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聿死死地,一動不動地盯著那些割腕的疤,內心無比震驚,心好像要裂開了,很難受。
室內變成一片死寂,明明有人在,卻是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嚴予抻低著頭垂著眼皮,厭惡地盯著自己手上那些醜陋的疤痕,靜靜地等待,等待著審判。
空氣中的沉默越久,拳頭握的又緊了一分。
不想讓她失望,又想讓她看清偽裝下不堪的自己。
蜷握的雙拳,指尖直戳的掌心生疼,可他放鬆不下來。
“啪嗒,啪嗒啪嗒。”溫熱的濕潤滴在了手背上,沒入指縫,劃過的地方都是冰涼的。
嚴予抻錯愕,倏地抬起頭。
餘聿的眼淚如同珍珠線般不停往下掉落,麵部早已濕潤一片,猶如被雨水洗刷過。
“對...對不起。”嚴予抻緩慢地捧上她的臉給她抹眼淚,聲音哽咽。
可話一出眼淚掉的越多,他抬起拇指輕輕擦過彙聚成淚珠往外掉的淚:“對不起。”
是他要的多,要的妄想。
嚴予抻後悔了,早知她會哭,就不把這些疤痕放出來膈應人了。
擦眼淚的動作停頓下來,手微微蜷縮起來,瞥到要靠近餘聿臉頰的疤連忙放下手來,將挽上手臂的衣袖扯了下來。
嚴予抻還在整理衣袖,內搭的襯衫衣領就被一道有力的力量抓拽了過去,隨後手上也傳來了冰涼的觸感。
餘聿臉上掛著淚,見嚴予抻閃躲,直接上手抓著他的手腕把衣服全推上臂彎,手臂又直晃晃的漏在她麵前。
再看一次還是讓人心揪。
餘聿左手撫上他的手臂,掌心貼著疤痕清晰的觸感讓她不由地心一顫。
在很久之前看過一次這些疤,當時隻看到一兩痕,沒想到,有這麼多。
原來在大熱天也要穿著長袖。
餘聿用指尖輕輕撫摸每條傷疤,長的,短的,深色的,淺色的。
她真的不敢想象,是什麼樣的事會讓一個未成年的小朋友自殘,狠心在自己的肌膚上留下這些痕跡,不敢想割腕的時候他又在想什麼。
明明自己在受傷還要和她說對不起,連遮擋傷疤的手都在顫抖。
越想眼淚控製不住。
眼底又一片濕潤,彙成淚珠在中間掛著,一直沒下來,嚴予抻曲起食指橫擦掉了,沒讓它掉下來。
“很疼。”餘聿握上他要離開的手。
嚴予抻怔住,呼吸緊緩,餘聿握在他手腕上的指尖正貼著刀疤。
“忘了。”他低聲說。
“你又不是小貓,......生命隻有一次。”餘聿哽咽著說。
“不會了。”嚴予抻淺笑說。
“彆笑。”這是第一次,餘聿不想看到他笑,哪怕他可以哭。
“好。”嚴予抻抽出手臂輕握上餘聿的雙手:“你想聽聽嗎?”
