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死亡的感覺……好痛。
路時緣睜開眼,大口大口喘著氣。
眼前是宿舍的天花板,路時緣很快判斷出來。一塊發黴的水漬貼在上麵,像朵形狀詭異的烏雲,靜靜地懸在頭頂。
心跳得很快。她緩慢轉了下脖子,感受到針紮似的酸痛。
這隻是睡太久的正常反應。她努力平複紊亂的氣息,輕輕挪動身體,發覺自己正以一種略顯彆扭的姿勢嵌在宿舍的沙發椅中。
路時緣的感官官能和記憶終於一同回歸。
她想起來了。
死亡降臨之前,凶手的臉近在咫尺,猙獰而扭曲。那是一張陌生的麵孔,至少路時緣完全不認識這個人,更談不上有什麼血海深仇。
然而,那也是一張熟悉的麵孔。
記憶回歸的瞬間,路時緣意識到自己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凶手。
她忍著腰部肌肉的不適,緩緩坐直身子。書桌上開著一台電腦,輕輕摁下觸控板,屏幕亮起。
12月16日 13:38
被同一個人殺死之後,她又回到了三天前。
第四次在鎖住的劇情線裡死去。
第一次帶著全部的記憶醒過來。
為什麼?
那個陌生人為什麼要殺她?而自己為什麼要在這個該死的循環中重複地體驗死亡?
“你在做什麼?”
一個聲音被主人刻意放輕,冷不丁地從身後傳來。
她心下一跳,轉過頭去。午休時間內宿舍沒開燈,有個身影模糊地立在身後,一頭長發散在胸前,遮住了半張臉,乍看有些可怖。
路時緣摸索著打開台燈。
說話的人正是AAA水電徐工。她叼著柄牙刷,嘴裡漫著快溢出的牙膏泡沫,睡衣的一側下擺被胡亂塞進褲腰裡。應該是剛起來沒多久。
路時緣沒來由鬆口氣。方才有一瞬間,她真的懷疑凶手千裡追殺到這裡來了。
“徐青歌,你刷牙沒聲音啊。”
她也輕聲說,怕吵到另外在睡覺的舍友。
“路時緣,你醒了不開燈啊。”
徐青歌卻忽然抬高音量。
路時緣愣了一下,就見對方打著轉又進了衛生間,聲音混合著窣窣的水聲飄出來,“小杳今天中午不在,隻有咱倆。”
路時緣記起來了。上次循環裡,她一出寢室門就迎麵撞上抱著快遞的沈杳。如果這些記憶不是臆想,那麼在宿舍再呆會兒,另一位舍友就要回來了。
雖然前三次循環是死在宿舍裡的,但不得不說,此時此地聽到徐青歌的嚷嚷聲,路時緣終於有了一種活著的實感。她猶豫片刻,並不打算把這些記憶告訴舍友。對方精準地殺了自己這麼多次,肯定不是隨機作案。
不過就算說了……想了想,除了這位AAA水電徐工,其他兩位肯定都很難相信。
路時緣合上電腦塞進包,取下掛鉤上的羽絨服,邊套邊說,“等會有課你去不去。”
“去。”
“行,”路時緣點點頭,把袖子抻平,“那我不去了,今天公司臨時讓我過去處理一個項目。”
“姐姐,你……”
徐青歌拽住一片衣角擦著眼鏡走出來,話音未落,就聽到“哢嚓”一聲,宿舍門被打開了。
光線湧進來,終於提高了這個空間的能見度。門口處站著個短發女生,身形高挑,雙手攏著一盒快遞。
記憶對上了。
路時緣的心沉下來,最後一點期待也隨之破滅。
徐青歌總算戴上眼鏡,不用費力虛著眼看人。她扭過頭,有些吃驚。“你拿快遞呀。”
“啊,”沈杳柔柔笑著,“忘記說了可以幫你們拿。”
路時緣已經收好包。她瞟了眼來人手上的快遞盒,儘力端住麵上的神情。“沒事,那我先走咯。”
“誒,”沈杳看著路時緣走出寢室的門,才把視線轉回來,“她是去上課嗎?”
“她要是去上課起碼再過半小時才會出門。”徐青歌吐槽,“你等等去不?”
“去。”
“行,”徐青歌馬上喜笑顏開,抬起腳甩掉拖鞋,三兩下爬上了床。“你和綿姐幫我倆簽個到。”
徐青歌撲進床簾,被窩還留存著午睡的餘溫。她屁股一挪靠上抱枕,橫過手機點開遊戲,餘光裡的陰影忽然滾動了一下。
抬起頭,看到沈杳的臉幾乎是貼在紗帳上,雙眼睜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不……不是,”徐青歌嚇了一跳,“你爬上來乾啥呢!”
“她去乾嘛了?”
***
路時緣反手掏卡的時候,下意識朝宿管房看了一眼。
常年敞開的半扇窗口裡,阿姨背對她,貌似正整理著櫃子上的東西。
收回視線,路時緣覺得自己有點太敏感了。
她勾住卡套上的鑰匙圈,劃過門禁走出宿舍樓。
風很大。羽絨服從脖子伸展到腳踝處,如一卷被子般嚴實地裹著她,是件能帶來安全感的衣服。
但事實證明這是一種錯覺。因為“被子有絕對結界”這條理論並不可靠,幾次死亡經曆都說明了這一點。
記憶片段式地閃回,路時緣腦袋發脹。方才在宿舍來不及整理這些信息,但走出來時,外邊的風又刮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靠在自行車棚旁。現在是上課時間,裡邊的車走了一大半,路上基本沒人。路時緣盤算著接下來去什麼地方,公司首先被排除。人之將死,這實習不乾也罷。
餘光忽然捉到一團熟悉的身影。
路時緣正眼瞧去,不遠處的宿舍樓前,站著一個人。
沈杳?
