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瀚無窮的宇宙時空中,永遠有各種各樣的危機與艱難險阻在暗處潛伏。願你們走出校園,仍然還銘記自己在陽光照耀的課堂中,為人類群體許下的誓言:為傳承人文曆史不滅的火光,一刻不停地執炬向前……”
頭發和胡子連成一片花白的老院長在海倫學院大禮堂的舞台上做畢業演講,每講一句話他嘴邊的胡子就會一顫一顫地波動,連帶著頭發也一層層地向上拱起,讓台下觀禮的林沅想起赫斯塔大公官邸附近那群白白胖胖的綿羊,風一吹,沒來得及修剪的羊毛就會像剛出鍋的棉花糖那樣微微顫動,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咩……咩……”聲。
她還沒來得及笑出聲,思緒就被一旁的同學們打斷了。
亞麻色長發、臉上帶著點點小雀斑的姑娘穿著波西米亞風的衣裙,像草原上奔跑的野兔子一樣匆忙路過,給林沅懷裡塞上一大束野花,又一把牽起她的手。周圍都是各樣膚色的女孩子們,她們熱熱鬨鬨地笑著、互相簇擁著,奔跑上講台,和老師們擁抱合影。林沅也被圍在中間。
這是每個銀河紀年在年末時的畢業季,海倫學院又一次送彆了一批學士畢業的女孩子。
“雖然科技發展到現在,還好沒有出現什麼吃一顆藥丸就掌握全部知識的古怪東西。”“雀斑”姑娘湊在林沅耳邊大聲喊道。人聲鼎沸,林沅勉強才聽出她在講什麼。
“要不然。”她繼續喊著,“多沒有意思啊!我們也不會湊在這裡一起上課了。”
好不容易合完影,林沅其實根本記不清叫安娜還是安妮的熱情姑娘又護送著她離開人群。兩個人為畢業準備的衣服都擠出了褶皺,林沅的頭上還不知道被誰扣上一個快被扯壞的花環。
她們躲在禮堂的角落,兩個人的衣服口袋裡塞了滿滿的糖果和餅乾。
“也許你不記得啦,我叫安妮,我們是一個班的呢。”安妮伸手幫林沅整理著頭上的花環,聲音洋溢著仿佛永遠用不完的熱情。她翻了翻背包,像變魔術一樣又找出兩瓶印著“海倫學院”名字和校徽的咖啡,兩個人坐在角落的木桌上,躲避擁擠的人群。
“說實話。”她看著林沅的眼睛,有些羞澀地憨笑著,“我們都以為你不會來上課了呢。海倫學院雖然是不太出名的女子學院,可是跟聯盟其他的學校一樣寬進嚴出,考進來容易畢業難。不過你是公主殿下嘛,我們都以為你不會在意這個。”
“怎麼會呢?”林沅溫和地笑著,撕開一包餅乾遞給她:“我很喜歡文學,隻是之前身體不好,一直沒來上課。”
“是呢,我們每年都會聽說,公主殿下又生病啦,不來上課了。”安妮有一雙淺栗色的眼睛,她吃著餅乾,臉頰鼓鼓的,白到透明的皮膚帶著不太明顯的雀斑,莫名讓林沅想起林深在實驗室裡養的那隻吃橡子的小鬆鼠,可愛極了。
“說真的,我們都以為是借口呢。”安妮很不好意思地笑著:“誰知你一來就過了十二門課,而且公開答辯表現得那麼好……天呐,你不知道,那天我坐在下麵看你,感覺你在發光!”
林沅不停地給她遞吃的,感覺自己在投喂一隻星星眼的小動物。
“我以前……”林沅話音還未落,人群中靠著禮堂大門那邊似乎有什麼騷動,氣氛瞬間變得像是更加滾燙的熱油,快要把禮堂的屋頂掀開。
老師們忙著維持秩序,禮儀人員匆匆忙忙上台清場,擁擠的人群被引導開一條通往講台的路。
“誰啊誰啊,讓我看看。”安妮瞬間興奮起來,把沒吃完的餅乾和咖啡全塞進林沅手裡,三兩下爬上旁邊更高的桌子東張西望。
這下林沅真的狼狽極了。她臂彎裡裹著先前安妮塞給她的、用報紙簡單紮起來的野花,手裡還拿著兩瓶咖啡和半包餅乾。
兩顆帶著小翅膀的機器圓球又飛到她耳邊,用機器人聲模擬著尖叫的語氣:“殿下,我們可算找到您了,您安全嗎安全嗎安全嗎?”接著圍著她“嗡嗡”地轉來轉去又尖叫著不知跟誰彙報:“殿下安全!殿下安全!”
人聲不知道為什麼也越來越吵鬨,她似乎聽見有人還在喊著她的名字。人們頻頻四處張望,終於有人鎖定了這個角落,驚喜地大喊:“殿下在這兒呢!”
