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莊住了幾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悠閒自在。
這日天氣陰冷灰暗,眼看就要下雪了,蕭錦筠午睡,翡翠守在一邊。
“錦篁!”蕭錦筠一聲驚呼,坐了起來。
“陛下,您做夢了!”翡翠走上前來,為她擦去額頭的汗水。
“翡翠,錦篁呢?”蕭錦筠一把抓住翡翠的衣服,驚慌失措地問道。
“將軍,將軍好好的在邊關呢。陛下,您今日睡得不安穩,夢魘了。”
“是夢!還好是夢!”蕭錦筠撫了撫胸口,翡翠端來一杯茶,她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方才定下心來。
起床穿衣,梳洗後,打算回宮。不能再拖了,多拖一天,錦篁就多一天處在危險之中。
她走至父親住的正殿,準備辭行。
“明日即回?”皇父一臉訝然,“如此倉促,我的風乾鹿肉還晾在外麵,準備乾了給你下酒呢。”
蕭錦筠露出八顆小牙,帶著隻有在皇父麵前才會有的甜甜的笑說道:“來日方長,還愁吃不到鹿肉嗎?”
皇父捋了捋胡須,寵溺說道:“筠兒是大人了!也好,年關將至,朝中大小事務也該處理一下。”
父女兩個正親親熱熱說話,陸煜川到了,徑直入內,坐在桌旁,一言不發淡定喝茶。一杯茶下肚,才緩緩開口。
“錦筠,剛剛收到來信,朝堂政變,王信和郭丞扶持錦箬登基稱帝。”陸煜川淺淺抿了口茶,語氣不見一絲波瀾,好似在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蕭錦筠聽聞噗嗤一聲樂出了聲兒,“錦箬登基?幾歲的小姑娘,虧他們想得出來。”
“是啊,我也很意外呢。”陸煜川一抹笑意留在唇邊,沒有多說話。隻是眼中的鄙夷,不加掩飾地流露出來。
皇父聽了,吃驚地瞪大眼睛,看了兩個人如此淡定地繼續喝茶,忍不住問道:“此事當真?”
“自然是真的。”蕭錦筠看著陸煜川,問道:“皇夫因何如此淡定,皇位易主,你這皇夫自然也該退位了。”
陸煜川身體後仰,順手捏起桌上的核桃酥,輕輕咬了一口。淡定的說道:“宮廷政變,皇位易主,陛下因何不慌?”
留下皇父一臉黑線,“你們兩個談論的是政變嗎?”
“皇父莫慌,坐下喝茶。”蕭錦筠拿起茶具,親自為他續滿茶水。
“看來筠兒這是成竹在胸。”
“來之前有了一些猜測,也做了一些布置,但是沒想到這麼快”蕭錦筠鄙夷地說道。
皇父點點頭,又問道:“可你不怕他們傷害錦箬嗎?”
“錦箬暫時沒有危險,我已經派了暗衛回宮保護。再說她還有用,暫時不會有危險。”
“既如此,還是要早做打算,江山易主,豈可兒戲。”
蕭錦筠順從地點點頭,“女兒本來也是向父親辭行的,明日一早就動身出發。”
“好,好。”皇父一連說了兩個好,隨後想起了什麼,向門外的方向喊道:
“肅喜,進來!”
一個精瘦的青年男子進殿,分彆朝三個人行了禮,垂首站在一旁。
皇父一本正經地說道:“肅喜一直貼身服侍我,極具才能,膽大心細,為人機敏,這山莊裡陪我這個老頭子可惜了,你帶回去,給你做個助手。”
“多謝父親。”蕭錦筠上下打量了一眼肅喜,的確是精乾的樣子。
皇父又拉開手邊的抽屜,在裡麵翻來翻去,翻出一個生了鏽的鐵盒子,推到蕭錦筠麵前,“你皇娘留給你的人,你也該去見見。”見她一臉迷茫,繼續說道:“他跟在你母親身邊多年,是個可靠之人,可作為你一大助力。”
蕭錦筠打開鐵盒子,裡麵隻有半截同樣生了鏽的鑰匙,她拿起來在手裡擺弄,舉起來看了又看,也沒看出有何不同之處,實在是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半截鑰匙,恐怕連開鎖都不能。
“這?有何玄妙之處?”她疑惑不解地問皇父。
“這大概是信物吧,我也不知,你按照地址去見這鑰匙的主人,他自會為你解惑。”
蕭錦筠這才看到鐵盒內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寫的地址。
猜不透其中關鍵,她隻好把鐵盒子收在貼身的口袋裡。
“筠兒,川兒,你們都是好孩子,為父就不多留你們了,希望你們攜手共進,互相扶持。”
皇父將他們兩個的手搭在一起,語重心長,充滿關切與慈愛地囑咐。分彆在即,一時間蕭錦筠淚水盈滿眼眶。
“皇父放心,我定會護得錦筠周全,皇父也要多多保重身體。”陸煜川心領神會地說道。
“我著人為你們打點行裝,明日一早就送你們下山。”皇父彆過了臉,不讓人看見他的朦朧淚眼。
沒有再多說什麼徒增傷感的話,三個人各自回房休息。
出了門,一起走在路上,蕭錦筠問道:“煜川,這篡權奪位,是不是有點太容易了?我才出來幾天,江山易主了?”
