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萬國朝宗(1 / 1)

長安不見春 雲書意 4411 字 2個月前

朔光十七年立春,萬國來朝,盛況空前。

朱雀大街擠滿了前來朝會的人,長安城內的百姓也都紛紛出門,一睹這千載難逢的勝景。

來自西域各國的使臣衣著各異,攜著舉世罕見的各色珍寶,隨著隊伍,向承天門走去。

謝杳站在觀禮的人群後麵,抱著小滿,踮著腳。

“阿姊,他們穿的衣裳跟我們的都不一樣!”

小滿感到新奇不已,激動地說道。

謝杳聞言,忍俊不禁,點頭附和。

棠梨的目光快速掃過人群,很快發現了身著淺粉色翻毛鬥篷的自家小姐。

她疾步走上前,伸手將小滿抱到自己的懷中。

謝杳見她神色匆匆,心領神會,同她一起移步到一處沒人的地方。

棠梨伏在謝杳的耳邊,輕聲說道:“宮裡來了人,請小姐今晚入宮赴宴。”

謝杳眉頭微蹙,沉聲道:“回府。”

申時正刻,謝杳入了宮。

前來接引她的是太後宮中的趙嬤嬤,謝杳不疑有他,隨她一道朝大殿走去。

“趙嬤嬤,這不是去慈寧宮的路嗎?”

謝杳見方向不對,出聲問道。

趙嬤嬤聞言一笑,“太子妃說得沒錯,太後娘娘給您作了身衣裳,特命老奴前來,先帶您更衣,再前往大殿。”

謝杳淺笑,“既如此,就勞煩嬤嬤了。”

謝杳換好衣裳,快步趕在酉時前進了大殿。

她一身藕荷色浮光錦長裙,在夜色下微微泛光,如碧波蕩漾起的漣漪,靈動惹眼。

“昭昭這身衣裳不錯。”元序微微側身,用隻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對謝杳說道。

“這身衣裳是皇祖母賞賜的。”

“怪不得。”元序恍然,“這顏色也很襯你。”

謝杳微微一笑,不再出聲,其實她並不喜愛這個顏色。

“這位是皇子妃?怎麼跟太子這般親近?”

“休要胡言亂語!坐在太子旁的還能是何人,自是太子妃。”

“那怎的與二皇子衣裳顏色一樣?”

坐在二人對麵解蘇國的幾位使臣小聲嘀咕道。

“太後娘娘到!”

殿內眾人紛紛起身,向太後施禮。

“不必多禮。”太後抬手示意眾人落座。

她走到謝杳附近,腳步一頓。

“皇祖母近來可好?”謝杳出聲問候。

“予一切都好。”太後一臉笑意,上下打量著她,“杳杳這身衣裳不錯,予還是第一次見你穿這顏色,與你很是相襯。”

趙嬤嬤在一旁出聲提醒,“太後,該落座了。”

“今日你便住在予宮裡,陪予解解悶。”

謝杳頷首。

待太後移步,她麵色一改,神情凝重地望向元序。

元序亦是麵色一沉,“這衣裳有問題。”

他話音剛落,龜茲國的一位使臣便起身見禮,向朔光帝進言:“天可汗,在下曾聽聞太子妃義舉,心生敬佩。素聞大晟女子擅舞,在下鬥膽,請太子妃一舞,讓在座的諸位一睹大晟之風姿。”

朔光帝望向謝杳,“太子妃,你可願意?”

元序蹙眉,伸手拽住正欲起身的謝杳。

謝杳笑著向元序搖頭示意,她起身走到大殿中間,朝朔光帝和龜茲國使臣見禮,“龜茲使節此言,未免有失偏頗。大晟之風姿當在聖上和國朝百姓,豈在謝杳?”

謝杳轉而麵向朔光帝,繼續說道:“陛下,臣女不才,自小便不甚擅舞,不若為眾賓彈奏一曲,可否?”