他沒說想聽什麼,餘聿點頭。
想,關於他的事都想了解。
她突然很後悔她之前‘你不說我就不問’說的體貼話。
一想到他割腕她當時就應該沒分寸些。
嚴予抻沒急著講,他在茶幾上抽了兩張紙巾給餘聿擦乾眼淚。
將紙巾丟進垃圾桶,緩緩開口,語氣平淡。
“小的時候父母不在了,就回這跟著外婆生活,到高中她也離開了,那段時間......覺得生活很無趣,就會在手上割腕。”
他看著她的眼睛:“我沒有任何病情,我知道自殘是件很蠢的事。和你認識沒多久後就沒出現這種情況了,所以很謝謝你,真的。”
像是想到什麼事情,嚴予抻嘴角輕輕上揚:“也隻有你會說我乖,沒人和我說過。”
“謝謝你改變我。”
餘聿伸手撩開小朋友額前的碎發,又在他頭頂上輕撫:“真的很乖一小朋友啊,彆把我說的那麼好,彆人沒法改變你。是你自己,你左右了自己的想法,改變了自己的,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幫不了你,隻有你可以。”
“我沒認識過像你這樣年齡段的人,但打破了我對年齡小會覺得有些幼稚的死板印象,你很好,特彆特彆好。”
餘聿牽著小朋友的手說,站在茶幾桌前,彎腰把向日葵花束再一次遞給他:“嚴予抻,生日快樂。”
待小朋友接過,她下巴抬抬示意他看著貼滿金橙色氣球的牆麵。
“橙色是暖色係中最溫暖的顏色,它代表了陽光、活力、朝氣和旺盛的生命力。至於金色,你本就是閃耀的。”
餘聿又掃過嚴予抻抱著的向日葵:“向陽而生的花本就很燦很豔,很配你。”
少年一身西裝,手捧著向日葵花束,即使在黑夜裡也熠熠生輝。
“這樣的......我.......。”嚴予抻漆黑的眸子閃著亮光。
“嗯,是你。”餘聿眉梢帶笑看著他。
“餘聿,我喜歡你。”少年終於說出了幾次想說出來的話,那是藏在心底情竇初開的秘密。
打開了個口子,一切就如同沙漏般傾瀉出來。
“我可以做到穩重,做到溫柔。”
“我努力好好學習。”
“我會好好對你。”
本以為會有很多話說出口,可一開口又像泄了氣的氣球,一下回了原型。
“不好。”餘聿說。
嚴予抻一下止了呼吸。
“為什麼要穩重為什麼要溫柔,你要仿誰嗎?”餘聿問。
“我.......。”嚴予抻眼神閃過慌亂。
“不過我知道了。”餘聿嘴唇上揚。
“什麼?”
“知道你喜歡我呀。”餘聿咧嘴笑著說,唇邊的酒窩很深,“嚴予抻,我也喜歡你。”
她撚著口袋裡放了很很久的照片。
那是她給嚴予抻布置生日場地時,在書架裡的書中看到的。
餘聿望著他的眼睛,拿出照片:“剛剛以為你做心理建設是要和我表白。”
“我喜歡你,不是怎樣的你。” 她看了看照片上的自己,而後又望向他,“喜歡你嚴予抻。”
呼,呼,呼,呼。
室內隻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見他不說話,餘聿側著腦袋去尋他低垂的眸子:“怎麼了?不想和我在一起?不想做我的男朋友?哎呀好吧,那我......。”
“想,想很想。”嚴予抻鏗鏘有力地說。
餘聿含笑:“好好好。”
“可以抱抱你嗎?”小朋友試探地開口。
言畢,懷裡的花就被拿走,接著腰上傳來一陣有力的緊感,胸膛被抱的結實。
嚴予抻緩緩將頭抵在餘聿肩膀上:“想和你在一起。”
“知道了男朋友。”餘聿又緊了緊手臂,“腰這麼細。”忍不住又戳了戳,“還挺有勁力的昂。”
指尖下的腰縮了一下,嚴予抻輕笑。
她拍了拍小朋友的背:“小抻,以後不要傷害自己了。”
“一定不會了。”
“嗯,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不要難過。”
“嗯。”
餘聿退後些,看著嚴予抻的眼睛,說:“多想想我,你還有我,你的牽掛。”
“好。”嚴予抻笑著點點頭,然後低頭附上她耳畔:“想你。”
餘聿眉眼彎彎,笑容燦爛看著他。
嗡嗡嗡嗡,茶幾上傳來強烈的震動。
是餘聿的手機:“喂表姐。”
“打了N個電話都不接,12點了,你還沒回來?在你家樓下要凍死了,是不是把我忘了。”唐涓在電話裡控訴。
“啊這麼晚了?”餘聿驚訝地看了下時間,“不好意思啊我現在就回去。”
“還在小帥哥那?不會有情況吧。”唐涓隨意問。
餘聿側目去看身邊的人,兩人四目相對:“回去和你說。”
“真有啊!!哎呀,不虧我這在凍了半個小時。不會打擾你們了吧,你們繼續繼續。”說完嘿嘿兩聲把電話掛了。
“不好意思這麼晚了我都沒注意到。”嚴予抻拿著圍巾給餘聿戴上。
“沒事我也沒注意到,手機之前給我調靜音了忘了表姐今晚住我那。”餘聿配合的抬起下巴,“哎這是過年的時候給你的那條吧。”
“嗯,回去路上很冷。”
“我開的小車來的。”餘聿說。
“我知道。”
“好,那我先走了,不用送。”餘聿檢查還有沒有東西落下,“對了,雖然已經過了時間,但還和你說,十八歲生日快樂小抻,新的一年加油!”
