韌性(1 / 1)

客廳裡隱隱能聽到說話的聲音,身後的陽台窗戶沒關,將桌麵上的書吹得翻了幾頁,粗糙泛黃的書頁上,勾畫了這麼一句話。

“我無法控製自己的眼睛,忍不住要去看他,就像口乾舌燥的人明知水裡有毒卻還要喝一樣,我本來無意去愛他,我也曾努力的掐掉愛的萌芽,但當我又見到他時,心底的愛又複活了。”

過了許久,久到落日歸去,河水流儘,肩頭上的人終於有了動靜,輕輕地歎息聲。

“還怕嗎”

他的懷抱溫暖地將自己籠罩在一個籠罩在一個安全舒適的區域,手臂輕輕地將她攏住,像極了被小王子捧在手心上的小玫瑰,沒有什麼其餘的動作,呼吸不經意間噴灑在頸部,親昵的仿佛抱住了他的全世界。

鄭茜微眨眨眼睛,聽到他的話,麻木的表情中終於有了絲絲動容,眼睛莫名的胭染上一層霧氣,心裡癱軟成融化的冰激淩,扁了扁嘴唇。

“害怕,那個男的還薅我頭發”她說了一堆,唯獨把自己動手那一部分省略了,手可以動,但是人設不能崩。

賀琛角度聽著隻覺得委屈又無措,唇角都不自覺抿成了一條線,臉色越來越差,他在樓下目送她進了單元樓,習慣性地愣了會神,目光不自覺地落在某一個窗戶處,紗窗在微微顫動,卻始終沒有等來預期中熟悉的身影。

從單元門出來兩個老太太,一邊往出走,一邊聊天,兩人刻意壓低聲音,無非就是東家長西家短的那些事,賀琛靠在那低頭看手機沒太在意。

三樓對門鄰居:“哎呀,樓上鬨得動靜這麼大,不會出啥事吧”

樓下鄰居:“要不要報警啊,我記得那屋是個挺文靜的小姑娘啊,我剛在樓下聽到有男的說話的聲音”

三樓對門鄰居:“彆管閒事了吧,那屋是合租,還有個大學生,估計是那女生又把對象帶回來了,這不被發現了,吵架呢,一會估計就好了”

樓下鄰居:是這樣啊,我就見過那一個小姑娘,都工作了,好像姓鄭,人挺有禮貌,之前還幫我搬過東西

老人自顧自的說,也沒注意到對麵看過來的視線。

“那姑娘在這都住了好久了,長得也俊俏,也沒個對象,遇到這種舍友,也怪讓人擔心的”

三樓對門鄰居:“可不是嘛,她那室友三天兩頭帶男朋友進進出出,鄰裡都有意見了,這終於吵起來了”

這時候,隻聽到單元樓門被重重的摔上,砰的一聲響,兩人皆是嚇了一跳,往那邊看去,沒看到人。

賀琛一路到了三樓,腦袋裡亂呼呼一片,他停在門口,側臉下頜那一塊緊緊繃著,大腦裡老人說的話曆曆在目,什麼室友經常把男朋友帶回家,還有什麼她長期一個人生活,隻覺得胸口卡了一股氣出不去進不來,憋的人極其難受。

手下的力道意識不到加重,拍的門發出悶聲,隔著一層門沒聽到裡麵有聲,沒人來開門,他就一直敲,急促的敲門聲一聲聲,接連不斷。

郭琳琳在裡麵能感覺到門外人的力道,大的讓人心慌,她剛走一步,胳膊被硬扯住。

“你知道該怎麼說。”

郭琳琳不想理他,伸手去試圖掰開他的手,掰不開,抬頭對上他眼底攜帶的警告。

“你敢瞎說一個字,你可以試試”他臉部肌肉緊繃著,麵色陰沉的嚇人,是讓人心生恐懼那種,陌生的讓郭琳琳恍惚。

被他甩開胳膊,往後退了幾步,手腕密密麻麻的疼痛,她吸了一口氣,轉身去開門。

預想之中的警察沒有出現,郭琳琳幾分怔愣,眼前這張臉太具有辨識度,她一臉就認出來了:“你”

站在門口,郭琳琳小身板擋不住屋內的場景,亂嚷嚷的,電視機音量震得人腦袋疼,門口鞋子也堆的亂七八糟,賀琛臉色不由得地冷了幾分,活生生沒感情一樣。

“鄭茜微呢”

