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暫時在家裡住了下來。
他被460咬傷的腿確實需要休養一段時間,期間他發過一次低燒,但好在抗了過來。秋高氣爽,空氣濕度降低,保證他的傷口有一個較好的複原環境。
廳子裡有一塊凹進去的、大致有八平米的一個長方形角落,正對著他們吃飯的四方小桌,路安猜想那裡原本應該是要做廚房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家主人在建房子的過程裡,還是將廚房重新建在了外頭。趙懸找了簾子,左右兩片一掛,剛好可以將這個小凹間遮起來,裡頭放上一張床,鋪上被褥,作為老刀臨時的臥室。
——並不是趙懸不願意老刀睡臥室裡,隻是因為除了他們自己睡的那間臥室外,其他的房間都被她塞得滿滿當當。總不能把他安排進廁所裡睡吧?
老刀對自己的小房間挺滿意,他在外頭奔波了這麼多年,對於吃睡本來就要求不高。
為了避免460和老刀再生事端,460睡覺用的大皮沙發被挪到了樓梯底下,與老刀的地盤左右相對,460很滿意,樓梯下擋風,而天氣越來越冷了。
要讓460接納老刀還得一段時間,畢竟它認人的本事實在是太差了。
路安和老刀比起趙懸來要熟絡得多,兩年不見,他們的模樣都變了一些,老刀滄桑了些,而路安壯了一些,雖然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對方,還打了一架,但兩人毫無嫌隙。
晚上三個人吃完了飯,就會圍著飯桌說話,他說到了外頭的事情:社會崩塌的頭一兩年,物資還很豐富,那時候各地方常有一些營地,或者殘留的政府勢力 ,他很容易可以搞到汽油,純淨水,還有吃一包就幾天不餓的軍用壓縮食品,他從南方找到北方,然後再從北方返回南方。他是個絕對厲害的人,末世後憑借著敏捷的身手,同陌生團夥打交道,同陌生營地打交道,吃過一些虧,卻沒有過性命之憂,有很多營地想要他留下來,他卻從來沒有久留過,當初在路安趙懸所在的營地裡也是這樣。
再後來人越來越少,他常常經過大片大片無人的城鎮和荒野,有時一連數十天也不見一個人。他的摩托壞了,無奈換成了自行車,然後自行車的車胎漏了,他就隻能騎著沒有皮圈的車來往於一個個陌生的地方。
末世後五年生存下來的人都是不簡單的,他們或是建起了堅固的堡壘,安於一地,或是成群結隊,凶殘又無情地劫掠著其他幸存者們。
老刀遇見了形形色色的人,在蒼茫無際的北方大地上一無所獲後,他決定回到南方,再次搜尋一遍。
如果不是再遇見了路安二人,這對小情侶大概早就從他的腦海裡剔除了,畢竟他遇見的人太多了。
老刀一直隨身帶著的挎包裡藏有好幾斤的食物香料,味道類似於五香孜然粉,那是他途徑一地,恰巧從幾個土匪中救下之人所贈予的謝禮。料粉明顯是末世後他們自己收集數十種調料自製的,用密封袋裝著,外頭裹著厚厚的防潮紙。老刀常常會拿出一些和人交換物資。這種複合調味粉在潮濕的南方不多見了,他一直當金子來使。
他也拿出了一些送給了趙懸,趙懸不好意思地接下來了。本來她已經和路安商量過了,畢竟老刀的傷屬於飛來橫禍,他們是要負責到底的——但是,複合調料粉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趙懸的手上還有些桂皮、八角、香葉等香料,這些東西隻要不發黴就可以保存很久,但複合香料早就沒了,這東西不好保存,粉狀的東西一受潮就不能用了,搜羅來的一點點孜然粉她都寶貝得不得了,跟彆提複合香料了。
為了這一罐來之不易的香料,趙懸特意祭出了她珍藏已久的四隻豬蹄。
這四個從春天一路凍到秋天的僵屍豬蹄,本來是給趙懸計劃冬天用來燉蹄花湯的,但暖身的湯有多種多樣,炭烤的豬蹄卻隻有撒上燒烤料才好吃的!
