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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海倫學院的禮堂後門出發,到古樸的仿製紅磚瓦砌成的學生宿舍,有一條長長的綠蔭小徑。生物學專業的學生們靠著DNA樣本培育出了參天的梧桐樹,從路的兩邊向上伸展,遮擋著模擬環境係統的燦爛陽光。

金色的光斑從縫隙間灑落,伴隨著微風拍打枝葉的輕響,像是打翻了一地細碎的金箔。

林沅與威廉並肩漫步在小徑上,四周寂靜無聲。身後的攝像頭和師生們早已被穿著常服的星際帝國士兵們隔開,可她莫名感覺依然時時在被無數雙眼睛監控和窺探。

頭上扯壞的花環早已被取下。坐在台下被求婚之前她已經有了隱隱的預感,同時也是為了不要被無處不在的攝像頭拍下不太妙的形象,原本披散的頭發被她緊急盤在腦後。雖然依然有些鬆鬆散散,卻多了一種溫柔隨和的美。

她為畢業典禮準備了一身純白的連衣裙,剛才人群聚集拍照的時候難免有些褶皺。安妮把自己的披風脫給她遮擋一下,從後排人傳人一點點遞上來,林沅回頭望去的時候她還在誇張地無聲做著口型,手舞足蹈地不知在說些什麼,把林沅逗得忍不住微笑起來,消弭了心中的一點緊張感。

模擬天氣係統為畢業季控製了舒適的溫度,林沅裹著披風漫步,努力讓自己在清新的空氣中鎮靜下來。

“你在緊張嗎,殿下?”威廉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已經接過了您的求婚戒指,請稱呼我的名字就好。”林沅沒有看向他,也沒有回應他的疑問,隻是自顧自地輕聲說道。

“林沅,雙木林,沅有芷兮……”她解釋著自己的名字,想到這句詩的下半句,卻突然不敢接了。

好在威廉普通話的專業程度也不夠資深,很多古地球的文學他是沒有研究過的,隻是笑著說:“很抱歉,我對詩詞不太了解,不過聽起來是個很美的字。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叫你阿沅嗎?你也不必再稱呼我殿下,叫我威廉就好。”

林沅鼓起勇氣:“威廉……為什麼選在今天突然來學院呢?聯合公告早已發布,我實際上已經是你的未婚妻了,正式的訂婚宴也早就敲定日期,很快就要到了……”

“抱歉,確實有些唐突,我來之前也有部下勸過我,這樣很可能不是驚喜而是驚嚇……”

未來名震星際的暴君,此時此刻隻是二十幾歲的青年人,雖然身材挺拔,氣質俊朗,仍然帶著些年輕人的羞澀和稚嫩。

林沅側頭望向他。威廉銀灰色的發絲沒有完全梳地一絲不苟,反而有些隨性,幾根碎發在前額上微微遮住一點眼睛,藍色的瞳孔帶著雨後初晴般的清澈和寧靜。

她想……此時此刻,這樣幾乎稱得上“美好”的一個人,也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燃起戰火、禍亂天下的暴君嗎?

她心裡忽然湧起一點微不可察的情緒,大概可以稱之為“惋惜”。

威廉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繼續有些歉疚地說道:“因為我始終覺得,聯合公告是太過官方的宣示,訂婚宴也必然會成為雙方高層談論合作的托辭……我想……”

他好像有些躊躇著難以開口。林沅下意識跟隨他停下腳步,兩個人的眼神纏繞到一起,像是伸展觸角輕輕試探的蝸牛。

其實拋開日後的傳聞,威廉現在於星際帝國新聞中反複出現的形象也大概是“鐵血、冷漠”之類。為了維護帝國皇儲的威名,他最常做的表情其實就是麵無表情。那雙碧藍如海的眼睛,更多的時候是表麵平靜、實際暗藏著洶湧情緒的無邊深淵。審視、威嚴是很多人不敢直視他的緣由。

此時此刻,卻看起來有些溫和。

林沅在微風裡抬起頭,帶著些微的笑意,似乎在鼓勵著威廉繼續說下去。她的碎發被微風輕撫開,露出年輕白皙的臉龐。墨色的杏眼好像不諳世事一般純淨,萬分真摯。

“我想真正地向你告白。作為威廉·霍恩海姆向林沅,而不是星際帝國的皇儲向赫斯塔公國的公主告白。”他看著林沅的眼睛,仿佛也同林沅一般真誠。

無聲的空氣中似乎有人在略帶嘲諷地輕笑,或者也許隻是林沅自己心底的聲音。

她慢條斯理地伸出手,細白的纖纖玉指上,海藍色的碩大寶石冰冷而高貴地橫在兩人中間:“可是殿下,能夠與您聯姻,銀河聯盟必將受益良多。承您的情,我實在受之有愧……”

“怎麼會呢?”威廉略帶焦急地安撫她。

林沅頓了頓,眼神中似乎藏著些憂傷:“從前我不懂事,給您帶來了不少麻煩,我一直覺得非常抱歉。”

威廉放鬆地笑了:“要是擔心這個,那就更沒必要了。如果不是阿沅始終願意給我機會,我怎麼會有幸在羅勒斯號上對你一見鐘情呢?”