聽到找鄭茜微的,郭琳琳亮起的眼眸忽的就暗淡了幾分。

一米八五開賓利的大帥哥突然出現在家門口,不是走錯門,好像,也隻能是找她的了。

“她在房間裡”郭琳琳補了一句就自覺讓出一條路,賀琛完全沒客氣,直接大步流星往裡麵走。

一進門,林子航正巧往這邊看來,直至撞上賀琛的目光,男人的眼神過於淡漠,既沒把他放眼裡,也沒跟他搭話的意思,就隻是單純的瞟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給人一種他在看他,但是是在看死人的感覺,當然,賀琛其實根本不關心他咋樣,他甚至都不想跟他浪費一句話的時間。

比起他,賀琛其實更在意的是鄭茜微,那種迫切想見到她的情緒直到真的見到她安然無恙好好地站在麵前時才得到緩解,但這遠遠不夠。

風停了,時間也仿佛停了,世界靜止之際,兩人安靜的貼在一起,就那麼任意時間一點點劃走,鐘表的秒針一圈圈反複不斷,就連躁動的內心似乎都被撫平了,如果時間真的可以暫停,或許這一刻鄭茜微想永久的珍藏下來,她垂在一端的手握了握,終究是不想推開他,他的懷抱真的好溫暖,哪怕飛蛾撲火,必死無疑,也願向光而行。

她抑製不住地抬手輕捏住他身後的衣襟,下巴輕壓著他的肩頭,長吸了一口氣,鼻尖是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她輕闔著眼皮,自暴自棄般沉溺在其中。

恰在這時,不遠處傳來輕咳聲。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一個年輕的警察臉上浮著些許不自然,打破了這份靜謐。

兩人均是驟然初醒,上一秒還親昵的擁抱,下一秒就仿佛兩個陌生人,迅速拉開距離,誰也不看誰了,鄭茜微耳尖紅紅的。

年輕警察看看兩人,也有點尷尬:“我們剛剛接到報警,現在需要了解一下情況,請配合一下”

鄭茜微往出走:“好的”

客廳沒有什麼打鬥現象,就連林子航麵上都沒有什麼傷痕,就是一直抱著胳膊喊疼,也找不到什麼特彆證據。

年紀稍大的警察表情嚴肅,環視了一圈,最後停留在鄭茜微臉上,清了清嗓子說道:“姑娘,你先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林子航自知理虧,但也不願意被拿捏,捂著胳膊,試圖強調自己傷勢:“警察同誌,這還用了解嗎,你看我一個男的被打成這樣,她下手太重了”

警察皺了皺眉:“我讓你說話了嗎”

鄭茜微坐在那,淡定的敘述著整體過程:“我在這住房期間,明確要求過室友不能把異性帶回家,之前半夜我偶然發現他出現家中,跟室友聊過這個問題,她答應過我不會有下次,並且在這之前就有多次帶男友回家的跡象,隻是那會我沒發現,那天可能是他倆吵架了,他來到門口鬨事,我找保安把他請走了,然後今天下班就又遇到他在家中,並堵著我並動手薅了我頭發”

林子航:“怎麼,合著你打我的事情你隻口不提啊,警察同誌,我要求賠償醫療費和精神損失費”

警察反問:“是你先薅人家頭發的嗎”

林子航咬死不承認:“我沒有,是她先動手的”

警察看兩人說話對不上,將視線放在第三人身上:“你說,誰先動手的,實話實說”

郭琳琳站在一旁,咬著嘴唇,對上林子航的目光,猶猶豫豫遲遲不肯開口。

賀琛雙手環在胸前突然開口:“我跟她是同學,可以作證,她沒有那麼暴力,男女實力懸殊,她一個女生能把他打成啥樣,無非就是保護自己,實在不行驗傷唄,看看他傷成啥樣了,要是真的是我們的錯,我們不會逃避責任,該賠的錢一份不會少,但是現在問題在於,他一個男的多次出現在女生家中,這對獨居女性來說多危險,還被薅頭發了,當然他可以不承認,但是誰也不瞎,被薅過頭發,頭皮都是紅的,他還不承認,我覺得大不了驗傷唄,我們有的是時間,他非要把事情弄大,我們不介意陪著,但是不是自己的錯,我們不受這冤枉氣”

警察看看林子航:“你覺得呢”

對方氣勢十足:“可以啊,怎麼看都是我傷的比較重吧”

