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片猩紅的主戰場相比,遠離這一切的兩個白色小人生活的倒是格外悠閒。
但衡念沒把重點放在它們身上,她正看著主地圖中的小人們掏出卡通線條勾勒的長劍、斧頭、匕首、錘子互相傷害。
彆說,這遊戲美術真的很有水平,這種通過語言描述可能略顯殘忍的事情,在遊戲畫風加持下竟然變得有些可愛。
死去的小人越多,窗外的巨手便愈發猙獰。細小的的裂口不斷在皮膚上蔓延,肉粉的芽狀增生組織又勉力將傷口愈合,留下一道道猙獰扭曲的瘢痕。
沈瓷羽默默給她比了個大拇指:“你是一點都不帶怕的。”
“你先想想這是哪。”衡念頗為無奈,她心說沈瓷羽往多算可以說死了兩次,但怎麼還是這麼呆呢。
“這是柳泉市異聞控製中心總部,”她著重強調了總部二字,手也一起跟著比了個引號,“窗戶外麵要是真有個那麼大的異常,戰鬥部立刻能派出10個像魏春來一樣能打的成員,給它削成片皮烤鴨。”
“所以?”
“……所以這是幻境。”衡念說,“你感覺不出來嗎?我周圍的氣流一直很紊亂,不太像沒人的樣子。”
“啊,這個啊。”沈瓷羽乾巴巴地回答,“對現在的我來說,隻有網絡世界是真的,現實世界對我而言更像是……視頻之類的。”
這似乎有些戳到它的痛點了,看來它對自己的物種認知始終不夠清晰。衡念決定以後少提這個話題,同時不著痕跡地重新提起遊戲。
“遊戲,快要到下一個階段了。”
屏幕裡的小人廝殺得正起勁,顏色粉紅的小人幾乎已經完全死乾淨了。
衡念抬頭,陽光透過血肉覆蓋的玻璃將她的臉孔染得同樣紅豔,正好此時窗外巨掌的中指上,逐漸生長出一張臉孔,她與新生的、肉膜之下渾濁的眼睛對視。
那張臉似悲似喜,似善似惡。
第三張臉張口:“是你播撒仇恨,教唆殺戮,是你毀了我們的人生。”
同樣,帶有精神汙染。不過,可能是由於人類是個很能適應環境的物種,此時衡念幾乎已經不再感覺難受了。
衡念支著頭,看向窗外,微微一笑:“彆急,還沒到時間呢。”
屏幕裡深紅的小人聚在一起,點起篝火,在一片屍山血海裡慶祝著它們的勝利,手拉著手圍繞著中間的篝火跳起舞蹈,看上去好不快樂。
沈瓷羽看到衡念的笑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我為什麼突然覺得你笑起來很恐怖。”
“因為你的第六感很強。”衡念笑著說,焦褐色的[嫉妒]被她選中,很快如春雨一樣落在歡慶勝利的小人身上。
“你真是個可怕的人,心狠手辣!”
衡念聳肩:“有什麼值得在意的呢,這隻是個遊戲。”
她笑著看向窗外:“太認真的話可能就要輸了啊……”
上一秒還沉浸在歡喜中的小紅人立刻變得有些不同。
它們跳舞的步伐逐漸緩慢,很快變成了略帶試探的小心打量,眼珠轉動,不安且謹慎地打量著身邊的人。
[權利]的元素被交給了顏色最為鮮豔的小人。懷抱著從天而降的黑紅冠冕,原本惶惶不安地它立刻仰首挺胸,不屑地打量著周圍的辛存者。
它的情感氣泡恰到好處的在此時刷新,那是一個嘲諷的、高傲不屑的、審視垃圾般的表情。
[嫉妒]也正逐漸起效,那頂鮮紅的冠冕,正是最好的誘餌。
在遊戲裡,一切都顯得那麼順理成章,不需要隱忍,不需要猶豫。
它們隻是趁著血紅的王者轉身,就一擁而上開始了傷害同族的舉動。
沈瓷羽問:“好暴力好慘烈。”
正如沈瓷羽所說,這場殺戮很快結束,當遊戲屏幕中隻剩下一個小人茫然地站在最中心時,衡念輕輕將它提溜起來。
同時移動地圖。
沈瓷羽說:“你不會吧……你玩遊戲這麼殘暴嗎?”
那群白色的小人正在勤勤懇懇地建立自己的家園,它們背著一捆捆的木柴,在它們的手中,柴刀是用於切割木材而非切割人體。
頭戴冠冕、渾身通紅的小人剛一落地,就遭受到了它們的熱烈歡迎——我是指,高舉柴刀,乾脆利落的砍掉鮮紅小人的腦袋。
“失望了?”
“怎麼會,這不比我遊戲界麵一切回來就看到它們已經自相殘殺完了要好。”衡念笑著拍手,“本來以為是狼入羊圈,卻沒想到是舉刀反抗啊,更好了!”
