

還招手讓遠處大氣不敢出的管家來一杯紅茶。

凱撒對自己種馬老爹的厚臉皮顯然早已習慣。

他把手裡的檔案丟給對麵的男人,絲毫不管龐貝一臉陶醉謂歎且享受地正握著滾燙的茶杯。

“靠靠,有什麼事也不能毀了你老爹的臉啊?"

龐貝一臉驚恐地接住那個檔案袋,小心翼翼放下手裡的紅茶,這水要是落到他臉上,世界上不知道多少美麗的小姐要失去她們的夢中情人。

"兒子你的叛逆期好長啊!"

龐貝點燃雪茄,漫不經心斜坐著,隨意瞥兩眼那個牛皮紙檔案袋。

文件袋的封麵上印著“Kalaallit Nunaat”,這是格陵蘭語中“格陵蘭島”的意思。

龐貝挑挑眉,

“喲,你還能拿到這個啊,不會讓你弗羅斯特叔叔給你校董會的鑰匙了吧?”

這份檔案屬於卡塞爾“SS”級絕密檔案,隻有校董會成員才能查閱。

且是紙質檔案,在學校的超級人工智能諾瑪那裡都沒有備份,被封入裝備部的瓦特阿爾海姆絕密資料庫裡,隻有校長和和校董們手裡有鑰匙。

愷撒語氣淡淡,“畢竟我也姓加圖索,不是嗎?”

他一動不動看著龐貝的眼睛,陳述他從檔案裡看到的東西,

“11年前,2001年的秋天。因為'太子"捐獻的冰海銅柱碎片,格陵蘭島發現疑似龍類的心跳訊號,學院方麵認為潛入風險過大,但由於校董會的強勢介入,下潛計劃依舊執行,不到三小時後,參與計劃的小組成員全軍覆沒,古龍胚胎不知所蹤。”

“格陵蘭事件導致學院高層劇烈震動,所有相關文件全部封存。”

龐貝撇嘴,一臉聽不懂的表情,

“啊……是這個啊……有什麼問題嗎?十一年前我就覺得校董會人太多,開會太多心絞痛。所以後麵直接讓老弟幫我出席校董會了呀,後續的事情老爹我都不知道誒!”

愷撒眼睛裡慘白的冰層裂開,語氣聽不出喜怒,

“可我記得很清楚,他們下潛的頭天晚上,你帶著阿絲塔坐進為你隨時待命的飛機裡。”

“你說,‘我們去格陵蘭看極光咯’

也是從那天回來後,她的言靈初露崢嶸,她開始進入鬥獸場,開始……成為一把殺人刀。"

"我隻是要你告訴我,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哈哈哈,兒子你記性不錯啊。”

龐貝笑意盈盈,像是很為愷撒驕傲似的,比出一個大拇指,

“可這不知道是多久遠的事了,真為難我呀,就算知道了又怎麼樣呐,畢竟妹妹都死了……”

愷撒因為這句話猛地抬頭,語氣徒然加重,像獅子一樣低吼,

“你還知道她是我的妹妹!你還知道她死了?你這個冷心冷肺的種馬混蛋……”

“好好好,彆生氣嘛……我說我說!”龐貝好脾氣地舉手投降,

龐貝眼中露出回憶的神情,話題卻一轉,

“你知道為什麼帕西跟你說,我沒有把阿絲塔葬入家族陵墓的想法嗎?”

“11年前,應該是吧?那時候她剛從格陵蘭深秋的海中爬起來,渾身濕漉漉的,睜著孩童蔚藍海水般的虹膜,直直地看著我,令人印象深刻的的眼睛啊……"

“我拍拍她的頭,我說,做得很棒,女孩,想要什麼嗎?她扶著自己的腳踝,像是在回答我,又像是在喃喃自語……她說-”

龐貝換了一個語氣,夾著嗓子,顯得有點神經質,像一位喜劇演員,

“讓我把母親帶回故鄉安葬吧,凡是美的都沒有家,沒有美麗不終究凋零或死亡,等我死了,我也要回到門外麵,永遠沒有家……”

龐貝換回一種無辜的語氣,“明明是妹妹自己說的不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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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時,啊,我的美人,

請通知

那蠶食你的蛆蟲:

我這愛侶雖歸於腐朽,但其豐姿和神聖的本質

已經留存在我的詩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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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你們說話啊……………………不然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