林沅有種自己被他們逮捕了的錯覺。烏壓壓的人群全回頭向這裡張望,甚至自覺往兩邊散去,給她拓開一條小路。
旁邊觀察了半天的安妮終於一聲不吭地慢慢爬了下來,好像受到了驚嚇。她用胳膊支了支林沅,朝前方努努嘴,在她耳邊小聲道:“天呐,你的……皇儲殿下來了。”
確實,不用安妮總結,林沅也看到了。他們隔著人群,依靠這條自覺散開的小路遠遠對望。即將走上高台的威廉·霍恩海姆依舊身著軍裝,銀灰色的頭發和湛藍的瞳孔帶著堅冰般肅穆的冷意。
他遠遠看見林沅狼狽的樣子,卻突然笑了,好像春日暖陽下,冰融雪消。
海倫學院的禮堂並不算太大,但卻是有著悠久曆史的仿古地球建築。深棕色的再生木牆上,曆年優秀畢業生的畫像懸掛於四周。整個室內飄蕩著悠悠的鬆香,混合著咖啡、餅乾、糖果還有鮮花的氣味,在林沅的記憶中紮根生芽,悠遠綿長。
這一刻的畫麵在她的餘生回憶中始終占有一席之地。好像電影中刻意拍攝的慢鏡頭,時間軸被不斷拉長、延伸,直至扭曲,旋轉潛藏於宇宙最深處。
“快去呀……”安妮從後麵輕輕戳著林沅,“他在等著你呢。”
林沅搖了搖頭。在這樣人人歡欣的場景中,她卻隻感覺出從脊髓深處攀折蜿蜒而上的絲絲寒意。
但威廉確實一直望向這邊,甚至抬步想要向她走來。
好在院長及時攔住了他。威廉略微頓了頓,收斂了神情,跟隨指引向台上走去。在客套而官方的開場白裡,林沅的知覺慢慢回籠,才明白他是被邀請來做畢業演講的。
身邊早有老師隔開了安妮,林沅被他們引向台下第一排就坐。潛藏著探究和權衡的一張張麵孔替代了那些稚嫩的臉龐,林沅身處其中,隻覺得身邊這些刻意的笑容像是怪異的木雕麵具,成年累月被血肉吸收,早已生根發芽,黏連到難以拔除。
“……今天我站在這裡,為得以接觸到和星際帝國的學生們如此相似又與眾不同的你們,感到萬分榮幸。”威廉在台上侃侃而談,林沅注意到似乎沒有任何提詞器和講稿,他也沒有戴什麼看起來能提詞的設備,好像是脫稿演講,顯得萬分真誠。
台下不知何時湧來了大批記者,空氣中還有不少形態各異的飛行攝像頭和機器人在各個角落實時直播拍攝。林沅注意到一個竄來竄去的攝像頭印著非常顯眼的大寫英文字母“SEC”,字母邊緣變形扭曲,擴展成代表星際帝國首都星官方傳媒的徽標——迎風搖曳的鳶尾花。
好在這些攝像頭都是靜音的,隻有威廉清冽的嗓音在禮堂中回蕩。
林沅表麵上認真聽著演講,實際心裡卻在不停地思考:為什麼不選擇投影或者錄音,而必須真身來到這裡?僅僅是一場為了聯姻鋪路的作秀嗎?最近霍恩海姆的巡視計劃似乎一路離銀河聯盟越來越近,他是否想借此機會達到什麼目的?
“……以及,我想在此特彆祝賀赫斯塔的公主殿下畢業快樂,並預祝她的碩士生涯一切順利,為人類文明的前行繼續貢獻自己的力量。”演講似乎到了尾聲,群眾的歡呼一浪高過一浪,彙成了呼嘯的海洋。威廉微笑著快步邁下講台,一步步朝林沅走來,她不得不起身微笑著迎接。
“很抱歉,沒有提前通知你,因為想給你一個驚喜。”威廉的雙手戴著星際帝國製式軍裝的配套手套,手指克製卻有力地扶起想要見禮的林沅,非常紳士地抱歉。
林沅卻終於注意到他用的不是學院禮堂的傳聲麥,而是一個在他倆頭頂緩慢無聲旋轉的收音機器人。
心底突然湧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不知從何而起。
“殿下,您不會是要……”林沅心下焦急,小心想要避開收音,在旁觀者眼裡卻成了二人親密無間的鐵證。
人群熱烈地歡呼著,畢竟星際帝國與銀河聯盟雖然力量日漸懸殊,卻仍然是曾經並肩開拓宇宙的鐵杆盟友。不少人都認為這樁聯姻將會為二者本就不可破壞的聯盟擰上最牢固的紅線。
威廉·霍恩海姆身材高挑,在平均成年男性身高已經接近一米九的時代,仍然挺拔得十分引人注目。他隨身取出一個銀色的小巧禮盒,旁邊的下屬立刻非常及時地遞來一束鮮豔熱烈的紅色玫瑰。
在三百六十度環繞的各個傳媒的高清鏡頭下,威廉麵帶微笑,向有些不知所措的林沅單膝下跪,打開手中的禮盒,取出一枚鑲著碩大海藍色寶石的戒指,和玫瑰一起遞向她。
“請問您願意正式成為我的未婚妻嗎,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