“謝謝小聿姐。”嚴予抻低笑。
“那拜拜啦,明天見,哦不應該是白天見。”
“拜拜,路上注意安全。”
餘聿將車停在小區門口,果然在便利店看到了唐涓,撥電話給她:“出來吧我在門口了。”
“啊啊啊啊啊。”唐涓拿著電話一路跑過來,拉開車門一屁股坐進副駕:“好冷好冷,快快快回家。”
“不說在家門口等我的嗎?”餘聿把車開進車庫。
“便利店不也是你家門口嗎?真以為我在你家這門口等你啊,那我不成冰雕了?”唐涓從她手裡拿過鑰匙開門。
“北方才有這條件,我們這沒有。”餘聿關了門在玄關處換鞋。
“沒良心。”唐涓把包扔在沙發上,脫了外套拿起沙發上的毯子裹在身上,“快快快和我說說,是不是在一起了?誰先說的?怎麼說的?”
“這問題待會兒再說給你聽,我現在要洗澡了。”餘聿轉身去進房間。
“哎彆啊,不說好的回來和我說的嗎,我都等那麼久了,快說快說快說。”唐涓罩著毯子跟隨著她。
餘聿拿著衣服進浴室關門:“很晚了我先洗澡,待會兒你還要洗呢,要是我現在說一兩點都彆想睡了。”
唐涓不死心,站在浴室門口:“那你現在說吧,節省時間,你們在一起了?”
“在一起了。”浴室裡傳來水聲。
“哇啊啊啊啊啊啊。”唐涓裹緊身體,隻露出一張臉,“天哪天哪,那誰先說的喜歡。”
“小朋友先。”
“哇~啊啊啊,果然年輕才有衝動啊。”唐涓興奮地跺腳。
門外連接的哇哇聲不時地傳來。
餘聿將洗發水塗抹在頭上,回想今晚的事。
表白她是知道的,畢竟小朋友的眼神很難藏住心意。
隻是沒想到他會先說了件讓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以為他做心理建設是不知道怎麼和她表達心意,沒想到他是怕說出傷疤的事情會讓她有所改觀。
如果不是他的勇敢,不然就不是今天在一起了。
“那你們怎麼說的。”唐涓盤腿靠在沙發上。
嗡嗡嗡,吹風機的聲音嗡嗡作響,“說喜歡啊。”
“就這樣嗎?”
“抱了一會兒。”
“啊啊啊啊什麼感覺什麼感覺,和成年男性擁抱的感覺有什麼區彆。”唐涓收不住興奮的笑意。
“沒抱過成年男性。”
“那說說抱了小帥哥什麼感覺。”
“......很暖,很結實有力。”
“唉喲~,那你送的那套衣服呢,什麼反應?”
餘聿把吹風機關了,回想:“穿的很帥,身材比例很好,他很喜歡,眼睛都會笑了。”
“哎呀哈哈哈哈,搞得我都升溫了。”唐涓在臉頰邊扇了扇風。
房間傳來聲響:“手機響了,哎我打電話就靜音,現在鈴聲倒是大啊。”唐涓說。
餘聿進房間接電話,聲音有點小,但沒多久就跑了出來拿起散落在沙發上的棉服往身上套。
見她慌慌張張,唐涓正襟危坐:“怎麼了?”
