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沉湎於永恒夢境中的腐朽老人,於宸宮的醫療器械中維持著最後的呼吸時,林沅在聯盟赫斯塔星許久未歸的、屬於自己的房間裡,在點點星光尚未褪去的淩晨時分,起床梳洗穿戴。
雖然才淩晨,整個大公官邸卻燈火通明,甚至在官邸外麵,安靜得如同四下無人的街道上,在明亮的懸浮燈下,許多民眾也正在靜靜地等待。
房間的門緊緊關著,卻隔絕不了走廊裡熙熙攘攘的腳步、紛雜吵鬨的呼喊。
林沅穿著一身如同月下水麵般波光粼粼的婚紗,比海藻更加細密柔順的長發披在肩上,整個人美得像是寂靜海麵遙望人類城市的、閃閃發光的小人魚。
此時此刻,人魚失去她的尾巴,頗有些昏昏欲睡地坐在鏡子前。安妮虛扶著她的肩膀,防止她突然倒下去。
“砰”地一聲巨響,房間門被大力推開,把林沅的睡意儘數驚走。半張臉被胡子擋住、身材魁梧的大廚高舉著餐盤探進身來:“翻糖蛋糕上麵,您想要什麼圖案呢,殿下?”
“布魯斯!”安妮已經被吵嚷得失去了耐心,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蓋過打開門以後,一瞬間過於鼎沸的人聲,“有什麼要緊的,你隨便畫!”
“先生交待了,要注意政治影響!”憨厚的中年男人不知所措地看著手裡的一排排紙杯大小的翻糖蛋糕,進退兩難。
“畫童話故事吧,布魯斯!”林沅倒是並沒有怪他,睡眼惺鬆,目光柔軟,反而顯得心情很好。
她在椅子上側過身,臉頰襯著如墨的長發,笑意盈盈:“小王子和玫瑰花,瘋帽子與愛麗絲,小人魚與王子……什麼都可以呀!”
“那些都是什麼啊,殿下!”布魯斯更加不知所措了。
“自己去搜!”安妮皺著眉走過去,一把將他輕鬆推搡出去,重重關上門,“我這妝是化不完了,怎麼這點小事也要拿來煩你!”
林沅倒是歡快地笑了一會,安撫她:“彆急,親愛的,現在才淩晨四點,七點我們啟程出發去羅勒斯號,時間還是挺充足的。”
“我真有點想不明白。”安妮一邊仔仔細細為她上著底妝,一邊發出疑問,“霍恩海姆殿下為什麼不和您在帝國成婚呢?或者在聯盟也很合理呀?結果他偏偏選了羅勒斯號!這下好了,大家都得千裡迢迢地趕過去。”
“也許因為羅勒斯號在聯盟與帝國之間,這樣顯得比較公平。”林沅沒什麼所謂地隨意猜測道,“而且羅勒斯是他母親的姓氏,與聯盟也頗有淵源。選在那裡,既顯得親近,也有出於政治的考量吧。”
“我反正是無所謂。”安妮開始輕輕給她白皙的臉頰撲上自然的定妝,“我主要怕你累。我這幾天算是明白了,結婚是真的累人。”
房間門突然禮貌地敲了三下,得到允許後被輕輕推開一點。
安妮抬眉掃了一眼,便低下頭繼續專心致誌地上妝。
林沅此刻無法回身,隻能從鏡子裡瞥見來人:“怎麼了,阿深?”
林深似乎又長高了幾分,眉眼也抽去了最後一絲稚嫩,顯得更加成熟,俊秀清朗中夾雜著一點難以言說的氣質,像是陰雨天在風聲中簌簌搖曳的竹林,又像是煙霧繚繞裡年複一年等待穿石的水滴。
在鏡中的深處,他一絲不苟地穿著西裝,身形籠罩於走廊的燈火通明中,似乎被吞去了線條分明的輪廓,顯得模糊而遙遠。
“需要你準備一段臨行的演講,給外麵等待的民眾,姐姐。”他沉吟著開口,“人比我們之前想象得要多很多……要我幫你嗎?”
