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玩意?什麼天賦?”
“你到底什麼意思?”
舒葉不再回複,沈瓷羽將聊天界麵停留在這裡,他看了很久,悔恨從他的心中不斷翻湧。
是不是當初不接受舒葉的委托,一切就都不會變成這樣呢?
剩下的聊天記錄他沒在仔細看,因為全是他單方麵的情緒輸出。
開始他還沒發現有什麼不對,甚至還在問舒葉要尾款,直至發現舒葉人間蒸發之後,他在聊天記錄裡破口大罵,催舒葉付錢。
就這樣翻來覆去折騰了好久,在沈瓷羽發現舒葉確實不再理他之後,他幾乎放棄。
收不到尾款,人也一直聯係不上,他隻好自認倒黴。
時間飛逝,除了偶爾想起來會發條信息催促舒葉之外,這件事似乎已經逐漸被他遺忘。
但看看現實生活中沈瓷羽的下場,衡念清楚,這件事不可能這樣結束。
很快,那天就到來了。
他突然言辭激烈的開始炮轟舒葉。
“你到底在乾什麼?你的網站上為什麼會有我的直播,視角還在我家裡?”
“你彆裝死行嗎?回複我!”
“我房間裡明明沒有攝像,為什麼這個網站還在直播?”
留言開始隻是咒罵,但衡念恰好是個對文字背後情感感知很敏銳的人。
咒罵背後是恐懼,他對未知且不合理的事物感到——深深的畏懼。
他的心臟如同擂鼓般猛烈的跳動,腎上腺素帶來的勇氣逐漸在長時間無人回應後褪去,給他帶來無儘的疲憊和虛弱,皮膚降溫,冷汗低落。
舒葉消失得乾乾淨淨,聊天記錄中隻留下沈瓷羽翻來覆去、車軲轆般說著一些好話,懇切真誠的希望對方能夠放自己一碼。
手機的時間顯示,這一切發生在五年之前。
那時怪談剛剛出現,許多國家和地區都對此諱莫如深,不少地方都對這種異常信息嚴格封鎖,禁止一切明麵上的討論。
沈瓷羽在那時感到無措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那時連異聞控製中心都沒有成立。
對於被怪談、異常纏身的普通人而言,那是真正的黑暗時代。
沈瓷羽心煩意亂地翻著聊天記錄。最後也隻是抓亂了頭發,狠狠歎氣。
放下了手機後,他隻是呆呆地望著電腦屏幕出神,沒事就刷新一下縫隙的網址,直播視頻裡和現實生活中的他全都神色哀愁。
他又一次刷新,很快,網頁的內容發生了變化。
攝像的角度略微抬高,伴隨著類似蛋殼破裂般的聲響。網頁中的畫麵分裂開來,監控被一分為四,除了他房間中的那個之外,額外增加了客廳、廚房、以及沈瓷羽母親的臥室這三個地點的直播。
看到母親輕哼著歌,手腳麻利的準備晚飯的樣子,他終於承受不住。
沈瓷羽殘存理智崩潰,他再也控製不住,大吼一聲,猛地站起,將桌上的東西一掃而空,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後,電腦桌附近被他弄得一片狼藉。
現在的他,無疑已經絕望。
這個怪談在他持久的負麵情緒的澆灌下,終於破土而生。
異常現象悄無聲息地擴張,甚至連累到了他唯一的親人。
所以就是這樣了?這就是真相?
一個接副業碰到心懷鬼胎之人的倒黴蛋,在收了錢之後,無意間創造了一個怪談?
房間中的時間還在流淌,日升月落,春夏秋冬。衡念的視角始終停留在這個房間,沈瓷羽有時在,有時不在。但每當他回到這裡時,他都會變得更加憔悴。
他總是焦躁不安、來回張望,即使在家中也是一幅心神不寧的樣子。
他給房間加上了厚厚的窗簾,精簡了室內一切的擺設,他將所有的衣櫃、儲物箱全部打開,以此來保證室內沒有任何的視覺死角。
終於,時間在某一刻流速減緩。
也許這是最後一次見到沈瓷羽了。
沈瓷羽走進房間,他坐在電腦桌前,開始發呆,過了很久,他才回過神,像是已經下定決心。
夜幕降臨後,沈瓷羽度過了這麼多天以來最輕鬆的一個夜晚。他好好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清理乾淨房間,親手下廚。做了好幾道硬菜。
他和母親一起共進晚餐,雪白的瓷盤裡盛著熱氣騰騰地飯菜,餐廳的暖光照在他憔悴的臉上,這一刻也流露出輕鬆的神色。
他的母親眼中有著欣慰,也許對這個擔憂許久的母親而言,她的孩子終於走出了她所不知道的荒野。
她不停地給沈瓷羽夾菜,快樂和幸福幾乎要實體化。
第二天傍晚,沈瓷羽帶回了那本《鱗翅目昆蟲圖鑒大全》,他鄭重其事地打開書本,將書簽帶放在了翠藍眼蛺蝶的那一頁。
他將書本塞入書架,深深吸氣。
隨著書本嚴絲合縫的放入書架,沈瓷羽的後頸一陣發麻,密密麻麻細小的雞皮疙瘩立刻布滿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膚。
