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繁星漫天,月亮高高地掛在枝頭,整個山莊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星星點點的燭光,倒是顯出了一些孤寂的味道。
蕭錦筠向來不喜歡昏暗的環境,她命人點了很多蠟燭,直到屋內燈火通明。
一把古琴橫在殿內,她試著撥弄一番,餘音悠遠。
坐在後麵,隨意地彈了幾下,竟不生疏。她是會彈的,雖然頭腦中沒有想起,肌肉已經有了記憶,她乾脆按照直覺,彈奏起來。
夜色正濃,蕭錦筠下午睡得多了,過了亥時仍毫無睡意,她讓翡翠下去休息,自己隨手拿起一本書,伏在桌旁讀了起來。
一黑色人影在門外徘徊了一陣,隨即輕叩殿門。
“是誰?”蕭錦筠輕生問道。
“是我,陛下睡了嗎?”是陸煜川的聲音。
蕭錦筠走出去打開門,陸煜川著一襲黑色長袍,立於門外,麵色不安。
蕭錦筠趕緊把他拉讓進屋內:“更深露重,快進來。”隨即自上到下打量起了他。陸煜川一直穿月色,白色或者其他淺色的衣服,從未見他穿過黑色。
深夜裡一身黑衣,眉頭緊鎖,麵色凝重來見她,蕭錦筠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怎麼了?你一身夜行衣,是出什麼事了嗎?”她越過陸煜川向門外張望著。
陸煜川雙手扶著她肩膀,把她拉了回來,正對著自己,隨即反手關上殿門。隻靜靜地與她對視,神色複雜,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痛苦,一句話也不說。
神神秘秘地,加上他的表情凝重,蕭錦筠心裡更加不安,“你不會是受傷了吧?”她說著上下左右在他身上摸索著,翻找傷口。
手被陸煜川一把捉住,“我沒受傷,彆找了。”
蕭錦筠一臉茫然,“那到底是怎麼了?你說話呀,彆嚇我。”
陸煜川鬆開她的手,倒退一步,像一個武士般,單手撐地,跪了下來,語氣深沉,“臣未提前查出禦馬有失,又護駕不力,害陛下涉險,請陛下治臣失職之罪。”
見他突然跪下,蕭錦筠一驚,後退了一步,腦子一片淩亂。直至聽完他的話,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沉默了一會,見他仍然跪著不動,恍然大悟,問道:“你這些天以來,刻意避著我,神神叨叨地就因為這個嗎?”
陸煜川低聲喏喏說道:“是,臣內心惶恐不安,不知該如何麵對陛下。”
“你,你確定你就這事?沒有彆的事?”蕭錦筠有些不可置信,結結巴巴地問道。
陸煜川抬起頭,一臉茫然,“彆的事?陛下指的是什麼?”
見他沒有提到其他事情,蕭錦筠知道虛驚一場,長舒一口氣。
回過神來,朝他吼道:“陸煜川你個老六!”
陸煜川迷茫的神色更深了一重,卻仍然一本正經,“臣不解,臣是家中嫡長子,陛下如何為臣排行老六,請陛下明示。”
“哈哈哈哈哈。。”蕭錦筠忍不住地大聲笑了起來,笑的肚子都痛了,她撫著笑彎的腰,走上前去,拉他起身。陸煜川仍一臉迷茫地板板正正跪在原地,看著她笑的花枝亂顫不肯起身,怎麼拉也拉不動。蕭錦筠笑地更厲害了,幾次拉他不動,肚子又痛,乾脆倒在他身上,笑的眼淚直流。
陸煜川扶住她,為她擦去了笑出的淚水,一臉羞愧地道:“陛下可是在笑臣愚笨?”
雙手輕輕托著他的臉說道:“不愚笨,就是有些呆頭呆腦。來,起來。”蕭錦筠伸手拉他,陸煜川猶豫了一瞬,順從地站起身。蕭錦筠看了他一眼,見他表情仍然嚴肅,不為所動,笑嘻嘻地在他身上翻找了起來。
“陛下在找什麼呢?”陸煜川疑惑不解。
“我看看你有沒有帶棍子、藤條之類的。”蕭錦筠說罷又是一陣大笑。
陸煜川靜靜地等待她笑聲止住,漸漸拋卻煩惱,神色恢複如常,一本正經說道:“什麼也沒帶,陛下何出此言?”
蕭錦筠繞著他打量了一圈,見他已經神色自若,一身黑衣英氣十足,腰帶上彆著玉佩,原來他穿的並非夜行衣。笑著問道:“那你今日為何一襲黑衣前來?是打算負荊請罪被我打的皮開肉綻,黑衣方便你遮掩?還是準備一言不合刺殺我後溜之大吉?”