朔光帝的臉上堆滿了笑意,揚聲道:“準了!”

謝杳朝眾使臣見禮,而後緩緩坐在琴旁。指間起落,琴音流淌。

琴聲嫋嫋,似山間清泉,清冽空靈,曲調宛轉,似濤濤江水,激昂澎湃,最終趨於平靜,隻餘幽幽泛音,留聽者於縹緲餘韻中,久久回響。

一曲終了,技驚四座。

“此曲名為陽春白雪,謝杳以此賀萬邦諸賓,願我大晟世代清平,萬裡同風!”

謝杳下巴微揚,聲音清脆,響徹殿內。

“我怎麼記得昭昭擅舞呢?”元序打趣道。

“殿下現在說,怕也是來不及了。”謝杳俏皮地對著元序眨了眨眼。

元序趁機向她使了個眼色,謝杳很快會意。

她提起酒壺,“謝杳給殿下倒酒。”

元序端起酒杯,遞到謝杳麵前,懶散地開口:“給孤倒滿。”

在她快到滿時,元序端著酒杯的手忽地一晃,杯身一斜,脫手掉在了謝杳的身上。

“殿下恕罪。”謝杳慌忙起身,向元序施禮請罪。

“怎麼回事?”

太後見謝杳忽然起身,揚聲問道。

“回太後,臣女倒酒時不小心灑在了衣衫上。”

元序緩緩起身,“是孤沒拿穩,灑在了太子妃身上。”

謝杳見太後神情一斂,欲訓斥太子,連忙搶先開口:“還望陛下,太後恕罪,臣女先去換身衣裳。”

“父皇,皇祖母,兒臣送太子妃前去。”

待朔光帝頷首,謝杳同元序一道,出了大殿。

“我的衣裳……在太後宮裡。”謝杳麵露難色。

“不用去慈寧宮,東宮有給你備著的衣裳。”

元序拉著謝杳,快步向東宮走去。

剛一進東宮,棠梨就發出一聲驚呼,謝杳和元序聞聲回頭,疑惑地望著神色驚慌的棠梨和蘇木。

棠梨指了指謝杳的裙角,聲音顫抖,“小姐,你的衣裳!”

謝杳低頭一看,她鬥篷裡的衣裙不知何時變成了鵝黃色。

元序解下自己的鬥篷,將鬥篷蓋在謝杳身前,確認將她裹好後,用手臂環著她,快步向南闕閣走去。

南闕閣內整整齊齊地擺了許多箱子,蘇木毫不猶豫地走上前,掀開其中的一個箱子,裡麵滿是粉色的衣裙,大大小小的都有,遍及各個年歲。

謝杳和棠梨見狀,皆是一怔。

“彆管那麼多了,先把你身上的衣裳換下來。”

元序叮囑了一句,轉身匆匆離去。

棠梨呆呆地走上前,將箱子裡的衣裳一件件拿了出來,很快找到了一件合身的衣裙,為謝杳換上。

蜜粉色蘇緞襦裙上,鑲著銀絲,領口和袖口上都繡著雖不起眼卻極為精致的如意雲紋和蓮花纏枝紋,一點都不比剛換下的那件遜色。

“小姐,這身衣裳更襯你了!”棠梨忍不住連連感歎道。

謝杳不答,她焦急地推開門,喚元序他們進來。

少女明眸皓齒,風姿卓絕。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跌入元序的眼眸。

二人目光交彙,心意無聲暗湧。

“咳咳——”

蘇木清了清嗓子,打斷了二人的含情對望。

“太子妃,這衣裳怕是被人塗了千色變。”

謝杳側頭望向蘇木,她適才換下來的衣裳,在他手中,又變回了藕荷色。

“千色變是盛產於西域的一種顏料,遇熱會發黃,倘若你剛剛穿著它跳了舞,它就會隨著你的體溫變化而變色。”元序詳細地解釋道。

“好險。若不是龜茲國使臣出言不遜,我恐怕難逃此劫。”謝杳心有餘悸。

“西域的東西出現在長安雖不足為奇,可這千色變鳳毛麟角,價格昂貴,絕非尋常人家能買得起。”蘇木疑惑不已,“太子妃,這衣裳是誰拿給你的?”