說真的,如果不適身處怪談的幻境中,她可能真的會就此結束遊戲,並在徹底離開前給予純白小人們想要的一切,無儘的資源、廣闊的生存空間,以及絕對的自由。
她是個會心軟的玩家,卻不能在現在心軟。
深紅色的連掙紮著從第四根手指的表麵上浮現而出,它癲狂、眼珠不規則的四處亂轉,嘴角上帶著狂亂的笑容,血淚一齊流淌而出。
“我本來是贏家的!神啊,你憑什麼這樣了結我的生命?”它充血的眼珠死死盯著衡念。
刺痛順著它的視線傳入衡念的頭腦,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攪拌她的腦漿,衡念眼前發黑,但她依舊不避讓,視線相接,竟然是那張怪臉先行移開視線。
“還剩最後一群了,你要拿他們怎麼辦?”沈瓷羽問。
“我還沒想好,不如你出個主意?最好能一波將它們全部乾掉?”衡念問,她是確實沒想好,畢竟找個有趣的方法殺了這堆最後的幸存者對她本人的幸存可能至關重要。
“瘟疫、饑荒之類的。”沈瓷羽給出的答案很正常,但衡念卻覺得還不夠。
“啊,我有主意了。”衡念說,“還能和開頭呼應一下,同時還能夠結合你的建議。”
她重新將[謀殺]和[死亡]結合在一起,獲得了名為[永生]的元素,然後毫不猶豫地將這份“恩賜?”散播給了所有幸存者。
在極淺淡的粉色和無暇的潔白之中,它們的身體上已經泛起了代表著永生的金色光輝。
然後,她毫不猶豫地在地圖上抹去了連土壤都被血液濡濕的區域,隻留下了這如同海中孤島一樣的一小片區域。
“你覺得這個怎麼樣?”衡念問,“象征著神明的祝福,卻沒有給予相應的生存資源,是個還算有趣的結局吧?”
沈瓷羽看著屏幕裡可愛的小人,它們的頭頂幾乎都有象征著喜悅和快樂的氣泡,看到它們現在這麼開心,沈瓷羽那豐沛的情感幾乎要滿溢出來。
它沉默良久才開口:“你知道嗎?我覺得如果當時烏先生選擇你作為[如影隨形],我估計現在柳泉市已經沒有活人了。”
“我就當你在誇我吧。”衡念依舊笑著。
她的心情其實不怎麼好,不然她不會一直保持笑容的。
煩躁的情緒在她心底浮現,像是灼熱岩漿表層偶爾炸開的氣泡,一個接一個。
她已經猜到這個遊戲是如何一步步地加強對受害者的影響,而窗外巨手的表現也同樣印證了她的猜測。
第一張臉出現在她毫無心理預期的情況下,被她給予特權的角色被分屍殺害,而那時的精神汙染她幾乎毫無抵抗。
第二張臉出現時她已經閱讀完論壇的帖子,已經大概推測到:一旦將自身的情感映射在這些小人身上,很可能會加強怪談的侵蝕。她在殺死凡人中的掌權者時,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而那次,她幾乎沒有感覺到任何汙染侵蝕。
第三張臉出現時,她已經徹底決定當一個無憂無慮的玩家,專心看樂子時,汙染幾乎對她無效。
那第四張臉出現時,為什麼她收到的精神汙染會突然增強。
她作為玩家的心態還有什麼不合理的嗎?
“……你說,”一片寂靜裡,衡念開口詢問,“我是不是有點在可憐這群最後的小人?”
“我覺得有點。”沈瓷羽老老實實地回答,“你雖然好像表現得很桀驁不馴炫酷狂拽的樣子,還一直陰森森的笑著,但在我看來,你並不願意殺死這群……在道德上看來沒有任何過錯的小人。”
“……是嗎?”她沉默片刻,開始思考這個怪談到底想乾什麼。
就在這時,她突然有了另外的想法。
“唉。”衡念輕輕歎氣,“我還是差點選錯了。還好還有個人能和我說說話。”
她是這個遊戲的唯一玩家。
不為了取悅任何人、不為了模仿任何人格、不為了表現自己的冷血無情。
隻為順從心意。
也就是說,當她想要停下,想要離開,想要誰死,想要誰活,想要好結局,想要壞結局的時候,她可以肆無忌憚的去做。
前期她隻想試探這個遊戲的深淺,所以她想要的就是一場殘忍恐怖的社會性實驗,而她的所有選擇順應了她的想法,汙染和怪談的力量自然就被壓製。
而最後,麵對一群隻是在好好生活的小人時,她其實已經不想繼續了,獵奇的死法和惡意滿滿的生存條件都不她想要的留下的。
而此時如果她繼續選擇強撐著殺死這些小人,不就背離了她作為玩家的本心嗎?
而那個被困在無眠長夜陌生玩家,最初隻是想通過遊戲發泄壓力,而在被驚嚇後產生了“憐憫”的情緒,卻因為遊戲BUG沒能即使實現她的願望,因此進一步加深了怪談的侵蝕。
衡念並不確定自己的推斷是否正確,但以防萬一,她還是決定試一試。
她很快用諸如[岩石][泥土][植物][家畜]等等元素擴建了這片本來很渺小的島嶼,又花了點時間布置了一下這篇土地,調整了天氣,降低了白色小人繁殖的頻率,又扔下一大堆正麵的元素和資源。
隨後,她輕而易舉的退出了遊戲。
對她而言,這個遊戲已經不再有任何意義了。
這次手機並沒有對她的退出做出任何阻攔。
窗外的手掌上,最後一張臉從手掌的小拇指上慢慢浮現,那張臉平和幸福,像是在漫長生命中見證過無數的智者,它微笑。
“謝謝你。”它說。
隨後一切如同被擊碎的玻璃,蛛網蔓延,“哢嚓”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