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青(1 / 1)

江流覺得自己就快要喊出她的名字了,但兩人怔愣對視片刻,江流才想起自己並不知道她的名字。

“怎麼了?”挽月輕笑:“姑娘認識青兒?”

江流眉心微蹙,卻未顯露分毫:“不過是看花燈,隨意瞧見些麵熟之人。”她微微側過頭,見青兒手上還掛著那隻青玉雕花圓鐲。

似乎是感受到了江流的目光。姚青伸手扯了扯袖子,將鐲子掩在袖口下。

挽月解釋道:“新來的姑娘,媽媽叫她先跟在我手底下做些雜事。”她低垂著眼簾,見江流久久未說話,指尖用力握緊了茶杯。

“姑娘怕是瞧不起我這樣的人吧?”挽月輕聲道。

江流回過神,淡笑道:“人各有命,談不上瞧得起或是瞧不起。挽月娘子想說什麼,直言便是。”她心裡還惦記著青兒,也就沒和挽月兜圈子。

挽月歎了口氣,似是在她身上找到了久違的真誠回應:“在你們這些名門貴女眼中,我不過是個青樓女子,卑賤如泥塵罷了。”

江流偏頭打量她,輕挑眉頭:“名門貴女?娘子怕是對我有些誤解。”江流不假思索道:“我在渙衣局當了三年差,金釵之年才被太後送去長樂宮,給端寧長公主做伴讀。”

她搖搖頭:“名門貴女與我沾不上半分關係。”

挽月瞪大眼睛,大概是沒料到她會這麼坦然地抖落身世。

半晌,挽月扭過頭,目光飄向窗外:“沒想到我有一日也能與姑娘感同身受”她著手撐著頭,仿佛在追憶一段塵封往事:“我出生在南邊一個小鎮,家中不算富貴,但也衣食無憂。隻是父親好堵,輸光了家產不算,連我和母親都一並被賣了,那一年,我也不過剛及笈。”

平心而論,江流聽見她講述身世時倒也沒有異常驚訝,畢竟青樓女子,若不是身世實在淒慘了些,也不會甘願來這紅袖館裡討生活。她靜靜聽著,隻得安慰她:“到了如今,日子總歸要好過些。”

挽月沒答,隻是繼續絮絮叨叨著:“我那時以為,他是天神般的人物。對我來說,他不隻是恩人,還是唯一的依靠。”

江流腦海裡浮現出何千盛那張虛偽無趣的臉。她突然就不想聽了,隻好百無聊賴地用手托著下巴,佯裝一副感興趣的模樣。

“可我忘了,這世上哪有什麼無緣無故的救贖。”挽月聲音突然柔下來。

江流輕挑眉梢,換了個舒服的坐姿。

“他要我做一個聽話的棋子。他說,既然我能被養大,就能為他所用。”挽月低頭笑了一聲,笑意裡滿是苦澀。

“我聽話、我跳舞、我逢迎,可我無論做什麼,他都隻是偶爾施舍一個目光,至於真心,他從來沒有給過。”

挽月幾乎要哭出聲來,她挾著一塊帕子,悄悄把淚珠抹了去。

江流輕歎一口氣,挑著最淺顯的話:“……他是有家室的人。”

“可他不愛她!”

江流沉默了。

“那你覺得他愛你嗎?”

“我愛他就夠了!”挽月突然抬起頭,她沉重地閉上眼,複又睜開,聲音低了幾分:“他對我來說就是一切。我心甘情願地獻上所有,隻希望他能多看我一眼,哪怕隻是虛情假意,也好過如今這般。”

“他昨天不是救你了嗎?”江流不解:“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氣氛一時沉默,紅袖館外的笙歌漸漸遠去,隻剩下搖曳的燭火與淡淡的茶香。

江流輕手輕腳地下了樓,眼神四處張望著,妄圖找尋那隻熟悉的青玉圓鐲。

聽挽月的意思,姚青現在成了紅袖館的姐兒。

說不意外是假的,貞妃與姚淩相繼離世,姚平川遭遇彈劾,姚家要說不垮,估摸著也隻剩個空殼子在冷風中苦苦支撐。隻是江流沒想到會這麼快在紅袖館裡遇見姚青。

江流忽然想起那日在紅袖館裡看見的熟悉身影,當時還以為是酒氣熏了眼睛,一時出現幻覺,現在想來,那必然是真的了。姚青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被送到紅袖館。想到這兒,江流不禁冷笑一聲。那狗皇帝還當真是趕儘殺絕,連一分情麵都不留。

江流一邊想著,腳下一個不穩險些踩空了台階摔倒在地。幸好她眼疾手快扶住了一旁的扶手。要不然摔個狗吃屎,她下次就得蒙著麵紗進紅袖館。

江流還在暗暗慶幸著,身後突然伸出一隻胳膊蒙住她的嘴。江流一怔,剛想扒開那隻手,就聽見耳邊傳來碧玉碰撞的清脆響聲。

她鬆懈下來,轉頭一看,果然是那隻雕花的青玉圓鐲。

被生拉硬拽到一個偏僻的角落裡,江流唔理唔理地讓那人把自己鬆開,姚青倒當真聽話,走了兩步便鬆開手。江流轉身,見她還是那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也不知怎麼的,江流突然就鬆了一口氣。

