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憂外患(1 / 1)

“參見陛下!”

“煜川,我說過了,不必總是對我行禮,快請進。”蕭錦筠正俯身在案上寫字,見到陸煜川過來,放下手中的筆,起身迎了上去。

近來她翻閱了不少奏折,對朝堂局勢已經有了初步了解。

翡翠上前為陸煜川解下了披風,蕭錦筠無意中碰到了他的手,指尖傳來刺骨的涼意,她雙手握上去,發現陸煜川的一雙手,如同冬日裡的鋼鐵一般冷硬,驚訝問道:“怎得如此涼?你從哪裡過來?”

“一路快馬自宮外趕回來,冷風吹的,不礙事。”陸煜川一邊抽回了手搓了搓,一邊說道。

“一雙手快要凍僵了”蕭錦筠一邊將手邊的一個暖手爐塞進他懷裡,一邊說道:“快暖暖吧。”

陸煜川接過手爐,在手裡轉著,一雙手凍得通紅,關節處泛著白。

蕭錦筠見他神情有些緊張不似平日,自進來就一直眉頭緊鎖,擔憂問道“出了何事?”

陸煜川看了看她沒有回答,而是走至榻前,自顧自坐下。他放下了手爐,端起一杯茶,淺啜一口後才緩緩說道:“昨日禦史中丞劉乂府中失火,全府一百零八口竟無一幸免,全部葬身火海。”

水汽氤氳,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但通過他緊聳的肩膀,蕭錦筠感覺到他在壓抑著怒氣。

她走至對麵坐下,“不是意外對不對?”

陸煜川抬起頭看著她,有些痛心地點了點頭。

蕭錦筠大病初愈,陸煜川擔心她動氣傷身,本不想告訴她,但事態嚴重,又不可不說,因此語氣儘量放緩,說完就直直地盯著她,觀察著她的反應。

隻感到一股熊熊烈火直衝腦門,蕭錦筠強壓著,問道:“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

見她動了怒,陸煜川有些擔心,自己的氣反而消了。他起身走至蕭錦筠身邊,“錦筠,先不要動氣,當心身體。”

蕭錦筠抬眸,嚴肅看著他,皺眉追問道,“為了什麼事,要傷害這麼多條人命?”

避開她的目光,陸煜川歎了一口氣,“齊爾奉你之命賑濟災民,賑災的銀兩卻被宰相郭丞的親信貪墨,齊爾眼見災民遍地,餓殍遍野,等不到賑災的官銀,親自回城催促,得知救災銀兩被郭丞親信挪用購置了私產,氣急之下上門理論,卻一路被追殺。齊爾僥幸逃脫後將事情經過以血書寫下送往禦史中丞劉乂府中,不料為劉乂引來了滅門之災。齊爾也被發現死於野外田荒之中!

蕭錦筠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竟敢肆無忌憚地殺害朝廷官員!沒有王法了嗎!”

“可憐齊爾也是世家子弟,愛民如子,外出賑災不過半載時光,瘦的皮包骨頭曝屍荒野,被發現時,屍體已經被啃食隻剩下了一半。。。”陸煜川的聲音越說越低。

“大膽!”蕭錦筠咬緊牙關已經怒不可遏。“我必要為齊家和劉家討一個公道!”

她緩緩坐下,目光淩厲,恨恨地說,“郭丞,宰相郭丞,很好!”

陸煜川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說道:“這事和戶部侍郎之子鄧其衝暗中收購糧草之事有關。”

蕭錦筠歪過頭,正色道:“哦??”

陸煜川斂了眸子,看不清表情,語氣冰冷說道:“這也是誣告。鄧其衝母家乃是江南沈氏,家境富足,他本人也是仁善之人,所買糧食悉數捐給了災民,一旦也不少。”

蕭錦筠橫眉思索,之前王信參鄧仲之子鄧其衝收購糧草之事,因問道:“王信可與戶部侍郎有過節?”

“不是過節。”陸煜川搖搖頭,接著說道:“此次還查出,王信與宰相郭丞早已勾結在一起。自從百官奏折由司禮監直呈陛下批閱,宰相的權力被極大削弱,而王信的權力卻得到提升。他成了經手奏折的第一道關卡,趨炎附勢之人開始巴結他,若有不利於自己的奏折,由王信透出消息,官員出價買下來,不用上達天聽,王信則從中貪汙受賄。其實郭丞一直對王信有所不滿,且不屑一顧,但自陛下生病以來,日常事務仍交由郭丞處置,王信反而被陛下冷落,權力又發生了轉移。二人為避免權力再次流失,索性勾結在了一起。此次陛下救災的錢銀撥下去被郭丞親信貪墨,戶部尚書鄧仲幾次上報郭丞,都被郭丞壓了下去,沒有錢銀,眼見要誤了大事,鄧仲唯恐陛下盛怒擔責,一邊命其子鄧其衝用家財購買糧草賑災,一邊上奏將貪墨之人連同宰相郭丞一並彈劾。不成想彈劾的奏折被王信截留,向郭丞通風報信,兩人聯手,一邊殺害了齊爾和劉乂,一邊羅織罪名,企圖扳倒鄧仲。”

蕭錦筠聽聞,又啪地拍了桌子,震的桌子上的茶水蕩起了一圈圈漣漪,一雙眸子因為怒氣更黑更深邃。陸煜川見蕭錦筠憤怒,伸手阻止已經來不及,趕緊說道:“錦筠,當心手疼。”

蕭錦筠的一雙玉手因為太過用力泛紅了,她顧不得這些,怒聲道:“竟敢朋比為奸蒙蔽我,真是膽大包天!”