陸煜川哭笑不得:“陛下說笑了,微臣不敢。”低下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補充道:“微臣隻是覺得這身衣服乾淨利落,更符合我今日的心境。”
蕭錦筠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點點頭,“穿黑色也好看!煜川,我知道你對於我被賊寇擄走心懷愧疚,但那隻是個意外。也是我自己不夠警醒,不是你的責任。”
仔細打量了一陣他的表情,發現他仍未釋懷,又擺了擺手補充一句,“我不怪你,彆放在心上。”
“可、可畢竟內宮一直是我在管理,出了如此大的紕漏,我難逃罪責。”陸煜川擰眉說道,果然仍舊處於自責之中。
蕭錦筠轉身緩緩走至桌旁,隨意地說道“司宮監的掌印曹寶序是我安排的,這件事情不怪你。”陸煜川仍在原地站著未動,她笑著招招手“來,坐下說話。”
燭火跳動,蕭錦筠將燭芯剪了去,斜倚著坐在了桌子後的圈椅裡。明亮的火光映在她的臉上,一張美豔的臉龐更加動人。
陸煜川行至桌前,在對麵的椅子上正襟危坐,略顯拘謹。
蕭錦筠看著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看起來是那麼風流瀟灑、靈秀俊逸,而此刻他的靈魂好似被禁錮在一個低矮的殼子裡,蜷縮著不能伸直,靈氣都被束縛住了。
她倒了一杯茶遞過去,聲音儘量溫柔地說道:“煜川,是否在你的心裡,我為君,你為臣。做好臣子的本分是頂頂重要的事?”
陸煜川伸手握住杯身,思考了一下,鄭重點了點頭。“自我幼時入宮以來,師傅講的最多的就是,先君後臣,無論何時,君臣有彆,不能忘記做臣子的本分。”
一番話說的蕭錦筠的心直往下沉,自幼受到的教育,自是根深蒂固,不容易動搖。她自幼受到的教育是自由與平等,而陸煜川受到的教育是君臣有彆,等級分明。
她理解,但有些無奈。
收斂了笑容,正色說道:“那你可知我是怎麼想的?”
“陛下是怎麼想的?願聞其詳。”
蕭錦筠看著他的肩膀緊聳,心裡歎了口氣,麵上仍保持溫柔。
恐怕他的想法不是一時半會能改變的。
蕭錦筠身體略微前傾,滿懷期待地說道:“你在我麵前一直克己複禮,是個謙謙君子。但於我而言,你是我的皇夫、我的夫君,是該與我並肩而立的人。我不需要你跪我、服從我、仰視我,我希望你與我同心同德同進退,彼此尊重,互敬互愛,你明白嗎?”
“我明白,我心中對陛下的愛自不必說,陛下想要的是舉案齊眉、琴瑟和鳴對嗎。”陸煜川如是說道。
雖說的都是親密的話,但反而生出了距離感,一瞬間,蕭錦筠明白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到底是什麼了。
陸煜川理解到這個層次,已經比原來進步了,但她仍覺得不夠。頓了一頓,又不死心說道:“是,但那不夠。我希望你把自己放在和我平等的位置上,是這樣,而不是這樣。”蕭錦筠兩隻手伸開,先放置在一條直線,而後一上一下錯落擺著。
“你看,我們這樣的位置,是齊平的,並肩而行,”一邊說著,一邊把兩隻手放在同等的高度,然後緊緊握住。“而這樣的位置,永遠是平行的,不可能相遇。”
陸煜川認真的盯著她的手勢,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臉上現出了為難的神色。如何能讓君臣站在同一水平線上呢?他在心裡尋找著平衡點,但顯然是失敗了。
“我明白,我們是家人,不能像外臣一般,疏離客套。”
蕭錦筠心裡悄悄說:“果然是明白了個錘子!”但她沒打算放棄,莞爾一笑說道:“你能分得清,你的愛是對我,還是對陛下的嗎?”
陸煜川一臉懵,“你就是陛下,陛下就是你,有何不同嗎?”
“沒毛病,老鐵!”蕭錦筠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個溫潤如玉的殼子套在了鋼鐵直男的身上,她的心裡有一些失落。
但也不能操之過急,想法不是一下就能改變的。
陸煜川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疑惑不解地皺眉問道:“錦筠,你不開心了。”
倒也不是完全傻。
蕭錦筠回過身來,安慰他:“隻是累了,早些休息。”
陸煜川欲言又止,輕輕歎了口氣,聲音低沉說道:“好。早些休息。”隨即拱手道彆,向外走去。
眼見他要走出殿門,蕭錦筠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把他朝自己的方向使勁拉。
她想象的是一把把他拽至自己身前,既霸氣又深情。
但,失算了!
看起來翩翩而立沒幾兩肉一個人,使勁拉了一下竟然紋絲未動!反倒把一襲利落的黑衣,扯出了一把褶子。蕭錦筠尷尬地送了手。陸煜川低頭看了自己被扯皺的衣服,又不解地看了一眼蕭錦筠,露出無辜的表情。
蕭錦筠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陸煜川也跟著笑了,眉眼彎彎,溫柔儘顯。
蕭錦筠故作深情地看著他,手親昵地挽上他的胳膊:“若讓你留下來,你可會拒絕我?”
“當然不會。”陸煜川柔和但冷靜地看著她說道。
太冷靜了!蕭錦筠感覺陸煜川看她的眼神,總是透著親情感,好像兄妹姐弟之間的親近感,缺少了一點激情。
敬重有餘,但親昵不足。
頓時有些索然無味。仍舊笑著鬆開了他的胳膊,拍了拍說:“回去吧,早點安歇。”
“晚安。”說完,他微微一笑,自顧自離去。
蕭錦筠亦上床安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