“我哥死了。”姚青開門見山,連喘氣的機會都沒給江流留。

“我知道。”江流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補充道:“不是我殺的。”

“我知道。”姚青手指頂著一方繡帕悠悠地轉,這大概是紅袖坊的媽媽教給她們的,姚青學得極快極好,看得江流眼花繚亂。

“你家那位……”

“也不是他殺的。”帕子“噗”地落到江流臉上,江流一隻手指頭把它挑起來,學著姚青的樣子慢慢轉。順口補充道:“我懷疑過了。”

沒轉兩下,帕子便落到了地上。

“你不適合乾這個。”姚青利落地彎腰撿起帕子,又遞給她,撇撇嘴:“我當然知道,我沒問你這個,我隻想說,你家那位不是王爺嗎,有沒有什麼線索可以告訴我。”

江流聳聳肩,心想,就算是知道也不能明說啊,這可是要掉腦袋的……

她一邊捏著手中的帕子,一邊抬眼打量姚青。說實話,她沒在姚青臉上看到半分傷心難過的成分,充其量就是有點不耐煩,再加上一點厭惡。

江流試探性問道:“你不難過嗎?”

姚青露出一個“廢話”的神情,然後擺擺手:“早過了那個階段了。”

江流沉默下來,半晌,她才把手上勉強轉起來一圈的帕子還給姚青,輕聲道:“有了線索我一定來找你。”

“不用。”姚青不在意地搖搖頭,盯著江流的眼睛說道:“我不會在這裡待太久的。”

……

回了王府,江流還在猶豫要不要把姚青的事情說給李承允聽。木乙便匆匆跑過來,說李承允想見她,

江流躡手躡腳走進書房時,金甲正在給李承允磨墨。見她走進來,金甲行了個禮便帶上門出去了。

江流自覺撿起墨條,沾了水懶洋洋地在硯台中間磨蹭:“聽說王爺像我了。”

李承允沒否認,隻在硯台中央舔了舔筆尖:“又去見挽月了?”

光影灑在雕花的窗欞上,泛著暖黃色的光。茶香繚繞間,江流不自覺地把腦袋靠在了李承允肩上。

“這樣我怎麼寫字?”李承允側頭看她,眼中波瀾不驚,語氣竟是有些發笑。

“你待會再寫嘛。”江流自顧自丟了墨條,搶走他手上的筆擱在一旁,雙手將李承允的臉掰過來。

她枕在李承允膝蓋上,聲音不疾不徐:“先聽我說。”

李承允伸手攏了攏她額前的碎發。

江流握住他的手,回憶道:“你猜猜我今日在紅袖坊遇見誰了?”她沒等李承允回答,便脫口而出:“沒錯,是姚青……誒誒,你認識姚青的對吧。”

“當然。”李承允答。

“你果然派人跟蹤我!”江流猛地做起來,狠狠瞪了李承允一眼,又躺了回去。

李承允輕笑一聲,啞口無言。

江流繼續念叨著:“雖然那日隻與她有過一麵之緣,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來了。眉眼間還有熟悉的影子。再加上那隻鐲子,更讓我確信了幾分。”她頓了頓,直視李承允:“她為何會出現在紅袖館。”

李承允笑了笑:“絕處逢生,姚青竟然還活著,也不算意外。”

江流瞪大眼睛:“什麼意思?”

“自然是你想的那樣。”李承允道。

“姚家與何千盛一向不和,若姚青來了這京城,勢必要成為何千盛的眼中釘。”

“姚平川尚且安然無恙,就不必擔心她。”李承允沉思片刻。“紅袖館未必是個壞去處。”

江流沉默不語。

李承允低頭看她:“你若是擔心姚青,派人護著她便是。”他伸手在江流緊皺的眉頭上輕輕揉捏:“隻是這紅袖館裡有千千萬萬個姚青,你都要去護嗎?”

他語氣轉為緩和,慢慢道:“姚青既然在紅袖館,也表明她不想掀起風浪,她若暗中去查,讓她查便是,皇上不會拿她怎麼樣,”

江流微微抬頭:“我隻是覺得她……”

“你既確定了她的存在,接下來隻需留意動向,無需操之過急。”

窗外的風輕輕拂過,光影斑駁,李承允溫和緩慢的語氣竟讓江流產生了一絲昏睡之意。她借著這個姿勢在李承允膝蓋上蹭了蹭,輕聲道:“我不去管她。”

李承允伸出一隻手指揉了揉她的眉心,另一隻手抵在她的唇上,話語在江流耳邊越飄越遠,最後隻剩下四個字:“靜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