“這個時代兵變乃常事,此番正好順藤摸瓜,一網打儘!”
看他如此淡定,蕭錦筠納悶:“你留了什麼後手嗎?”
陸煜川沒有回答,轉過來微微一笑,“錦筠呢?想必也早有準備。”
“我沒有啦,全部仰賴夫君護我周全。”突然撒嬌賣萌,陸煜川一臉震驚。
蕭錦筠哈哈大笑瀟灑離去。留陸煜川在原地麵紅耳赤,不知所措。
第二日清晨,拜彆皇父,恭肅一路護送他們下山。肅喜隨行在側,蕭錦筠讓他走到前來,問了他年齡故鄉,家中還有什麼人等,了解他的基本情況。果然如皇父所說,是個機靈聰慧的小夥子,言談舉止亦是穩妥可靠,令蕭錦筠很是滿意。
到達官驛,上了馬車,朝著皇宮方向出發。
蕭錦筠心裡並不如表麵平靜,篡權奪位,殺戮必不可少,儘管已經做了安排,也必會有些損傷。可若不一次性連根拔起,給王朝帶來的動蕩也會後患無窮。她眉頭緊鎖。
皇宮內,王信比照著前朝太監總管的服飾做了一整套的官服,趾高氣揚,滿麵紅光。
“哎,累了一天,總算消停了些。不過是些色厲內荏的貨色罷了,都抓進大牢裡,清淨多了!”尖細的嗓音把空氣都劃破了個口子。
那個一直侍奉在側的小太監,名叫胡蠻,為人謹慎,一直深得王信信任。他低垂著頭跪在腳榻上,為王信敲著腿,一邊諂媚地笑著恭維:“大人辛苦了,多虧大人運籌帷幄,才能這麼順利掌控內宮。奴才們也沒想到,跟著大人,好日子竟這麼快就到了。”
馬屁正拍到了王信的心坎上。他雖平庸,卻極為上進,最喜彆人誇他英明能乾。他哈哈笑著,得意之色溢於言表。
手指在胡蠻的腦子上一點,揚聲說道:“就你機靈!待過了這陣子,形勢穩定下來,怎麼也給你封個掌印太監當當。”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胡蠻忙不跌地跪下磕頭謝恩。王信滿意地笑笑。
“控製住了內宮,還有朝堂,天下就是我們的了!”說完小眼一眯,現出陰狠,“可惜了,蕭錦筠沒有掉下馬車摔死,終究是麻煩一個。不過,我已經派了殺手,定要讓她有去無回!”
“是啊,說起來,他們還真是愚蠢,兩個人一起離宮,竟然毫不設防。”說完胡蠻就後悔了,生怕自己一時失言,引起王信的警惕。好在王信已經被勝利衝昏了頭腦,並未察覺。
他哈哈大笑,低頭看著胡蠻,“你懂什麼,他們兩個人早就生了隔閡,是麵和心不和。就算皇夫有心管理後宮,權力也被蕭錦筠收的差不多了!我還要多感謝蕭錦筠這個草包,替我除了陸煜川這個障礙。”
胡蠻低下頭,眼睛咕嚕咕嚕直轉,心想這話要是被陛下聽見了,指不定氣成什麼樣子。果然是人善被人欺,之前女皇陛下待王信也不薄,雖說現在不似從前那般寵信他,也並未苛責過他什麼。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
心裡鄙夷到了極致,麵上仍露出討好的笑,一臉諂媚說道:“還是大人的計謀深遠,早早令他們二人生出嫌隙,我們如今才能如此順利。”
假裝慍怒地踢了胡蠻一腳,臉上的得意不加掩飾,“你小子今天的嘴上是抹了蜜了,滾下去吧,吵的我頭疼,讓我清淨一會兒。”
胡蠻連滾帶爬地嘿嘿笑著爬起來,“是,大人好生安歇,奴才告退了。”
彎腰走出殿門,斜著眼睛看了下殿內,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王信眯閉著眼睛,斜倚在榻上,回想這兩天發生的事情。
前日小宮女巧雲來見王信,眉頭緊蹙,她支開旁人後焦急地回稟:“大人,墨染一連多日沒有一封信送來,這與我們的約定不符,我擔心他出了事。”
王信一個機靈爬起來,在屋裡來回渡步。不會是被發現了吧?他仿佛感到冰涼的刀架在了脖子上,腦袋不再安穩,不知不覺間,已經滿頭大汗。
他刻意換了禦馬,勾結了暗衛首領墨染,假意施救,實則補刀。成了天下易主,不成,則司宮監的掌印和其他涉事的人被清除,他正好安插自己的人進去,培養自己的勢力。一石二鳥,進可攻退可守,多完美的計劃呀!怎麼會出了岔子。
刻意壓下了心中的慌張,王信手一擺,朝著巧雲道:“彆慌,你們是約定了幾日一封信?”