“齊家和鄧家皆是世家大族,郭丞及其手下忌憚三分,故未禍及家人,可憐劉乂是寒門子弟,新起之秀,慘遭滅門。”陸煜川的眼圈紅了,他低下頭,自責地說道:“我已經查明了真相,派人前去保護,可惜還是晚了一步,我的人,隻撲滅了大火,未能救出劉大人一家。”

蕭錦筠聽完一言不發,如今,她是這天下之主,她決意要讓他們付出代價,此刻正在思考策略。

陸煜川見她神色陰沉,說道:“錦筠,莫要動氣,既然已經知道了原委,還怕不能處置他們嗎?”

蕭錦筠沒有回答,心裡盤算著怎麼處置他們合適,忽然又想起了一事,思索問道:“官員遞上來的奏折一直沒有回音,我上朝麵見時他們也不詢問嗎?”

陸煜川道:“隻有重要的奏折陛下才發回,大部分是沒有回複的。有資格入朝議事的,著急請旨的會問一句,不著急的也就等著陛下定奪就是了。”

蕭錦筠心下了然:“原來如此。”

“以後百官奏折分為兩道,日常事務和普通奏疏遞由司禮監直接呈上來。軍國大事或者密奏以臘固封,官員刻手寫簽名印章蓋在上麵,再呈遞禦前處置。所有奏章批閱完記檔發回,煜川,你看這樣可行?”

陸煜川仔細思量並無不妥,點頭道:“可行,可謂釜底抽薪,輕而易舉地架空了王信和司禮監。”

蕭錦筠補充道:“不會僅僅如此的,待我騰出手來慢慢料理。”

“但宰相勢力盤根錯節,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陸煜川知她決心已下,準備清算王信和郭丞了,又有些擔憂的補充道。

蕭錦筠點點頭,回想起這些時日看的奏折,郭丞的權力雖被自己收回了大半,但也隻是他直接掌握的權力,他多年來培養的勢力盤根錯節,朝堂仍然受他掌控,很多時候決策仍然要受製於他。

但現在蕭錦筠下定決心要拔了這顆眼中釘。

還有王信,上次違逆聖旨,擅自重刑審問司宮監一事還未找他清算,如今他又倒行逆施,看來是留不得了。

看似權力之巔,但內宮外朝皆不能完全由自己做主,這種感覺讓蕭錦筠的心裡仿佛壓了一塊大石頭一般,好不痛快。

陸煜川的心裡雖擔憂氣惱,但也有些無奈。先皇驟然離世,權力交接未能平穩過度,女皇登基雖已經三年,但朝堂之上一直受製於人,並不能令行政施。如今,又添了王信作亂。他望向蕭錦筠,見她神色堅定,知道隻怕是會有一番風雨了。

他的拳頭在桌下握緊,自己治理內宮多年,還是有些根基的,陛下果然能夠運籌帷幄更好,若不能,拚得全力,也要除掉王信,保她周全。

當啷一聲,一枚銅錢轉了幾圈被按到了桌上,蕭錦筠抬起手看了一眼,說道:“我們在明,敵在暗,根基未穩,我們硬碰硬勝算不大,如今之計,唯有智取。”她已經消了大半火氣,恢複了理智。

陸煜川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銅錢,發現自己走神的這一陣子,她竟然在投擲銅錢問卦,有些哭笑不得。但這話畢竟還是理智的,他放下了心。說道“我同意,需要從長計議。”

“我們不是要去香楓山看皇父嗎?乾脆放出我們知道王信郭丞勾結的消息,推波助瀾,引蛇出洞,然後斬草除根!”她用手在脖子上比了一下。

陸煜川眼睛瞪得老大:“你是要造自己的反嗎?”

蕭錦筠狡黠一笑,隨後目光堅定地說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們在宮內隨意殺害司宮監掌印,城內隨意殺害朝廷官員,你覺得,他們把我這個皇帝放在眼中幾分?”

陸煜川沉默了,他知道這話有幾分道理,如此肆無忌憚,的確過分至極。

可自先皇時期,甚至皇父當政時候,就未能完全把朝政攬於手中,軍國大事未能自決,常常受製於大臣,錦筠她這幾年雖在集權,也總是不得不看大臣臉色。因此有些憂慮,“這樣做風險極大。”

蕭錦筠卻顯得成竹在胸,“此招雖險,可若成功,便能一勞永逸。”

陸煜川思索著點了點頭,“放風的事交給我吧!我定拚儘全力,與你同行。”

得到支持,蕭錦筠很是欣慰,看了一眼自己的同盟軍,又多了些信心,她拍了拍陸煜川的肩膀,目光堅定地對他笑了笑,又在心裡謀劃預演了一番。

好戲即將開場,做好十足的準備,成敗在此一舉。

既然已經死了一次,就說明失敗了一次,若時光不能倒流,命運不能逆轉,終究還要命赴黃泉。既然給了一次機會,不如放手博他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