“小朋友過來了。”餘聿隨便整理了下頭發,發尾還有些濕。
“啊?小帥哥?”唐涓站了起來。
“嗯。”說著拿起手機穿上鞋就要走,“鑰匙我不帶等下給我開門。”
“等下等下,你頭發還濕套個圍巾。”唐涓拿著圍巾在她脖子上轉了一圈,人就往外走了。
她掃了眼牆上的掛鐘:“這個點過來,真實年輕氣盛啊。”
餘聿走出小區外時,少年穿著一身黑色正踏著單車停靠在路燈下,手在屏幕上敲打著。
“小抻。”餘聿遠遠地叫了他一聲。
嚴予抻聽聲抬頭,見她迎麵小跑過來。
他下了車,等靠近感覺餘聿身上帶著一股濕意。
“頭發怎麼濕了。”嚴予抻撚了撚她的發尾。
“哦我剛洗了澡出來。”餘聿穿了件到小腿的長棉服,所以看不見她裡麵穿著的睡衣,加上她穿了個長靴。
“怎麼這麼晚過來啊,還騎著車多冷啊。”她摸上他的手,果然冰涼冰涼的。
冬季淩晨的風格外涼。
嚴予抻給餘聿戴上垂在背後的帽子:“有東西想給你。”
說著拉開外套從內襯貼著胸口的衣兜裡拿出了個東西。
嚴予抻將掌心攤開,在橘黃色的路燈下明晃晃的亮出了枚金戒子。
“聽他們總說,戀愛是要從一束花一句喜歡開始,今天你都做到了,但我沒有。”
嚴予抻停了下,不由地滾動下喉結,接著說:“可現在太晚,沒有花店開著,我家那邊隻有雞蛋花樹。”說著從單車前解開軟藤枝,把一大枝雞蛋花給餘聿。
“餘聿我喜歡你。”
餘聿看著一手拿著花,一手捧著戒指的小朋友,揚唇笑著。
她接過潔白的雞蛋花,小小枝條上長滿了許多雞蛋花,拿在手上像手捧花。不用特意靠近也能聞到散發出來的清香。
“謝謝,我也喜歡你。”
嚴予抻嘴角微翹,眼眸中也帶著淺淺的笑意,把掌心上的戒指往前伸了伸:“這是禮物。”
掌心上的是枚小金花,三花聚金,簡單素雅的四葉草:“我們第一天在一起你就給我送戒指?”餘聿問。
“我想在一起也要正式些,想給你有紀念意義的禮物。”嚴予抻不確定地問,“可以收下嗎?”
餘聿向來拒絕不了他,隻是不知道小朋友哪來的金戒指,不知道貴重物品不能隨意送人?而且他們在一起才兩個小時不到。
“可以嗎?”小朋友又問了一遍。
“可以。”
小朋友眉眼彎彎,開心了。
牽著她的手,攤開掌心。
“不給我戴上嗎?”餘聿看著小朋友要把戒指放到她掌心上。
小朋友怔怔地望著她,眼神有些困惑。
看來是沒有想過。
“左手中指。”餘聿出聲。
嚴予抻看了看自己拇指食指間的戒指,視線又轉向餘聿垂下的左手,緩緩牽起她的手,把戒指推進中指,最後又握著她白嫩細長的手看了幾秒。
金色的光澤的與她手指的白皙形成了完美的對比。
或許它可以作為愛情的見證吧。
抬頭見餘聿正一臉笑意盈盈地看著他,接著張開雙手:“抱一下。”
嚴予抻彎腰把她抱緊懷中。
餘聿將臉貼在他胸膛上,耳朵傳來鏗鏘有力地心跳聲。
“你過來就是想說這件事?”
“嗯。”
“這麼晚了,其實可以在電話說的,禮物明天送也可以的。”
“要見麵說。”
“那我今晚睡不著了,明天還有一堆衣服等著我做呢。”
“那......那我陪你,我做題,你做衣服。”
“呲,怎麼今晚結巴的次數這麼多。”餘聿失笑。
“緊張。”
“緊張什麼呢?”
“緊張怎麼把話說好。”
緊張怎麼能把話表達好,說出自己的意思,又不知道可不可以這樣說。
“你說的話我都很愛聽啊。”
“那就好。”
“真的很晚了小抻,明天再抱?”
嚴予抻鬆開了她:“早點休息。”
“好,你回去注意安全,到了發個消息。”餘聿解下圍巾給他係上,“回去路
上騎慢點,我一直在,我沒睡那麼早,發消息給我了我再睡。”
“好。”嚴予抻騎上自行車,“晚安。”
“晚安。”
“走了,外麵冷快回去吧。”
“拜拜。”
“拜拜。”
餘聿揮揮手,直到少年的身影藏於黑夜裡看不見,她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