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1 / 1)

“姑娘!”

身後傳來雲佩的一聲驚呼。江流回過頭,看見她滿臉通紅,汗珠順著額頭滑落,看樣子是匆匆趕來。

“走吧。”江流轉過身,欲帶著她離開小巷。

雲佩慌慌張張地跟在身後,解釋道:“我剛剛……”

“無妨。”江流打斷她。

雲佩閉嘴了。她雙手緊緊攥住糖葫蘆的木杆,失魂落魄地低著頭,她還想說什麼,但見江流已經走遠了,便連忙小跑著跟上去。

李承允久居京城,江流也隻在冬天回姑蘇小住。雲佩是新來的,按歲數比江流還小上兩歲,正是貪玩的年紀,江流垂著眸子朝前走,腳步不禁慢下來。回府前,她繞路又回了趟東街,在來往行人的喧鬨聲中把裹滿冰糖的山楂串塞進雲佩攥緊的手心裡。

“這串給你妹妹,以後可不許再亂跑。”

雲佩手裡還攥著把碎銀,她低下頭嘴巴一張一合,沒一會兒,淚珠就滾落下來。她說一句話便要喘三口氣,江流一個字也沒聽清,隻好低下頭,把腦袋湊近了盯住雲佩淚汪汪的眼睛:“像小花貓。”

……

回到王府時,李承允正坐在後院的廊亭裡喝茶,江流懶得抬眸看他,徑直回了屋子。等她換了身輕便的衣服出來時,雲佩正跪在李承允身旁,她眼眶還紅著,見江流出來便偷偷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後又迅速把腦袋扭開了。

江流:……

“王爺。”她恭恭敬敬地朝李承允行了個禮。

這回換李承允不看她了。

江流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便自顧自盯著亭子後麵的假山。等到她幾乎快要數清假山上究竟有多少個窟窿眼時,李承允終於放下茶杯。

“月末你隨我一道回京城。”

江流攏了攏袖子,快步走來坐到他對麵。她給李承允重新倒上一杯茶,問道:“公主還好嗎?”

沒想到她糾結半天,就問了這麼一個不痛不癢的問題,李承允手指搭在桌上一下一下輕叩著,淡淡道:“好得很……”

江流放心了,回頭瞄了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雲佩,沉聲道:“雲佩活潑貪玩,做事也總毛毛躁躁的,就留在姑蘇吧。”

她一邊說一邊在背後偷偷揮手。心領神會的雲佩趕忙溜之大吉。江流擋住她離開的身影,不動聲色地打量李承允的表情。

暗衛大概早就把今天在巷子裡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稟告給李承允了。但他始終沒問,江流也就不打算多說。

餘光瞥見雲佩溜得差不多了,江流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再次提壺給李承允的茶杯滿上,歎了口氣,緩緩道:“我與公主自幼相識,深宮冷清,她又沒有同齡姐妹,自小到大都是同我相親相依,彼此照拂。太後疼愛公主,特允我下個月進宮為她慶生,我想著她是你親妹妹,也是你唯一的妹妹……”

李承允轉著茶杯,抬眸盯住她:“說。”

“我今日本打算去趟繡坊,想著送些名品繡片、絲綢,但那繡坊裡擺出來的……”她頓了頓,欲要再次提起茶壺。李承允伸出一指虛虛擋住杯口,另一隻手隨即握在江流提著壺柄的手上。

兩手交疊,李承允的手心溫熱,扣住她大半個手掌。江流放下茶壺順勢將手指插丨入他的指縫,牽緊。

大概是今日受了驚嚇,江流肉眼可見的憔悴了許多,她眉毛描得淺,連帶著口脂也是淡淡的粉色,整個人顯得不那麼有精神。

唯有眼睛還如從前那般透亮,情緒好似都寫在了眼裡,很淺的一層,像是雨滴落在湖中央,蕩起的圓圓圈圈很動人,但都隻浮在水麵上。

李承允手心不禁收緊了幾分,直到察覺到江流皺起眉,才緩緩鬆開。

“我聽說前幾日錦芳閣派人送來一批匹帛,都是上好的錦緞,我粗略看著,撚金錦就擺在最外頭,還有一批素白的,隔著遠也沒看清上麵繡的是什麼花紋。”

李承允靜靜聽她講著,稍過半晌後見沒了動靜,才開口道:“都擺在塔樓了,叫木乙帶你去。”

江流笑著抽回手,剛欲起身,忽又想起巷子裡的事來。她回頭看了眼李承允,那雙漆黑的眼眸此刻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江流心裡一緊,趕忙轉身離開了。

塔樓在內院,書房的旁邊,樓前有一棵古榕,目測比江流祖母的年紀還要大。塔樓很高,樓梯盤旋而上,一眼望不到頂。這樣高的地方,江流平時是不愛來的。

路過一間屋子,木乙點起燈。

江流停下腳步,對著木門道:“這裡放置的是什麼東西?”