鄭茜微確定自己下手輕重,頂多是些皮外傷,她無所謂驗傷,隻是,她看向郭琳琳:“你確實你就這樣什麼都不說是嗎”

郭琳琳打死不吭聲,仿佛這件事跟她沒任何關係一樣,鄭茜微也是無語了:“我錄音筆裡有證據證明誰先動的手”遞給警察。

“走吧”鄭茜微站起來,麵無表情丟下一句。

因為是輕傷,也沒花費多久,兩人傷勢都不是很嚴重,當下最好的處理辦法也就是調解了,林子航不肯鬆口,要求賠償。

這件事說到底,證據太少,鄭茜微很大程度上不占理,如果拒不賠償,事情最終走向繁瑣,對她來說也不是很有利,就是無故耽誤時間,而對鄭茜微來說,這種人勢必不會罷休,之後還會找事。

錄音筆被留下調查,兩人錄了筆錄後,由於時間太晚了,要求回家暫時等待消息,鄭茜微從裡麵出來的時候沒看到賀琛。

以為他走了,轉頭看到林子航也出來了,一臉的不懷好意:“姐姐,我們慢慢來”

如此囂張的語氣,她麵無表情看他一眼,眼底清明而又麻木,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死人,林子航再囂張,也料想不到她狀態如此的平靜,仿佛憋了大招。

事實上,鄭茜微確實也知道事情發展方向,但是她一直都覺得人善被人欺的道理,有些事情是不能不反抗的,小的時候,眾人眼中她是那個無論外表還是性格都名副其實的乖乖女,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討厭這個稱號。

就因為這幅長相極具欺騙性,自小學起,就很多男生欺負她,她不是沒想過退一步,但是這種事情發生的多了,就會發現人本性無下限,更何況是孩子,她那時候甚至會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學習不好,因為班裡學習好的女生好像並不會受欺負,後來才發現不是這樣,欺負她的人還是依舊變本加厲,每次被那男生打的很疼卻不好意思和家長說,終於有一次,她抑製不住地把那個男生桌子掀了,扇了他一個巴掌,男生被扇蒙了,愣在遠處,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情緒的不受控,當班主任過來詢問情況的時候,甚至都沒有搭理那個老師就背著包走了,後來那個男生消停了很多。

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施暴者,小學的鄭茜微就像被派了任務打怪一樣,接連不斷的遇到欺負她的男生,他們會趁她不注意在後麵踢她一腳然後飛快的跑走,讓她追不到,那些無數個時刻,都讓她既害怕又焦慮,她恐懼去學校,又不得不安慰自己要堅強,她確實膽子小,但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每個欺負她的男生都是以她還手為終結,小學的男生更像是紙老虎,你急了,他也就消停了。

後來初中她因為這些原因對男生產生了陰影,似乎會下意識的逃避與男生接觸,初中的男生相比較小學又成熟了一些,正值青春期,會有一些令人反感的行為,但也還好,因為她的性格原因,沒有什麼熟悉的男同學,初中過得比較清靜,也沒有人欺負她了。

在高中,價值觀形成的差不多了,無形之中一些朋友對她產生了成長上的影響,她依舊是會給人一種安安靜靜很溫柔的感覺,這種刻板印象是從什麼時候徹底破碎的呢,那件事她記得很清楚,那是她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反抗老師,用同學的話當時的她如同憤怒的小番茄想要撞死所有人,那個老師後來還和陳碧雲打電話說過她太犟了。

陳碧雲蠻生氣的,說了一頓她,但是鄭茜微一直覺得這個世界上有太多說不清的理,或許你沒法澄清自己,讓世人理解你,但是如果連自己都不能奮不顧身保護自己,那隻能任由自己被消磨。

她一直相信並且認同《老人與海》那句“你可以被毀滅,但不可以被打敗。”

她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應該有一股韌性,這種韌性應該具備“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的勇氣。

人不是非要等到強大之時才具有絕地反擊的條件。

鄭茜微走到紅綠燈路口,停下腳步,一輛出租車從眼前停下,司機往過探頭:“姑娘,打車嗎”

她看看周圍的路段,不知不覺走了很遠的路了。

“她不打”氣喘籲籲的聲音伴隨著腳步聲停止。

她扭頭,賀琛彎著腰,手臂撐在膝蓋上,不知道追了多久,額間頭發都濕了幾撮,總是燦燦地對她笑:“你是屬兔子的嗎,跑這麼快,都不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