“應該不用太長時間吧?”林沅思考了一下,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她就沒有太過在意,“那我自己來就好了,你先幫爸媽維持一下家裡的秩序。誰有拿不定主意的地方,你幫他們定。”
林深從外麵輕輕關上門。室內又恢複一片安靜。
“可算是能消停會了吧!”安妮重重歎了口氣,開始給林沅仔細描繪眼妝,“誰再在這個時候打擾我,我真的要殺了他。”
林沅笑了笑,她一瞬不瞬地望著麵前,像是從油畫中走出的美少女般明媚姝麗的安妮,有些小心翼翼地輕聲開口:“真沒想到聯盟會教化妝……你還學得這樣好。”
安妮掃好了眼影,開始在眼瞼上抹一點亮粉,輕巧地吹了聲口哨:“因為在我們的設想裡,即使一切沒能走向正軌,我也會在你身邊,陪你走到故事的結局……當然要十項全能啦!”
她想了想,又頗為義氣地補充道:“你放心,等你老了以後,我還能天天幫你扛米扛菜,一口氣爬六樓上去找你!”
林沅被她逗得忍不住想要大笑起來,嚇得安妮手一抖,險些壞了正在描摹的眼線。
“哎呀你老實一點,不要亂動。”安妮嗔怪道,做勢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在臥室門無法徹底隔絕的、不大不小的吵嚷聲中,兩個人於窗下化妝的這一片空間,卻頗有些對比而來的靜謐。
林沅慢慢平息了笑意,再次小聲開口:“在聯盟的構想中,怎樣才算故事的結局呢?”
安妮的眼中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光亮,像是一瞬擦破暗夜的煙火:“結局……就是我們讓命運走向永恒的勝利。”
“命運?聯盟的科學家也會相信命運嗎?”林沅疑惑道。
“那我就不知道嘍。”安妮輕巧地抬起她的臉,開始對著光亮,仔細描上柳葉一般細長的眉,“反正我信。”
“你信?”林沅有些小小的驚訝,“你覺得什麼是命運呢,安妮?”
“命運就是相遇吧。”安妮歎了一口氣,笑意悠長而綿軟,“我以為我會怨恨我要麵對的一切。可是當我真正踏進命運的時候,我看見阿深,看見你。”
她淺栗色的眼睛反射著燈芯的微光:“如果宿命是你們,我很願意。”
林沅靜靜地看著她,任由她在自己臉上描畫,似乎被這個回答震撼,許久沒有再言語。
直到最後一點妝容落定,安妮直起腰,左右打量了一會,非常滿意地伸出手,把林沅輕輕拽起來,推到鏡子前:“怎麼樣,好看嗎?”
鏡中人的眉眼在妝容的加持下更加驚豔,一身長裙曳地,像是水麵上憐影自照的那喀索斯。
婚紗的裙擺處,一層層薄紗如海浪般起伏,綿延而下。微風拂過,手臂上兩處長長的裝飾紗也和裙擺一同起伏搖曳,垂至地麵。
如同閃爍一池細碎飄搖的月光。
林沅對著鏡子轉了一圈,感歎道:“太完美了,你這手藝。將來哪天我們在帝國混不到一口飯吃了,你記得接婚慶單子養我啊,我就不奮鬥了。”
“這就完美啦?頭發我還沒幫你編好呢。”她站在林沅身後,梳理柔軟細密的墨發,“給民眾的演講你想好了嗎?一會還有一些儀式,怕是沒有時間讓你打草稿了。”
“順其自然吧。”林沅勾了一下唇角,“我總覺得,看見他們,我就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了。”
編好頭發,安妮仔細地用銀色小夾子固定住頭紗,把一小束紅玫瑰紮成的捧花塞進林沅手裡,陪她一起走出房間。
走廊上燈光如太陽般明亮,來往的人絡繹不絕,每個人都停下來跟林沅問好,誇讚她今天特彆美。
林沅挽著安妮的胳膊,有些羞澀地用紅玫瑰半掩住自己的小半張臉,微笑著跟每個人點頭致意。
她湊近安妮耳畔,小聲問道:“這都是誰呀,我怎麼感覺沒太見過。”
“大部分是聯盟政要。”安妮掩住自己的口型,“包括很多你爸媽那邊的遠房親戚。光是林家與舒家的全部人過來,整個官邸怕是就要裝不下了。”
她們穿過長廊到了前廳,穿過各種或陌生或熟悉的麵孔,看見林慕與舒晏正招呼著客人。
