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覆滿芝加哥(1 / 1)

遠方。

伊利諾伊州已是寒冬,對某些人來說,今年的冬天要格外冷些。

芝加哥天空澄練如洗,白翼湖鴿掠過摩天大廈,凜冽的風掠過山脈,穿過五大湖,一直吹到卡塞爾學院3號宿舍樓的一扇窗前。

窗戶沒有關嚴實,被風吹開一條縫。

楚子航眼疾手快把窗台前搖動的盆栽抱起來。

那是一盆風雨蘭。

很普通的花,在浙江那邊遍地都種,但在芝加哥卻不常見。

四月到九月都是它的花期,阿絲塔把開得漂亮的風雨蘭送給他的時候,是六月一日。

重瓣白金,養得很好。

那會兒楚子航有點手足無措,隻能木著臉接過,然後說謝謝。

阿絲塔是他們獅心會有名的學妹,在入學第一年就帶領帆船隊贏過學生會的愷撒,一路贏過芝加哥大學,抱著金毛杯回來。

聲名鵲起。

但楚子航卻和她沒有很熟。

學校守夜人論壇裡提得最多的是她和學生會會長愷撒,第二是她和學生會的s級新生路明非。

可是她一入學就打了申請加入獅心會。

據說是因為她討厭愷撒。

或許是因為學校裡說他是愷撒公認的宿敵,所以她才加入獅心會?

"不是啊師兄,難道就不能是因為我更喜歡獅心會嗎?'擁有古老的獅子一樣的心'聽起來就很酷誒!"

楚子航帶著黑色美瞳的眼珠轉動,不明白她為什麼能看出自己在想什麼,她的言靈是讀心?

"因為師兄你真的很好懂嘛!"她小聲咕噥一句,"你忘了我是因為什麼被選中參與夔門計劃了嗎?"

楚子航搖頭,好像是因為她的言靈是大海與水之王一係的,應該與水有關。

"霖索,序列號81,在水下有大用處咯。"她補充道。

"每個人都言靈都是秘密,你……"

81位的言靈已經算高危言靈,校董會很討厭這些不受控製的言靈,楚子航不明白她怎麼這麼信任自己。

"因為我也知道師兄的一個小秘密呀,交換一下沒什麼的咯。"阿絲塔笑著,楚子航還是木著臉看她,她扶額:

"好吧師兄,你就當我其實是在提前賄賂獅心會會長吧,畢竟我要競爭下一任的會長位置誒,前任會長的意見很重要咯。"

他點頭,說謝謝,知道那是生日禮物,即使她沒有說生日快樂。

她隻說,"風雨蘭很好養的,球根植物,很耐熱,喜歡曬太陽,隨便養養就能活啦。"

"而且師兄你知道嗎?風雨蘭在陰雨天過後會開花誒,很勇敢的花,真的很好養啊。"

說到風雨,楚子航隻會想到15歲那年的雨夜,但莫名其妙的,從某天起,在雨夜的回憶後麵,他總會想起那句,"是很勇敢的花。"

時至今日,楚子航都不清楚阿絲塔說知道他的秘密是什麼意思,她彎著眼笑,笑著笑著就走開了。

他們後來也沒有順理成章地熟悉起來,楚子航忙著期末考試,忙著出任務,忙著查找4年前關於那個男人的消息。

直到校董會那個ss級的資料在他和路明非老家的火車站丟失,那個南方小城。

小城周圍交通封鎖,學校擔心他的龍族血統超過危險值,任命路明非作為專員,他從旁輔助。

楚子航不準備讓路明非跟他一起陷入危險,把他支去跟曾經喜歡的女生吃飯去了,計劃很完美。

結果臨到執行前的十幾分鐘,諾瑪說學校增添一位執行人員。

是阿絲塔。

學校直接讓她到潤德大廈周圍找到的楚子航,他當時不太高興,皺著眉,怕這位獅心會下一任會長的有力競爭選手出意外,她才大一。

又是木著臉,問她怎麼在這裡。

阿絲塔疑惑地看他,說她休息時都會到處去玩的,剛好在這裡旅遊而已,她還打算去普陀山拜觀音。學校是找在恰好附近的學生出任務。

楚子航當時臉抽了抽,想吐槽她怎麼和校工部那些前海豹突擊隊隊員們腦回路一致,都要去拜普陀山的觀音。又想到馬上的任務,擔心地問她大一選修格鬥課沒有。

她說,"放心吧師兄,戰鬥是加圖索家的必修課啊。"