“太後宮中的掌事,趙嬤嬤。”謝杳沉聲應道。

閣內四下寂靜,四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元序驀地開口:“昭昭,我送你出宮。”

“宴席還未結束,更何況皇祖母那邊……”

“皇祖母那邊,我替你去解釋。”

元序打斷了謝杳的話,語氣堅決。

“你今日絕不能留在宮裡。”

謝杳頷首,跟在元序身後,同他一道出了宮。

馬車穿過朱雀大街,向常樂坊的方向駛去。

“趙嬤嬤在皇祖母身邊多少年了?”謝杳麵露擔憂。

元序輕歎:“趙嬤嬤是父皇的乳母,跟在皇祖母身邊很多年了。”

“她不會對皇祖母下手吧?”

元序垂眸,“不會。”

謝杳有些不解,又問:“殿下何以如此篤定?”

元序糾結一番,掙紮著開口:“是父皇將她調去慈寧宮的。”

謝杳微怔,又猛地搖頭,“不對!”

元序腦中思緒翻湧,他一直陷在父皇忌憚江寧侯府的漩渦之中,因而總是下意識地以為是父皇要對江寧侯府下手。

“聖上若想掩人耳目,不會讓趙嬤嬤入局,若是真的想要對江寧侯府下手,今日我根本走不了。”謝杳焦急地說道。

元序麵色一凜,“蘇木,你先回宮,拿著衣裳去找皇祖母,向她稟明此事。”

“殿下,那你怎麼辦?”蘇木有些猶豫。

“孤送完太子妃便回去。”

“殿下!”

“快去!”

蘇木將韁繩遞給棠梨,輕輕躍下馬車,疾步向馬車行進的相反方向跑去。

“有人想借父皇之手,除掉整個江寧侯府。”

元序口中呢喃,陷入深思。

謝杳接過他的話,“還想借此機會,除掉我這個太子妃。”

霎時,元序靈光一現,“這個人應是覬覦太子妃之位。”

謝杳難掩疲憊,長長地歎了口氣,“覬覦太子妃之位的人,可不在少數,根本無從查起。”

元序蹙眉,“我總覺得,城郊的黑衣人,段氏一案,煽動流民,變色衣裳,這些都是同一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晚風掀起窗帷,寒冷的空氣撲麵而來,透窗望去,正好能看到東市的一角。

“紅塵樓人來人往,想必姑姑能查到一二,明日子夜,我去找她。”謝杳緩緩開口。

元序頷首,“也好。我在宮中,姑姑在宮外,雙管齊下,定能找到千色變的出處。”

在她下車前,元序又囑咐道:“在沒查清趙嬤嬤背後之人是誰前,昭昭不要進宮。”

萬國朝會持續了十五日,其間歌舞升平,萬人空巷。

謝杳每每路過東市熙攘的人潮,都會不自覺地想到:前歲隆冬,餓殍遍地,大晟才轉危為安不過一載,便敞開國門,絕非好事。平靜之下,實則暗流洶湧。

萬國朝會結束的第二日,謝府門前的柳樹枝椏上,被係上了一條紅色絲帶。

棠梨在打掃門庭時發現後,急忙解下絲帶,將它拿給謝杳。

謝杳將絲帶展平,放在桌案上,定睛一看,那上麵洋洋灑灑寫了一句詩:誰家玉笛暗飛聲。

“傳信太子殿下,就說,他一直尋找的那一味香料,我找到了,請他於謝府一見。”

謝杳唇角微揚,心緒也隨之舒展。

東風解凍,鴻雁來,草木生。

覆在積雪下的蟲豸隱隱湧動,暗中蓄力,等待盎然春意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