舒晏溫柔地攬著女兒,一行人沒說幾句話,時鐘就到了六點整,報時的小鳥投影出現,邊緣閃著藍色線條的光芒,振著數據寫就的翅膀飛躍整個房間上空,偶爾低空掠過幾個客人的驚呼聲。
舒晏的眉眼閃著化不開的微苦,林慕沉默肅穆的麵容也寫著難以言喻的悲傷。
林沅努力扯起一點笑意,和親近的家人們一一擁抱:“隻是結婚,就當我去上學而已,開心一點啦。”
飛行的攝像頭不知疲倦地繞著他們取景。林沅瞥了一眼,內心有種突如其來的酸脹。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準備乘飛船出發。林沅出現在民眾眼前的時候,人群攢動中,突然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
林慕略微低頭:“你通過自己的影響力,給聯盟帶來帝國數不儘的投資,創造了很多就業的機會,大家都很感激。”
“還有給工業引進的新技術與產業鏈,給對外貿易開辟的新渠道……哦對了,還有那杯雞尾酒名下產生的版權費用,說是捐贈給無國界科技組織,其實很大一部分都捐贈給了聯盟。我們用這筆錢建立了教育基金,準備開始著手建立全階段免費的教育體係。”
林沅挽著父親母親的臂膀,有些茫然又有些欣慰地看著眼前的人們放飛手中的彩色氣球。
清晨的微光裡,五彩斑斕的氣球如同揉碎的彩虹,從霧氣蒸騰的地麵升至陽光下,充滿熱烈的生命力。
整個大公官邸上空都被這樣斑斕的色彩覆蓋,美得像是頂著一片絢爛的、倒懸的海洋。
收音的機器人飛到林沅身邊,林慕和舒晏讓出一點位置,示意她說些什麼。
民眾站在廣場上,興奮激動的嗡嗡聲,伴隨著一張張熱切的臉龐,讓林沅再次產生了一種充滿了快樂的茫然。
“謝謝……”她張了張嘴,一路上在心中默默打好的腹稿突然忘得一字不剩,張口最想說的兩個字竟然隻有謝謝。
人群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林沅的眼淚也突然湧了出來。
“殿下新婚快樂!”一聲高過其他所有人的尖叫突然響起來,小小的沉默過後,爆發出了更大的歡呼,伴隨著一些沒什麼默契的高聲祝福,或者是努力吹得響亮的口哨。
林沅快要擦不乾淨臉上的淚。安妮趕緊湊過來:“你悠著點呀,一會怕是得補妝。”
林沅輕輕抹去眼淚,心裡感慨萬千。其實父親向她說的這些投資和項目,隻是她與陳鶴明練習政務時的一點小小的私心,在巨大的權力洪流下,卻改善了無數人的生活。
“謝謝。”她又一次哽咽著開口,舉起身邊的一杯酒,向人群舉杯致意,“我常聽人說,理想主義是苦的,奮鬥是苦的。有些苦的確沒有必要吃,但有些苦,是人生的必經之路。”
“也許這樣開心的日子,不應該說這樣掃興的話。我隻是想向大家保證……也許吃苦違背人的本能,但如果理想主義就是苦的,那我願意和著砒霜飲夢。”
陽光下,她高高地舉起酒杯:“敬和平,敬自由,敬聯盟,敬赫斯塔星。”
“敬我們吃苦耐勞,永遠閃耀著人性光輝的人民。”
巨大的、熱烈的歡呼聲中,她舉起酒杯一飲而儘,轉身登上了飛船,消失於遙遠天際,仿佛一顆小小的流星。
而在林沅等人飛速向著羅勒斯號遷移而來時,威廉早已經到達此處,與自己的姨母,羅勒斯的家主,瑪利亞·羅勒斯女士擁抱見禮。
“一轉眼,你都要結婚了。”羅勒斯女士親昵地輕輕撫了撫威廉的臉頰,眼裡閃爍著盈盈的淚光,“你媽媽如果能看見,一定很喜歡她。”
“她們見過的。”威廉的眼神柔和,輕輕扶著羅勒斯女士的手臂,“在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媽媽、我還有阿沅,一起住在宸宮。”
“這樣嗎,那太好了……”她輕輕歎了口氣。
羅勒斯女士的麵容和威廉的母親極度相像,隻是在五十歲這個對新人類來說還是非常年輕的年紀,眼角已經有了許多細碎的紋路。
威廉望著她,恍惚看見自己母親老去時的模樣。他的手指緊了一緊,心裡閃過一瞬的澀然。
羅勒斯女士注意到他的情緒,刻意轉移了話題:“我聽說你讓親衛部隊負責這次的安保?”