他禮貌地輕輕阻止了林沅試圖摘下戒指的動作,囑咐道:“請帶著它吧,就當做是我今日唐突的賠禮。”

遠處似乎有士兵在走來走去。林沅注意到威廉衣領上不太顯眼的軍用通訊設備一直在閃著紅點,發出“滴滴”的輕響。

威廉抬手整了下衣領。通訊器的燈光霎時便熄滅了。

林沅善解人意地說道:“我明白,謝謝你……威廉。你的部下好像在找你,快去吧,我很快也要回家了。”

威廉回頭望了望,對部下點頭示意,然後深深地看著林沅:“那麼……我們一個星際月後的訂婚宴再見,阿沅。”

他低下頭湊近林沅的右耳,是對著士兵警戒線的方向:“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願意想念我。”

雖然他留下的距離還算安全,林沅仍然有些不適應地微微退開一點:“私人通訊申請已經通過了。祝你一切順利。我會……”

她其實有點說不下去,說不清是青澀還是厭惡。

威廉卻顯得已經非常滿足,他深深看了林沅一眼,轉身向部下走去。

林沅望著他的背影,心裡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

等那個清俊挺拔的身形漸漸遠去,林沅也準備慢慢走回宿舍。在那附近有一個星際遷移的設備點,方便學生們在極短的時間裡回到分散在各個星球的家中去。

她走了三五分鐘,那兩個帶著翅膀的小機器圓球終於飛了過來,語氣除了焦急更有些委屈:“殿下等等我們,殿下等等我們。彙報指揮中心——殿下安全!殿下安全!”

兩個機器人聲一起響起,頗有些吵鬨,林沅笑著安慰道:“好啦好啦,我和我的未婚夫散散步,他不讓你們過來也是正常的,彆擔心。”

小機器人們撲閃著嗡嗡作響的機械翅膀,顯示屏上不約而同地做出了委屈的表情,卻大概像是一個“囧”字,非常滑稽,把林沅逗得哭笑不得。

“殿下,有來自林深殿下的通訊,要接聽嗎?”其中一個小機器人的“囧”字臉突然換成了一串代碼,閃了一下,然後變成一副若有所思的嚴肅模樣。

林沅戴上了隨身的耳麥,林深漫不經心的聲音瞬間傳了過來:“姐,忙完了嗎?忙完了來校門口一趟吧,我在這等你呢。我沒有海倫學院的學生證,他們不許我進去。”

林沅頗有些無奈,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一個一個都趕著自己畢業最忙的時候搞突然襲擊:“阿深,你不是申請了古地球的駐站實踐嗎?我從遷移點很快就回家了,你來這裡等我做什麼?”

“你去遷移點給他們排隊采訪你的機會嗎?那大把的記者恐怕還在等著你呢。”

林沅也覺得有些道理,無奈地歎了口氣:“真是煩人……新聞都拍完了吧,我還有什麼可采訪的呢?”

“豈止是新聞。姐,SEC可是全星際實時直播啊,你現在是宇宙級彆的大紅人了。”林深帶笑的聲音傳到林沅耳朵裡,在她聽來有點賤兮兮的。她忍不住在心裡吐槽,不知道林深那些同學曉不曉得他們眼裡一絲不苟的林大學霸是這樣的惡劣性格。

“那我可謝謝你來拯救我嘍。”林沅在心裡大大地翻了個白眼,一邊慢慢向校門口走去,一邊擠兌林深:“怎麼樣,羨慕嗎?你想不想也出名一下啊,弟弟?”

“怎麼出名啊,麻煩幫我指點迷津吧,親愛的姐姐。”林深懶洋洋的嗓音伴隨著叮叮當當的背景聲,震得林沅的耳朵有點難受,不知道他又在那邊搗鼓什麼。

“你要是來早一點,撕了他求婚的玫瑰,扔了他送來的戒指,大聲地喊出來我們銀河聯盟赫斯塔大公的兒子絕不會犧牲姐姐的幸福來換取聯姻,然後全球直播帶著我逃婚,一定會立刻引爆宇宙八卦輿論的。”不知道怎麼回事,出於本能,林沅總是忍不住想要擠兌他。

“冤枉啊,姐。”林深表示了抗議。“那可是你求之不得的真命天子,怎麼棒打都打不散的命裡鴛鴦。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分離有情人會遭天譴的。”

“哪有你說的這麼誇張啊,再說了你什麼時候真打過鴛鴦,你都不試試,怎麼就知道拆不散呢?”

就這麼話趕話,林沅很快走到了校門口。海倫學院的占地麵積實在是不算太大。

校門口停著一個嶄新的飛行器,流線型的設計反射著銳利的微光。林深穿著一身深灰色的防輻射航行服,大大咧咧地站在入口,要不是臉龐清秀帥氣,看著多少有點像古地球傳說中修空調的老師傅。

他看見了林沅,朝她扔過來一個包裹,林沅嚇了一跳,有些狼狽地接住,剛想發火,就聽見了林深漫不經心的聲音。

“逃婚算什麼。我帶你去流浪啊,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