她很厲害,那是楚子航第一次看見她戰鬥,淩厲的攻擊開始對著保安,後來對著死侍。膝撞踢飛一個的同時,能單手扭斷另一個的脖子。

他們有時候並肩而立,有時候又背靠著背,在某一時刻,她默契接住他甩出去的村雨,一刀攔腰斬斷向她撲去的死侍,黑色的血濺在她眼眶的周圍,藍灰色的眼睛看起來像夜晚海中的月亮。

她看見他開了爆血,不過什麼也沒說。

任務結束就分開,她頂著一臉血說要連夜趕車,拜了南海觀音後還要去爬武夷山。

還隨口問楚子航要不要跟她一起,說觀音很靈驗,山也很好看。

楚子航搖頭,他要回家處理傷口,還要看看他媽媽有沒有喝睡前牛奶。

阿絲塔說過他很好懂,但當時她就沒有看出他想邀請她回家做客。

再後來的事情實在發生得太快了,像倍速播放的電影。

她送他花的時候才六月,風雨蘭花期一結束,她就死在了北京。

愷撒堅持說她隻是失蹤了,因為她的屍體沒找到。

楚子航攥拳,想到自己甚至沒有帶回她的屍體。

平安夜到元旦這幾天,他總是頻繁地做夢,醒來一瞬間就會忘掉的夢,像空係的瀟湘水。

他覺得這樣不好,很影響睡眠質量。

他在守夜人論壇上搜索怎樣才能不做夢,帖子很多,也不靠譜。

漫無目的地翻下去,看到他們發在論壇上的去年元旦舞會的照片。

她站在獅心會的隊伍裡,很漂亮。

新年的第一天他很奇怪的睡得很好,醒來時夢也逐漸消散,他努力回想,隻抓住她兩句歎息聲:

"好夢……師兄。"

"新年快樂……"

他轉頭去看窗台上的風雨蘭,它看起來懨懨的,被風吹得搖頭晃腦,楚子航眼疾手快把盆栽抱起來。

視線頓住,風雨蘭果然很好養,這麼一個大冬天,它居然默默開了一朵小小的花。

楚子航低頭,把風雨蘭放在書桌上。

壓著昨晚寫的一封信。

"給阿絲塔:

好奇怪,又夢見你。

和你看流星劃過夜空的日子並不久遠,再次想起時卻恍若隔世。

新月滿月交替升起好幾次,聖誕節剛過,馬上就到2011年了。

……

仿佛離去的人隻有被遺忘這最後的結局,去年這時大家在論壇上大肆討論你在舞會上明豔漂亮,還有人賭你第的一支舞會邀請誰。

今年還有多少人在今天晚上想起你。

時間衝淡一切。

你說一起迎接新年,但與那個人的約定一樣。

故人魂斷,佳期難複。

……

這封信該寄給誰我並不清楚。

新年快樂啊,師妹。"

他抬頭,推開窗戶。

窗外,暴雪覆滿芝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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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找一個人從沒有找不到過。"

愷撒把這條消息發出去。

帕西回他,是已經重複一百遍的話,"最後的消息,是她的狀態既不是生,也不是死。或許她永遠留在了北京的尼伯龍根,成了龍的死侍。"

換句話說,阿絲塔當時隻有死路可走。

愷撒手指點著手機,"就算是死侍,我也會把她帶出來,殺了,埋掉。"

帕西回一個無奈的表情,過了一會,帕西又說,他剛剛問了龐貝家主,家族並沒有要把她葬在加圖索陵園的意思。

愷撒不可置信,"為什麼?明明她是……我的……妹妹。"

打出最後兩個字,愷撒突然有點脫力,他坐在學院英靈殿的奧丁雕像的旁邊,雙手握著改造的"□□"。

抬起頭,表情涼薄,瞳孔像是結著冰,肩膀上金色長發垂落。

他正麵是學校的英靈牆,上麵掛著先輩英烈的名字,以供後人瞻仰,本來很符合愷撒的榮譽觀。

犧牲與榮譽。

但他想阻止人們把阿絲塔也掛上去。

在自欺欺人。

"阿絲塔*加圖索,卡塞爾學院本科部,學號Al090261,煉金機械係,導師讓*格魯斯。1992.2---2010.9"

旁邊有她的照片,黑發灰眼,眉眼立體,臉部卻柔和,看起來既不張揚,也不驕傲,濃骨淡皮,整個人帶著些淒神寒骨的霧氣。

她的五官與愷撒鋒芒畢露的長相天差地彆,讓人難以想象他們是同父異母。

照片上,她的嘴唇抿著,薄戾之氣從泛藍的灰色眼睛裡鑽出。

他好久沒仔細看過她長什麼樣了。

她小時候時,那種意大利和東方混血的感覺更明顯一些,如黑色綢緞般的長發,藍的像波濤菲洛的海一樣的眼睛,被龐貝抱著時,他以為那是一個精致的洋娃娃。

他以為龐貝很喜歡她,龐貝會帶著她悄無聲息地飛去格蘭陵島看極光,會關注她身高的變化,還會問她喜歡吃什麼。

他真的以為龐貝很喜歡她。

直到他在家族鬥獸場看見她的身影。

鬥獸場,那是他對家族那個挑選混血精英地方的簡稱,能者多得,適者生存,一切都需要交換,加圖索家大業大,富裕一生當然可以,但如果你想要權利,除了愷撒這個注定的繼承人,其他人要想出頭,就得去鬥獸場裡一步步地爭,去拿。