“回姑娘,這是放寶器的。”木乙推開門,一陣清幽冷香撲麵而來,帶著些古樸沉寂的氣味鑽入鼻腔。

屋內空間開闊,四周牆壁上嵌有木質貨架,每一格都擺著價值連城的寶貝。正中是一張雕花長桌,桌上放著一盞琉璃燈,燈光柔和,給四周寶器都披上一層淡金色的光。

江流環視一圈,心想真是了不得,從前是自己草率輕敵,竟不知這小小的塔樓內彆有洞天。她輕笑道:“想不到府裡竟還有這樣的地方。”

“都是各地送來的賀禮,也有皇上賞的,王爺特意派人從京城運回姑蘇,都放在塔樓裡。”

木乙推開門:“姑娘請看吧。”

這間屋子比方才放寶器的要更加古樸些。架子上整齊陳列著各色絲綢布帛,陽光透過窗欞投射進來,斑駁的光影在布帛表麵遊走,顯得格外寧靜。

江流挑選了幾匹顏色雅致花紋大氣的錦緞,扭過頭發現桌上還擺著幾副刺繡。針腳密實,色澤華麗,寥寥幾針卻顯得栩栩如生。她撫摸著繡片反反複複看,越看越喜歡,便索性都收入囊中,拿到宮裡去和公主一同挑選。

木乙站在塔樓下等了許久,見她捧了一大堆東西出來時不禁愣在原地,但又突然想起自家主子的吩咐,便趕忙搓搓手上的灰塵,接過那堆布匹絲繡。

“這錦緞在姑娘手裡看著何等華麗,怎麼到了你手上,就像是從東街地攤兒上偷來的贓物。”雲佩匆匆趕來,見著這場景覷了木乙一眼,從他手上接過承盤,歡歡喜喜道:“還是我來拿吧。”

江流看著承盤上的寶貝心裡愈發歡喜,便由著雲佩和兩個丫鬟把東西一路送進後院。

……

回京的日程定在了四月初一。臨走前,雲佩給江流帶上簪子,俯身行了個禮:“姑娘可要早些回來啊。”

人一走,王府就冷清了。從南往北,路兩旁的顏色由翠到白,京城不見草綠柳青,整座城依然是光禿禿的。丫鬟扶著江流下了馬車,先引她去暖閣稍作休息。

春蘭拿了隻憑幾放置在榻上,江流倚著閉眼假寐,沒一會兒,李承允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屋內的氣溫陡然升高,李承允遣散了仆從,將一碟酥點放到江流麵前。

江流睜開眼,盯著李承允稍作半晌,開口道:“王爺可是有什麼話要說與我聽?”

李承允視線落到她的簪子上。

“姚家發跡於百年前的亂世,當時的將軍以一騎破萬裡,掃平中原戰亂,立下赫赫戰功。”

江流腦子裡浮現出巷中的畫麵。姚淩腿上中刀,跪在地上苦苦哀嚎。她皺了皺眉,聽見李承允繼續說道。

“姚淩的祖父姚平川曾平定邊疆,被先帝封為了鎮國大將軍。姚家子嗣代代忠義,皆以馳騁沙場為己任,是名副其實的將門世家。”

江流輕抿一口茶,笑道:“難怪了,我當時見他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還以為是哪位狀元的後代。”屋內悶熱,她解開外袍頂上的一粒扣子,繼續說:“先帝仁慈,可封了大將軍又如何?姚平川與榮王交好,後代又是個沉迷酒樓與花街巷陌的浪蕩子,他在京城待的時日還沒有我長,分明是不想沾染半分朝堂之氣。”

李承允垂眸一言不發,手指碾過朝珠聲音在一片沉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姚家這一輩青黃不接,姚淩是嫡子,卻不是長子,他還有一長姐,在16歲時便入了宮。”

江流握著茶杯的手一頓。

後宮嬪妃中本姓為姚的隻有一位,便是不久前誕下皇子,風頭正盛的貞妃。估算著年齡,似乎也對得上。

江流還在宮中時便聽聞貞妃賢良淑德,享譽聖寵,如今她誕下皇子,更是有了穩坐高位的倚仗。姚家靠著她,說不定還真再能苟延殘喘一段時日。

江流勾著唇輕笑一聲,曲起腿把腳搭在李承允膝上,語氣間多了幾分委屈:“王爺莫要怪我,那日若不是暗衛及時,我怕是真要被他拐了去。”

“誰知皇上身邊竟有個吹枕邊風的,若是陛下真怪罪上了,王爺責罰我我也受著。”

李承允不看她,頓了頓,隻問她在玉韻堂有沒有入了眼的鐲子。

“姚姑娘手上那隻我就很喜歡。”江流挑了挑眉,俯身向後,兩隻腳從李承允的膝蓋緩緩挪到他的肩膀。

見李承允不為所動,江流順著這個姿勢閉眼躺下去,換了個話題。

“我那日在塔樓見著好多奇珍異寶,玉石長卷。都是稀罕物,比我在宮裡見到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腳掌貼在李承允脖頸處緩慢地摩。

“王爺為何不告訴我?”

“我從未瞞過你。”李承允垂眸看著她。

江流睜開眼,停下此刻肆無忌憚的動作。兩人四目相對,李承允目光如常,在江流眼裡卻像是鋒利的針,將她狠狠釘在榻上,她衣衫完好,卻仿佛一丨絲丨不丨掛。

“王爺若是瞞我也無妨。”江流支起上半身,避開他的眼睛:“王爺不說,我定不會多嘴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