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團長就算是缺條腿,也是擁有戰神祝福的人,而我,沒有任何神之祝福,無法在不造成傷口的前提下殺他。”一句話裡沒有多餘的情緒,隻有對事件的絕對理智的判斷,溫蒂找到一個疑點的缺口,就會卯足力氣將手指伸進,用力扒開。
“還有血跡……”騎士趕忙提醒道。
“血跡是誰的?凶手的?”不等騎士說完,溫蒂解開黑袍上的環扣,露出裡麵乾淨的白色睡衣,外袍脫下用一隻手抓著,原地轉了一圈。
麵對正確的方向,溫蒂抬眸掠過騎士,對著艾米淺淺的笑了下,她將視線回到克萊爾身上,與她四目相對:“我身上沒有血也沒有傷。”
說完展開外袍,一邊穿一邊開口:“那個黑衣人身上應該也沒有傷,否則他沒辦法逃亡這麼久。血跡如果是另一個人,凶手要有多大的能力,可以在老團長的家裡一次對付兩個?”
“為什麼老團長沒有傷口就死了?”
“另一個人是共犯還是受害人?”
“她逃了嗎?死了嗎?”
“逃到哪去?”
“屍體在哪?”
一聲比一聲響亮,溫蒂清楚感覺到自己憤怒的情緒,被抓進地牢,被帶到血腥味混雜清洗劑味道的審問室,這樁樁件件都在提醒她自己正在接受莫名其妙的審問。
她一字一句說出這個案件的所有疑點,騎士團不能沒有證據就懷疑她,也不能就此把她關起來,就算是審問,也不應該在這種鬼地方。
溫蒂對這一切都感到不滿,理智落下,衝動占據頭腦,她張嘴想要嘲諷騎士團的查案能力,嘴唇微啟,卻被突然的開門聲打斷。
“我們有重要的線索,”一名騎士走進來,壓著一位穿著綠色外袍的女性,“綠湖森林的女巫,有村民看到她晚上拖著沉重的袋子,將重物丟在森林裡。”
後麵一位高個子的騎士接著說:“我們找到那個袋子,上麵有血跡,血跡的位置和男巫傷口的位置差不多。”
女巫被按在刑椅上,皮質的寬繩圍繞她一圈固定在椅背後,她沒有反抗也沒有說什麼,平靜地仿佛靈魂不在她的身體內。
感受到溫蒂的注視,女巫微微抬眼看了下,霎時眼中出現驚訝的神情,溫蒂來不及探究,她又閉上了眼,再度睜開又是空洞的、空白的。
高個子騎士開始向女巫問話,每個人的注意力都在女巫身上,沒有人管還在這間審問室的另一位“犯人”。
溫蒂往旁邊站了站,她幾乎確定自己把嫌疑洗得乾乾淨,隻用等這裡一結束,她就可以開開心心回家了。
“男巫是你殺的嗎?”高個子騎士問。
“……”女巫維持低頭的姿勢,一言不發。
“為什麼殺他?在哪裡殺的?”
不管問什麼,女巫都保持緘默,高個子騎士向旁邊示意,拿起刑具。
高個子騎士厲聲喝道:“最後再問一次,是不是你殺的?”
沒有等來回應,高個子騎士舉起刑具正準備動手,女巫終於開口了。
她抬頭看了溫蒂一眼,平靜、柔和的嗓音說:“我要跟那邊的魔法師單獨談談。”
所有人看向溫蒂,神色古怪。
“她是魔法師?豈不是很有可能是殺老團長的凶手?”騎士開口質疑,不友善的眼神上下打量著溫蒂。
艾米斜眯了她一眼,解釋說:“她沒有神之祝福……”
咚的一聲,溫蒂被駭得一抖,她向聲源望去,克萊爾王女拍完桌子,臉色陰沉,雙眼裡有被背叛的怒意,還有一絲不明的意味。
溫蒂沒看懂,但這時候她最好保持沉默。
審問室裡的氣氛僵硬,女巫卻不在乎:“嗯?你們還真是什麼都不懂。那邊的小姑娘,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吧?”