隨後,是非常不合理的一幕。
明明他的窗戶緊閉,房間密不透風,卻不知道從哪兒飛來了一群蝴蝶。
這些異常的蝴蝶振翅飛動,輕飄飄地落在他身後的白牆上。
一隻,又一隻,無數的翠藍眼蛺蝶。
蝴蝶一隻隻的落在雪白的牆壁上,它們靜靜的爬伏在牆壁上,時不時抖動無形的磷粉隨著羽翅顫動飄落,羽翅上的靛藍與橙黃交疊在一起,密密麻麻,彼此傾軋。
偶爾,有幾隻蝴蝶輕輕震顫,蠕動著翅膀,露出了尾端的眼斑,交錯起伏之間,竟然真的像無數隻人類的眼球。
沈瓷羽僵硬地站著,他仿佛已經預感到了背後存在著什麼,但卻始終不敢回頭。
“不會有事的,”沈瓷羽喃喃自語,他的聲音愈發的低,衡念幾乎聽不清楚,隻有幾個破碎的詞語停留在她的耳中,“……已經達成,我們……是……了。”
冰冷的汗水順著他的脊椎滑落,舌頭乾澀,嘴唇哆嗦。儘管他已經努力克製自己,但他依舊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他顫巍巍地回過頭。
那些蝴蝶,感受到了他的動作,在沈瓷羽回頭的瞬間,有些蝴蝶合上羽翼,有些蝴蝶張開羽翼,它們一起作出反應,令人頭皮發麻。那些絢爛的藍和橙,構建出一句簡單的話。
“沈瓷羽,到時間了。”
這是個提示,也是個威脅,就像是他們已早早做下了約定。
沈瓷羽看到這句話後,並沒有表現出衡念預想中的恐懼,他隻是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氣,癱倒在身邊的椅子上。
“放心,我會的。”他說,聲音乾澀沙啞。
蝴蝶振翅,一同化作齏粉。
他神色恍惚,站起身像是著了魔一樣走入廚房。
他平靜地點火燒油,打磨廚刀。
等到鍋裡的油冒泡,廚刀被打磨的冷光森然,映照出他絕望的眼睛。
一切準備就緒後,他先是毫不猶豫的用熱油燒毀了自己的上半張臉,血肉翻滾,他的下半張臉因為劇痛而不自覺的抽動,流淌的熱油和血液順著他的下頜流淌,避開了嘴角兩側的黑痣。
他不再踟躕,在幾乎可以摧毀意誌的劇痛中,壓抑著痛苦嘶鳴。
他高高舉起雙手,在銀光落下的瞬間,那把廚刀褪去了原有的形態,變成了一把有著奇異圖騰裝點的儀式匕首。
那正是神秘組織“窺隙”的儀式匕首。
血花飛濺,迸射而出,染紅了這間狹小擁擠,卻格外溫馨的廚房。沈瓷羽的身體搖晃,重重的摔在地上。
在最後,他抬起頭,望向餐廳的方向。
即使此時他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高溫的熱油融化了他的眼球,但他依舊執著地看向那裡。
他也許是在和母親道彆。
用這種堪稱慘烈的方式自殺,衡念幾乎無法想象沈瓷羽的母親看到這一切後會有何感受。
這是一種自我犧牲,或是自我獻祭?
衡念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無法控製沈瓷羽的身體,也無法改變這一切。
在“縫隙”網站直播範圍變廣的那個瞬間,沈瓷羽大概就想通過死亡來結束這個怪談了。
而隨著時間流逝,在衡念看不到的地方,沈瓷羽也許和某些神秘勢力(很有可能是“窺隙“這個組織)達成了什麼約定,以至於他在死前都需要毀掉容貌。
但很可惜,他的死亡沒有改變什麼。
沈瓷羽房間中的電腦屏幕突兀亮起,縫隙網站中屬於沈瓷羽的直播界麵徹底暗了下去。
緊接著,一個新的窗口亮起。
畫麵中是個年輕女孩的背影,她正走在人群之中,但衡念卻鬼使神差的直接將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知道,這將是下一個受害者。
女孩沒有露臉,衡念卻覺得那個身影特彆的眼熟。
這個畫麵一閃而過,很快屏幕暗了下來。
在屏幕徹底黑下來之前,一個兒童畫般的簡筆畫驟然出現在屏幕上,那是一張由簡單符號構成的臉,冒號作為眼睛,右括號作為嘴巴。
而在那代表著微笑的右括號附近,有著兩個小小的像素點,像極了沈瓷羽嘴邊兩顆對稱的黑痣。
衡念的技能結束,溯洄之鏡的藍光從她的眼中消失,映射在她眼中的最後一幕,就是那張奇怪的笑臉。
在尖銳的疼痛和持續不斷的耳鳴聲中,她重新睜開雙眼。
溯回之鏡中的一切都消失的乾乾淨淨,但沈瓷羽死時的決絕和屏幕中的新受害者都讓她感到毛骨悚然。
她抬頭,望向時鐘。
留給她的時間,隻剩下不到一個小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