帕西就是這樣過來的。

下麵一句話聽起來很有東方說的何不食肉糜的感覺,但當時的愷撒還是對著阿絲塔問了:

"為什麼你要去鬥獸場,你不是什麼都有嗎?"

溫柔漂亮的母親,愛她的父親,A級高貴的龍族血統。

難以置信,她還想爭什麼,他繼承人的位置嗎?

愷撒當時想說,"你要的話我給你就好了,我想改姓古爾薇格。"

阿絲塔當時眯著眼看著他,藍色眼睛裡像是要有冰碴鑽出來,手裡匕首緩緩轉動。

突然就互相討厭了。

明明最開始愷撒隻是覺得,她像冬天意大利街上的手工店裡,一眼望去,被安放在櫥窗裡的洋娃娃。

愷撒想不明白為什麼阿絲塔會討厭他,跑去找她。

她當時一把將愷撒掀翻在地,掐著他的脖子,小獸一樣騎在他身上,咬牙切齒:

"我說你媽像櫥窗裡的貨物,你還能笑得出來嗎?我真的討厭你的高傲,西澤爾。"她以前說意大利語總是有點磕磕絆絆,但這次她的語速很快。

愷撒不是這個意思,他形容錯了,他無話可說,而且她討厭的是他與生俱來的驕傲。

但事實上,愷撒除了驕傲一無所有。

他不能阻止她成為加圖索的一把劍,就像他不能阻止他們把她的照片放進英靈殿。

以前他總覺得來日方長,阿絲塔討厭他也沒什麼,畢竟他們是兄妹,隻要他們是兄妹,三年又三年,總不可能一輩子不相往來。

中國有個成語:一語成讖。

風雪再千山,年少卻長辭。

排山倒海的大雪幾乎要把愷撒淹沒。

他仰仰頭,閉眼。

奧丁的雕像見證他的淚同窗外的雪一起落下。

幾乎要把他的驕傲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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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在元旦的頭天晚上被路鳴澤拉入夢裡時,他還有點茫然。

他們最近要期末考核了,路明非臨時抱佛腳複習得頭昏眼花。

前段時間的路明非很沉默,路鳴澤同樣。

在北京尼伯龍根,他的不要死言靈根本沒有生效。

那場屠龍戰役,死掉的隻是他的好朋友。

會跟他一起打魔獸,會拿著紅點對打星際的同年級生阿絲塔。

他唯一的好朋友。

路鳴澤說這是命運選擇的未來,三女神織好命運的線,隻能不斷地往前走,時間不會後退。

他不聽,當時瘋了一樣,想跟路鳴澤交換所有的生命,很極端,也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不堪回首啊。

他回神。

夢裡路明非站在黑色的海麵上,巨大的月亮在離他很近的地方飛快升起又飛快落下。

星辰繁多,銀河倒懸在海裡,時間像是在荒蕪中被推演。

看得他頭昏眼花,路明非縮縮脖子,急忙轉頭。

小惡魔盤膝坐在不遠處的水麵上,穿著黑色的小西服,手裡抱著筆記本電腦,湊近看,才發現他是在打遊戲。

在夢裡打遊戲?路明非無語。

死宅屬性被激活,路明非踮腳去看他屏幕上的內容,才發現電腦上的遊戲他居然不認識!

隻是很快路明非的注意力就不在遊戲上了。

因為他突然發現小惡魔的衣服和頭發都是濕的!

水珠從他發梢落下,沿著衣擺淌進海裡,水又回歸水。

路鳴澤說過他不喜歡淋雨,這是下海遊泳了嗎?

路明非踟躕,在關心小惡魔和沉默之間糾結。

路鳴澤已經開口:

"哥哥,你來了啊!"他沒有抬頭,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心情不錯。

路明非打了個寒磣,"你拉我進來的好嗎?還要問一聲你怎麼來了……"

他問路鳴澤要乾什麼。

路鳴澤愉快地低著頭玩著電腦,像是在打pk,一局結束,屏幕上出現glory-榮耀。

他的發旋看起來濕濕的,沒有抬頭:

"來告訴你新年快樂呀哥哥,新年不值得見一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