溫蒂指尖無措地繃緊,緩慢地眨動眼睛,隻聽女巫對著克萊爾王女重複了一次:“我隻跟她說。”
克萊爾麵上浮現出一絲冷笑,依舊死死盯著溫蒂,溫蒂看到她額上出現青筋,她大概是氣急了,卻不得不極力忍耐。剛剛騎士懷疑她殺人的時候,不見克萊爾反應多大,現在知道她騙人了,反而一臉恨不得掐死她的表情。
溫蒂回避她的視線,低頭思考自己今天活著走出騎士所的幾率有多大。
終於克萊爾王女開口了,她沉聲道:“都出去。”
腳步聲雜亂地響起,審問室的門被打開又關上,剛剛擁擠的房間裡,一時空蕩蕩的,散發著些微涼意。
“你怎麼知道的?”溫蒂走到女巫麵前,開門見山。
女巫像是失去所有希望一樣,微微彎起的嘴角不帶有任何笑意:“創世神賦予我的眼睛。”
——巫師的法術不同於神之祝福的魔法,她們獲得的是神的憐憫。神可憐她們的遭遇,因此給予她們特彆的能力,有些人擁有洞悉一切的眼睛,有些人擁有創造的雙手。
溫蒂想起那本被撕毀的書,她疑惑地問:“洞悉一切的眼睛?那是獵神的祝福。”
“不一樣,”女巫搖搖頭,耐心向她解釋:“獵神的眼睛看到的是所有外在的事物,一根草、一朵花……創世神賦予我的,洞悉一切的眼睛,是內在的事物。”
“你看見了我的什麼?”
女巫眼神中帶了一絲不解,不明白溫蒂是什麼意思,溫蒂補充說:“我不知道這是什麼魔法,神之祝福?還是和你一樣,隻是得到了神的憐憫?”
“原來你還不知道啊。”女巫恍然大悟,她知道自己時日不多,沒什麼好隱瞞的,說不定這個小姑娘有天會和那個人對上,她希望她能贏。
“這是創世神的祝福。”
“煉金術?”
“對。”
溫蒂突然想到天啟劍,這把武器承載著戰神的夙願,劍柄的古樹根代表自然神,天啟金是金色的礦石,劍身上還有花紋……如果天啟金代表創世神,劍身上的花紋就是獵神,傳承的古老武器刻滿神的印記,關於創世神的信息,在現在卻那麼難得知。
女巫提醒她:“擁有創世神祝福的人壽命都很短,獲得這個祝福的人也少。”
“壽命短?為什麼?”
“壞死病,”女巫將身體向後靠去,皮質繩索將她纏得很緊,她想找個舒服的姿勢,但沒有成功,“大多擁有創始神祝福的魔法師,最後都以壞死病收場。”
溫蒂沉吟一下,不太相信這句話:“幻花草鎮痛濫用才會得壞死病。”
女巫無所謂地聳聳肩,不在乎溫蒂是否相信:“提醒你一句罷了。”
溫蒂點點頭,向她道謝,但不忘正事:“你隻是好心告訴我這些才讓我留下來?”
“隻是想告訴你這個,但不完全是出於好心。”女巫抬頭對溫蒂笑了笑,對一切釋然的笑意讓溫蒂不由一怔。
“男巫是你殺的?”她想到騎士團抓她來的原因。
女巫沉默不語。
“你什麼都不說,怎麼脫罪?”
“我不打算脫罪,男巫是我從老團長房間裡拖出來的,也是我把他扔到綠湖森林裡。”既定事實不需要借口,她做好死亡的準備。
溫蒂繼續往下說:“老團長也是你殺的?”
一味的沉默讓溫蒂放棄詢問,她自顧自地問:“老團長和男巫都不是你殺的對吧?”
女巫仰著頭,這樣的姿勢,溫蒂毫無遺漏的看清她的表情,她吃驚地瞳孔震顫,但很快恢複平靜。自從來到審問室,她雖然擺出一副“隨你處置”的樣子,溫蒂還是注意到了她被綁在身後的雙手在其她人看不見的角度微微抖動著。
而現在,她似乎比剛才放鬆了許多。
“你隻是去處理屍體,為了真正的凶手不被發現……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溫蒂不需要女巫的回答,她大概猜到了,這個人什麼都不說,但從來沒有承認過自己殺人。
她繼續提出自己的疑問:“凶手跟你關係親密?你一個女巫,跟誰親密?”
“我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女巫麵上的笑意終於在眼底顯露,她悠然開口說,“我從小被綠湖森林的動物養大,如你所見,我成為女巫雖是偶然但也是必然,女巫不需要同伴,但有很多敵人。”
女巫理所當然的歪了下頭,沉思片刻補充道:“不過沒有男巫多就是了,他也是挺可憐的。”
她語氣平衡而穩定,溫蒂產生了一種現在兩人不過是在喝咖啡聊天的錯覺,絲毫沒有察覺她們在一間四處可見殘留血跡的地方。
“那個人威脅你。”溫蒂確信這是唯一的真相,“威脅你什麼?性命?”
溫蒂看向女巫,試圖在她眼睛裡找到線索,卻也知道自己沒必要這麼做,她接著講:“可你被定罪了也不解釋……”
“你現在是死定了。”
話音剛落,女巫噗嗤笑出了聲:“你說話還挺難聽。”
溫蒂不禁懊惱,一晚上的遭遇讓她無法克製好自己的本性,她這會兒完全忘記她對外是個老實誠實善良乖巧的好人。
算了,不裝了。
溫蒂勾唇淺笑了下:“所以,對你來說,比起性命更重要的東西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