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摸著自己的光頭嘿嘿一笑,
“不瞞小芽哥說,確實賺了幾文~”
“那你何不與那貨郎長期合作下去?”
青芽與小刀排排蹲在巷子的牆根底下,偏頭疑惑道。
彆看小刀才十三,還因為經常朝不保夕長得跟個麻稈似的,但他混跡市井五六年,對許多門道倒是看的明白。
“所謂行有行規,貨郎這一行當也不是誰想當就能當上的,除了每年上交稅銀外,初始時還需花費一筆銀子向官府辦理‘走票’才能做一名正經貨郎,否則就不能涉及任何吃食相關的貨品買賣更不能流動販賣,我今日不過是討了個巧,隻帶著少許東西在杉林村擺攤罷了~”
小刀說著說著歎了口氣,
“而且我連二道販子都算不上,因為本質上我是替張貨郎代賣的,數量和價格有定數,要想賺點差價隻能額外漲價,這種情況可不好賣...”
青芽受教的點點頭,敬佩的誇道,
“原來如此,小刀你懂的可真多!”
小刀擺弄著隨手撿起來的樹枝,罕見的有些低落,
“這算什麼,還是小芽哥你厲害,你可是會寫字的大才人呢!我說的那些道道對乞兒來說易得的很~”
看不得一向樂觀的小刀陷入低落,青芽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麼主動找上你嗎?”
“為什麼?”小刀轉頭。
“因為隻有你給我的回視有溫度~”
青芽憶起那天的情形,自己在全然陌生的街道躊躇彷徨,想詢問卻不知如何下手,眼神不小心的碰觸,惹來許多了然的俯視,仿佛她是一隻誤入人群的猴子,並不受歡迎,除非能帶來賣藝表演。
這種視線加劇了她的緊張和不安,直到遇到了小刀。
那抹無意識的眼神裡沒有討好也沒有敵意,隻是平和中帶點好奇,當他主動微微一笑時,青芽甚至讀懂了其中的含義:
“沒事的,需要幫忙嗎?”
小刀被說的頗為不好意思,但心卻暖暖。
“我,我都不知道...”
“所以你是個自強又良善的孩子呀~”
青芽抿了抿唇,
“我能問一下,以你的機敏,為什麼,為什麼還漂泊在街頭嗎?”
淺棕色的瞳仁直直的望著小刀,有一點小心翼翼更多的是不解和不甘。
小刀回神一笑,
“原來人的眼神真的能解讀出這麼多情緒來欸,而且我才發現,小芽哥你的眼睛顏色偏淺,看久了有點像貓。”
“......”
青芽凝眉無語。
“哈哈哈...”
小刀尷尬一笑,隨後瞬間收起,變臉的功夫惆悵道,
“因為我還有個時時需要人照顧的弟弟啊~”
這下青芽連嘴巴都皺了起來。
“我本是逐州人士,六年前父親惹了人命官司賠了命,阿娘為躲避對方的侵擾就帶著我和弟弟遠離了家鄉,來到武安縣投親,可還沒到地方阿娘就堅持不住去了...”
說到這小刀低著頭快速的抹了下眼睛。
青芽張了張嘴,一時不知如何安慰。
“沒事,都過去了。那家人據說是我的表舅舅,但平白多出兩個需要撫養的小子,誰肯認啊~我和弟弟就這麼淪落了街頭。
弟弟有點怕生...好吧,是很怕生,自小就不愛說話,也不太聽的懂話。好在後來我遇見了幾個小夥伴,我們搭夥過日子,也勉強過的去。”
學小刀把腦袋夾在膝蓋中間,青芽偷偷眨了眨有些濕潤的眼眶。
兩人一時無言。
半響,青芽先動了動,她戳戳小刀的胳膊,
“你想學寫字嗎?”
“真的嗎?!”
小刀唰的抬起頭,淚珠還沒來得及掉乾淨。
青芽不自在的偏過腦袋,嗯了一聲。
暗歎,自己也就這點本事了,靠沈三嬸嬸的教養不僅沒長成大房爹娘那樣,還非常幸運的有了一項傍身的依仗,用它延申出觸角,不斷換來些什麼。
但自己的身份就會暴露了...
青芽苦惱的撓了撓臉。
緊張屏息的小刀,見她如此,眼神暗淡了下來。
“算了,小芽哥不必為難~”
“其實,我是個姑娘。”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小刀驚訝的啊了一聲,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誤會了。
激動的語無倫次道,
“姑娘好啊,姑娘好!”
青芽瞥著眼睛歪了歪嘴。
小刀嘿嘿笑著搓手,
“我還以為,小芽哥,不不,小芽姐姐不想教我了呢~”
說罷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把今天的事都串聯了起來,拍著腦袋驚呼:
“不會村婦嘴裡的主人公就,就是姐姐你吧??!”
“嗯。”
青芽淡定點頭。
我的天呐!小刀啪的一下雙手抱住了自己的光頭。
他小芽姐這麼生猛的嗎???
“行了...你還學不學?”
哎,以後穿褲子的機會又少了一個...
“學學學!”