巧雲見他自己也是一頭汗,嚇得快要哭出來了,“我們說定,無論結果如何,都給個回音,可墨染出發到現在,一封信都沒有發來。他。。他不會背叛我們吧?”
“不能,不可能。我已經許了他,無論成敗,歸來後會放他與你雙宿雙飛,我敢篤定,自由的誘惑,他不會經受住的。”王信似乎在說服巧雲,也在說服自己。
暗衛再訓練有素,也不是機器,也會有情感。王信也是偶然發現墨染比彆的暗衛多了那麼一絲人情味兒可利用,就慫恿蕭錦筠提拔他為首領。
暗衛沒有家人和親朋,但英雄難過美人關。王信特意選了在勤政殿當差,麵龐清麗的巧雲。一日墨染向蕭錦筠彙報完工作退出時,經過巧雲,她假裝一時失神掉了杯子,墨染為免她受罰,伸出手替她接住,滾燙的水瞬間把墨染的手燙的通紅。巧雲紅著臉,含著淚,一邊輕聲道謝,一邊用帕子輕輕為他擦拭著包紮了手。
這塊包紮在手上,柔軟的散發著清香的帕子,成了墨染枯燥生活中的一道光。他過去的生活除了殺人就是殺人,這塊帕子,還有這個柔弱的女子,總是借口關心他的傷勢來找他。這點燙傷,連個水泡都沒有起,對墨染來說不值一提,但他眷戀這份溫暖,也未多加拒絕。美人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很快燃起了他對正常生活的渴望,陷入愛河。
再嚴苛的訓練,也難以完全壓製住人的天性。但他是暗衛,一輩子隻能作為主人的一把刀,永遠不可能過正常人的生活。他正處於得不到的痛苦中時,王信找到了他,讓他在女皇出行遇險時假意施救。這是讓他叛主,他本來不答應,可是王信威脅他,若他不答應,就把他和巧雲的事都捅到女皇那裡,到時候一個也活不成。
墨染不是沒有懷疑過巧雲接近他的動機,但他已經不在乎了,滿心裡想的都是,若是他失敗了,至少巧雲能活下去。一想到能保護心上人,就算知道這是條死路,他也甘之如飴。
“而且。。。而且這兩日,宮中有傳言,說大人和宰相有勾連。。。”巧雲小心翼翼地抬眼覷了王信一眼,小聲地說著。
如同一個驚雷在耳邊炸開,打斷了王信的思緒,他隻感覺頭皮發麻,腦中一片空白,徹底失去了冷靜。
就這樣呆呆地立了半晌,他才故作鎮定地打發走巧雲,“你先下去,有消息我通知你。”
看得出王信的慌亂,巧雲心中亦是惴惴不安,她隻道掌印大人已經做了萬全的部署,但看他的慌亂又不像是裝的。如今自己也不敢說,也不敢問,隻好不安地抹著眼淚走了。
此事屋裡隻有王信自己,他徹底卸下冷靜的麵具,在屋裡踱來踱去,汗水自脊背流下。
他從未想過直接造反,而是準備以權謀慢慢蠶食勢力,雖已經積聚了不少勢力,但真要事情敗露,還是有些抑製不住地慌亂。
心慌意亂地乾轉了幾圈後,王信突然狠狠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等不得了,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乾脆反了!”
他的目光狠狠地盯著起居殿內的五鬥櫃,下了很大的決心般,將上麵放置的一個陶瓷瓶翻轉過來,大大的瓶子內掉出來一份文書,他揣進懷裡,又用手拍了拍胸前的衣服,確定已經壓平了褶皺不會被人看出,才拿上手牌,出了宮。
轎子走至宮外,王信在轎子上換上了女裝,轉到一個胡同口,換上了一乘女式小轎,向丞相府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