威廉點了點頭:“最近的襲擊太多,我將安保等級提到了最高。”
此時此刻,巨大的船體外,無數屬於“雪獅”的飛船閃爍著淡藍色的微光,緊緊跟隨著龐大的羅勒斯號,如同彗星明亮的彗尾。
等到林沅等人抵達後,首先通過了“雪獅”的安全認證,然後才成功接駁,登上了飛船。
按照她之前和威廉的約定,除了雙方的親人與羅勒斯號上的居民,以及少數的官方記者外,大部分人都是留在大公官邸或者宸宮中接受宴請。
上一次踏上羅勒斯號時,林沅還是那個尷尬得不知道該做什麼好的姑娘,如今兩年過去,她竟然要與自己當初刻意想要逃避的人,在他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結婚了。
從前威廉見過許多次沒有完整記憶的林沅,但對於現在“完整”的林沅來說,她對威廉的印象,始於羅勒斯號上,那一整片隨風搖曳、香氣迷人的洛麗瑪絲玫瑰。
今天的威廉換上了一身純黑的西裝,白色襯衫領口係著藏藍色的領結,袖口處是一對海藍色的寶石,整體倒是和軍裝一樣合身,顯得他身姿挺拔,豐神俊朗。
林沅遠遠地看見了威廉,微微笑了一下,看著他迫不及待地向自己走過來。在飛船上時安妮已經為她補好了妝,此時此刻,仍然光彩奪目。
林沅提起裙擺,微微向前幾步,被威廉用力擁進懷裡。
人群爆發出一陣起哄一般的、熱烈的歡呼聲。
“乾嘛,幾天沒見,想我啦?”林沅仰起頭,婚紗在威廉的手上拂過,撩動他指尖和心底同時勾起的癢意。
“嗯。”他低低地應了一下,仿佛是從胸腔深處發出的聲音。
人群的起哄聲一浪高過一浪,林沅有些羞澀地微微推開他,小聲問道:“我都忘記了,現在要乾嘛來著?”
“儀式。”威廉低聲提醒她,牽起她的手,仔細檢查了她的裙擺,確認不會把她絆倒,“跟著我往前走,小心裙子。”
林沅感覺自己的手被握在溫暖的掌心。兩人的腳下鋪著紅色的長地毯,一路向前延伸至看不見儘頭的遠方。
紅毯上,側身舉著一本厚重經書的蒼老主教微笑注視著威廉和林沅,指引他們向前走。兩人身後是舉著手捧花的安妮,和作為男方伴郎的維奇。
好在聯盟和帝國兩國,都沒有什麼人見過維奇的臉,也就沒有什麼人奇怪林沅的家庭教師為什麼成為了威廉·霍恩海姆的伴郎。
再往後,則是重要的親屬和賓客們,排著隊熙熙攘攘地順著紅毯向前走。
大主教念著有些晦澀難懂的經文,林沅隻能斷斷續續勉強聽懂幾句。
他轉回身,麵朝前方,一邊念,一邊向前走。紅毯兩旁的機器人們,跟隨著前行的進度,及時調整自己的速度,伴隨著大主教悠長的經文,把不同的花瓣緩緩撒在紅毯上,讓新人以及身後的家人、賓客們,伴著鮮花走過。
林沅挽著威廉的手臂。他的傷似乎恢複得非常好,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出一點虛弱的病氣,又恢複成那座堅不可摧的雕塑。
大主教在前麵緩緩走著,絲毫不受賓客隊伍中“嗡嗡”聲的影響,聲音沉靜洪朗,如同槌木撞擊銅鐘。
他說一句,邁一步,機器人們就揚起一片紛飛的花瓣。為了貼合婚禮的主題,全都選用了柔和的粉色。
一步,淺淡秀美的粉雪山:“如同群山攔路,創世的智者降下啟示,迷路的嬰孩遇見天際熹微的光明。”
兩步,多頭絢爛的朱麗葉塔:“人類力所不能及之地,眾神盤旋,願為墜落的審判替罪。”
三步,花團錦簇的粉繡球:“命運與命運相撞的終點,聖靈祈禱,倘若終將虛無,何妨一世絢麗?”