等倆人談妥辦法,青芽蹲的腿都麻了。
一瘸一拐的回去育嬰堂,離正門老遠就看見了那兩顆禿尾巴樹。
唔,也是令人頭禿。
不過還沒等她告誡孩子們,就被趙管事急匆匆叫去議事了。
自打正廳被改作課室後,大夥商議事務就擠到了旁邊的耳房。
“今天把大家叫到一塊,是有件重要的事要說。”
趙管事看向另一個人,
“春草,你來說吧。”
春草微皺著眉頭,迎著眾道目光,艱難開口,
“今天我在公田裡堵渠,發現水稻又害了卷葉蟲,而,而且,還不少!”
啞巴張在旁焦急的點頭。
其餘人的心中都是一咯噔。
如今正是水稻的抽穗期,在如此關鍵時期,卷葉蟲又卷土重來,一個不好就要大大影響產量的。
芝蘭心直口快道,
“咱們不是已經抓了好幾回了嗎?怎麼還有啊!”
蔡廚娘拍拍她的手,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還真不是種地的料欸!這惱人的卷葉蟲最可怕的就是一季最多能產五代!這玩意兒,防不勝防啊...”
想起之前抓蟲子的痛苦,芝蘭臉色隱隱泛白。
“行了,這事大家心裡有數就好,之後聽從春草和啞巴張的指揮,院裡的孩子們能派的也都派出去,要是不夠用還可以如以往管頓飯菜雇那些乞兒來。”
趙管事快速吩咐完,隨後才進入今日的正題,
“因為這事,今年我們要早做打算,看看如何從縣裡的夫人小姐手中再摳出點銀子來,否則等麥收真減產就晚了。
那些鄉紳地主們要是也有損失,不反過來吸咱們的血就是好的了。”
趙管事揉了揉額頭,
“你們這幾日好好想想,咱們育嬰堂怎麼能讓那幫高門大院裡的金貴們憐惜則個~”
這一下可難住了眾人。
各自散去後,芝蘭暗暗翻了個白眼,和那些鼻孔看人的貴女們打交道,比讓她抓蟲子還痛苦。
待見著前麵佇立的人忽覺眼前一亮,幾步追了上去。
跟著望了望院外的天,
“小先生,你在看什麼呢?”
突然的問話嚇的青芽一哆嗦。
尤其看清是芝蘭後,更是忍不住後退了一小步,
“芝姐姐,還是喊我綠染吧~”
“哈哈哈...小膽~”
芝蘭趁機伸出魔爪摸了摸“少年”的臉蛋,果然~滑不溜丟的。
年輕就是好哇!
青芽瞳孔放大一瞬,嘴角微微顫了顫。
芝蘭捂嘴一笑,
“好啦不逗你了~你把這身衣服換下來後記得拿給我,我給你好好補補,不是我吹,保準能煥然一新,讓你更俊上一個高度!”
不待青芽拒絕,她便掐腰威脅道,
“不拿的話晚上睡覺小心鑽你被窩!”
“......好。”
說完青芽飄著走了。
因水稻生蟲害的事一下打亂了青芽的教學計劃,順帶著也延遲了小刀的小班上課時間。
不過很快,倆人就在郊外的公田裡見了麵。
原來趙管事說的乞兒們就是小刀和他的小夥伴們啊~難怪當初他對育嬰堂這麼熟悉。
蟲害這事,從來都不是一家之禍,很快田間地頭不管男女老少都恨不得長在地裡。
焦灼的太陽烤炙著人們,汗滴入土,很快便被大地馴服。
同樣感到苦不堪言的還有一隊在烈日下趕路的車隊。
領頭的人帶著鬥笠,騎在一匹油棕色的高頭大馬上,頎長的身軀挺拔勁瘦,抬手喝水時手臂隆起的肌肉卻蘊含著可怖的力量。
李藏峰灌下一口水,喉間滾動,嘴邊調皮的水滴順勢而下,淹沒在更曲折處,不亦樂乎。
他曲起食指隨意蹭了下下頜,低頭吩咐,
“即刻啟程,傍晚前務必抵達通港碼頭。”
“是,鏢頭!”
隨著趟子手的號子聲,車隊迅速規整,有條不紊的提起了速度。
經過兩個時辰的奔波,終於趕在傍晚前到達了環繞半個申洲城池,縱橫交貫南北八方的著名海運貿易港口。
這裡幾乎是個不夜城,夜晚時燈火連天不曾休眠。
遠處不同載重的商船風帆蔽空,白浪如煙,聲勢震撼。海天一線的岸口碼頭一眼望不到邊,來往船隻競相有序的停泊,無數的貨物從這裡流轉,包括即將進入新的航程的李藏峰鏢隊。
半個時辰後,終於輪到他們的船隻進港。此次走鏢的十二個鏢師、二十四個雜役協同船工、腳力仔細的清卸著貨物。
隻李藏峰一人仍端坐於馬背之上。
望著遠處逐漸淹沒在海上的夕陽,橘光漫天潑染海麵,兩個原本不相交的主宰成就了一場沒有邊際的瑰麗。
李藏峰的眼中卻始終冷靜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