對方正垂著頭看手機。鬼使神差地,路時緣在她抬頭同一時刻,轉身閃進了車棚內。
她怎麼出來了?
路時緣有些訝異,這才注意到舍友的奇怪之處。
沈杳,也就是“一籠蒸蝦”,是個非常、非常懶的人。
但這個懶,和其他舍友日常摸魚不同。她隻是特彆喜歡窩在宿舍看書,聲稱除了維係生命體征之外的一切活動都是種壓迫自由意誌的綁架。
且不說現在上課時間已經過了。這學期的課,基本都是其他舍友輪流幫她簽到。而且,她要出門的話竟然單獨去拿了趟快遞?
這其實都是可以解釋的行為。比如,沈杳談戀愛了,沈杳導師突然抽風雲雲。
路時緣胡亂想了片刻,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躲起來。
她猶豫了會,側身向外探去。
人消失了。
空曠的路麵上隻有幾棵樹僵立在一旁。視線前後搜尋一番,已經不見舍友的半點蹤影。
她平白有些心慌,思緒登時被打亂,忽然覺得自己馬上離開宿舍的決定很正確。
路時緣加快腳步,決定先沿著上輩子出門後的路線行動,當時在這條路上沒有碰見其他人。
記憶中,自己前三次都死在宿舍。第四次循環時決定回家,卻依然在19號淩晨被殺死。
凶手喜歡於黑暗中靜靜盯著她,宛如注視籠中鳥般,欣賞獵物發現自身處境的過程。
她永遠無法察覺凶手是怎麼出現的,她的掙紮、尖叫或沉默,都無濟於事。
正常來說,路時緣並不會對生活裡的異常現象刨根問底。她一向認為,超過認知範疇的部分,乖乖地呆在不可知的領域裡即可。
但現在,路時緣想要活下去。最主要的是,她受夠了這重複的恐懼與痛苦。
很顯然,目前最大的問題是:第四次循環為什麼不一樣?
醒來後,她第一反應就是收拾東西買票。
當時徐青歌也在宿舍裡,問路時緣乾什麼去,她表示要找輔導員請假回家,那家夥聽後痛心疾首地譴責她玩物喪誌。
路時緣油鹽不進,收好東西拉開門,差點撞上抱著快遞回來的沈杳。倆人匆匆一個照麵,簡單打個招呼就錯開了。
其他人的時間線到這裡都沒有偏差,但她在第四次做出了全然不同的選擇。
因此,路時緣要推翻之前的一個想法。
或許,她上輩子就是帶著記憶醒來的。
而前三次,沒有記憶的自己在循環裡和其他人沒區彆,npc似的重複著相同的行為。
但這也說明,現在的記憶是不完整的。
路時緣挪步到辦公樓前,這個地方偶爾能聽到遠處教學樓的講課聲。有風拂過,輕輕撥動著路邊的花草。
大廳很安靜,透過玻璃門看到值班老師不在,隻有一張椅子靠在牆邊,椅背和牆壁之間形成一個小小的夾角。
和之前一樣。
宿舍不安全,家也不能回。凶手能夠如入無人之境般出現在這兩個地方,大概率掌握了很多信息。
隻是,如果是熟人作案的話,那凶手她理應見過。
等等,不,不對。
路時緣發現了一件事情,她好像突然對凶手的臉……沒有印象了。
怎麼會這樣?
路時緣打住腳步,停下來環顧四周。領口不知道什麼時候錯開了,風順著脖子細細密密地鑽入。
確定了。記憶絕對不完整,而且持續在被某種方式影響著。
路時緣深吸一口氣,推開玻璃門。她坐上那把凳子,桌麵有幾張紙被筆壓著。
值班老師至少在下課鈴響之前不會回來。
好。第一個問題,什麼時候忘記的?
她醒來之際一定知道凶手的長相,否則當時回想起來會馬上意識到這個問題。
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事件能證明她在哪一刻還有相關的記憶。
第二個問題,彆的記憶被篡改了嗎?
路時緣不確定。但基於剛才的假設,上次循環醒來,她會發現自己在宿舍裡死了三次。
正常情況下,她可能會提醒舍友,也可能會懷疑舍友,唯獨不可能什麼都不做。可是,路時緣上輩子並沒有真正意義上預防被殺的準備,心路曆程裡也毫無關於逃生的想法。
這也是為什麼,她下意識認為剛才是第一次獲得記憶。
可見,關於動機和行為的認知都有可能被篡改。
然而,回到家是一個持續性的狀態,如果要改,需要編造的記憶片段會很多。
所以,至少篡改是有限度的。否則她這次重生,就會認為自己是在宿舍裡被殺了四次。
第三個問題,失憶的機製。
是做了什麼行為會觸發,還是上輩子的記憶將隨著時間流逝而消失?
她心念一動,摸出手機點開企業微信。組長的對話框上長著紅點,她遲遲未讀未回。
這該不會是曠課又曠工的懲罰吧……
路時緣的目光落在大廳中央那隻掛鐘上。想到上次循環,她在候車室趕了份離職申請書,隨即心安理得地解掉企業關聯,任爾東西南北風。那時候也是坐在這種樣式的鐵皮椅上。
自己絕對是知道快要死了才會這麼做的。
但是,她還是在最後一天毫無防備地死去了。
那麼現在最應該做的是……
提醒。
要是一直無法弄清楚記憶消失的原因,她很可能還會接著失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