四步,純潔無瑕的冰淇淋桔梗:“蜉蝣終將於岩漿的餘燼中永生,靜水澆滅卷曲的烈火,聖靈降下恩賜的福祉。”
一步一步,走至儀式舉行的最終場地,整個飛船最大的房間,那個有著巨大扁海螺般向上延伸著的高台,和輝煌燦爛穹頂的玫瑰大廳。
威廉緊緊牽著林沅的手,兩人一步步走向高台。纏繞扶手的紅玫瑰一如林沅初見那天時的鮮豔,還帶著新鮮采摘的露水。
大主教仍然走在隊伍最前方,指引兩人在高台中央站定。
他舉起手中透明的瓶子,裡麵盛著在聖讚教廷中頗為神聖的“淨水”。他將一點水珠點在兩位新人的額頭中間,蒼老慈祥的嗓音借著不起眼的擴音機器人,傳遞於整個空曠的室內,卷起飄蕩的回音。
“神明賜下永恒的祝福,慶賀一對新人在無邊無際的宇宙中,誕生伊甸未曾設想過的愛。”
“天甚幸命,萬古長青。”
悠長的音樂突然響起,禮成了。
人群再次爆發出巨大的歡呼,於玫瑰花紋鋪展的地麵、於旋轉而上的台階、於燈火通明的高台。
林沅仰起頭,在燈光晃眼的一瞬迷茫中,與威廉接吻。
如同花瓣纏繞花瓣,露水交融露水。
四目相對,威廉捧著她的臉頰,神色幽幽,似乎還想繼續。
林沅伸出食指,抵在他淺色的唇瓣上,狡黠地笑了一下。
熙攘的人群之上,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他們兩個相擁的靈魂。
儀式結束後,各種喧鬨的酒會和舞會持續了十幾個小時,直到賓客散儘,林沅也和威廉一起返回了宸宮。
無窮無儘的宇宙中,巨大的羅勒斯號也不過是一隻小小的蜉蝣,遑論每一個更加渺小的人類。
但在宇宙無數個寂靜的角落中,蜉蝣一般的人類也擁有可以席卷天地的愛恨。渺小的心意彙成汪洋的洪流,也許可以摧枯拉朽般橫衝直撞,衝儘所有攔路的命運。
這一夜,安妮沒有跟隨林沅回到帝國,而是去了聯盟,她自己的家中。
之前因為婚禮的緣故,她甚至沒有來得及回家一趟。此時此刻,母親忙於婚禮後社交的應酬,並未回來,家中寂靜地連打掃衛生的機器人們都已經待機休眠。
安妮一步步邁上樓梯。感應的懸浮燈隨著她空寂的腳步聲,一盞一盞逐個亮起,又緩緩盤旋上升,冷光照亮她前行的路。
房間門口,如她所料,放著一個巨大的、已經被暴力拆開的禮盒。
安妮沉默著彎下腰,緩緩取出裡麵幾乎快有她小半個人高的盒子,對著燈光看了下,是一個幾萬片的拚裝積木。
安妮的嘴角小小地勾了一下,推開門進了房間,從裡麵反鎖。
她的房間完全不像她本人的內心那樣沉默冷淡,反而如同一直以來的偽裝表象,天真、熱烈、爛漫。
不大不小的房間中,除了一張小床,和一個書桌以外,所有地方都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禮物。巨大的玩偶、積木、聖誕樹還有成堆的書籍,把那張小小的床圍在中間,似乎有雙無形的大手,想把她裹進懷裡。
安妮放下積木禮盒,坐在床邊地板上,在一片昏暗中摸索著,打開一片巨大的虛擬屏。
每一次收到禮物,她就會把這段視頻播放一遍,仿佛是送禮物的人,一並送上了嶄新的祝福。
屏幕上,比現在稚嫩許多的林深正在調整攝像頭。背景是星海基地永遠不知疲倦移動著的巨大實驗操作台,和背後透亮的窗戶中,占據了小片夜空的藍色星球。
年少的林深在微光中調整了半天,才終於清了清喉嚨,臉上竟然有著可疑的紅暈:“生日快樂,安妮。”
“也許你打開視頻的時間不一定準確,總之,或早或晚,都祝你生日快樂,安妮。”
他的目光灼灼,手指卻不安地扭動著,似乎有些緊張:“往後餘生三百年的禮物,每一樣,我都為你挑好了。隻要宇宙時間郵局還在,禮物就會定時發送。”
安妮的眼眶微紅,靜靜地看著視頻裡的林深正襟危坐,似乎努力想要讓自己顯得正式一些:“祝安妮·貝克,幸福健康,長命百歲,輝煌榮耀,名動天下。”
實驗室門口好像有許多人走過的腳步聲,還有人喊了林深的名字。
他皺了皺眉,湊近屏幕,小聲焦急地補充道:“祝你往後餘生,生日快樂,每一天也快樂……我親愛的……”
外麵的人不停催促他。林深隻好最後眷戀地看了一眼屏幕,終止了錄屏。
視頻戛然而止。坐在地上的安妮卻一動未動。
“謝謝你,阿深。”她小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