清早的時候趙懸扒拉出四個豬蹄,解凍,用火燒去上頭的毛,而後蔥薑蒜去腥三件套往砂鍋裡一丟,倒入水,放入四個豬蹄,開始慢燉。
老刀的腿還沒有好利索,但他待不住,總是一扭一拐地自己出去溜達。路安的手經過幾天的休養已經痊愈了,一早他喂完了豬,正等著趙懸一起去巡田。
人都說,山雨欲來風滿樓,但那天趙懸並沒有感受到風。
那是少有的安靜的一天,天地間靜悄悄的,唯有三輪滾動時的嘎吱聲,以及兩人的嬉笑聲,所以當兩人來到田邊時,就見藍天白雲下已經抽穗的稻子東倒西歪,大片大片伏倒在地上,有的水稻殘缺不全,更多的被連根拔起然後粗暴地丟在一邊,放眼看去一片狼藉。
趙懸的心也是一片狼藉。
她甚至沒來得及收回笑,用一邊嘴角彎著一邊瞳孔震驚地看著這一切。
她和路安都料想過自己的莊稼歉收或者絕收的,種田嘛,總會碰上幾個災年,但較之其他地方,山區裡的災年總是會好過些的:乾旱的話一般乾不上太久,洪澇也不至於衝垮一切,畢竟山區的防洪泄洪功能都很強,蝗蟲災是不存在的,總之在山裡種田除了道路崎嶇難走外,收獲還是值得保證的。
但她忘記了還有一個獨屬於山區的天災野豬。
趙懸跳下車鬥,腳步有些踉蹌,她走進田裡,撿起一株稻子,想要再插回土裡,但稻子根莖已經斷了,即便插進土裡,稻子還是軟倒在地上。
她突然就紅了眼睛。
她費勁心力種起來的稻子,忍受著烈日蟲叮,眼看著就要收獲的稻子,一夜之間就被毀了。她赤著腳踩在冰涼的水田裡,沉默地開始收集那些看起來還能救活的稻子。
路安看了一會兒後,也脫了鞋襪,跟著一起撿起稻子來。
嬌弱的稻子也不知道再次種下能否活起來,天氣一天比一天涼了,本來秋季稻的收成就比夏季稻要少,現在一鬨隻怕要絕收了。
路安跟在趙懸身後撿著稻子,趙懸先是無聲,然後是嗚咽,最後就看見她懷抱著滿是泥巴的稻穗,張開嘴,傷心地大哭起來。
路安又心疼又好笑,他攬過她,將滿臉淚水的她摁在自己懷裡。
他知道,趙懸是心疼他們兩,種稻子實在是太苦了,他們受了這麼多苦,換來的卻是顆粒無收,這無疑是一個大打擊。
今年的收成足夠他們撐到明年糧食豐收。趙懸心疼路安,雙季稻是她提出來的,受累最多的卻是路安,他要撒糞肥,他每日都要早起巡田,他對於這片田所下的心思要比她多得多。
“沒有大問題啦,今年的存糧夠我們吃了,等明年我們再想想這麼防野豬……”路安低聲安慰著她。
兩人在田裡忙上了大半天,溜達完的老刀回家不見人影,就去田上尋他們,當他拄著拐一扭一歪地找到田裡時,就看見淚眼汪汪的趙懸和跟在路安身後,兩個年輕人正賣力地收拾這一片狼藉的田,而路安也不時回頭查看著趙懸的狀態。
“哦,稻子都被豬給拱啦……”老刀喃喃道。
稻子灌漿的時刻,又恰巧周邊田地都是禿的,姚家人收走了莊稼,連更遠處他們所種的旱田都是禿的,隻留下他們這五畝鮮綠的稻子,瞎逛下山的野豬也不就指著這幾畝田來拱嗎?
野豬的破壞力驚人,一個晚上毀掉這麼多田也在情理之中。他獨自流浪的這些年裡也見過不少天災,乾旱、暴雨、蟲患……科技的崩盤讓人類變得特彆脆弱。他也見過有人因為天災而一年絕收,一家人就此餓死。而生態卻在這五年來前所未有的好,不要說野豬,就算是田鼠和鳥兒都會分走田裡很多產量。
老刀笑了笑,他沒有朝他們打招呼,而是一扭一歪地走了回去。
他知道趙懸那隻倉鼠藏有滿滿一棟房子的糧食和物資,秋季稻收成的多少並不會影響他們的生活,山區裡是餓不死人的,哪怕不種糧食也有辦法活下去。
趙懸和路安一直乾到了下午,將完全不能成活的稻子捆做好幾大捆搬上三輪車,他們打算拿這些青苗去喂豬。
一路上無話,趙懸的眼睛紅通通的,路安騎得很慢,這會終於有風了,涼絲絲的秋風迎麵吹來,很舒服的天氣,兩個人的氣壓卻很低。
到家時趙懸還坐在後鬥上發呆,她乾了太久的活兒,風把她日漸長長的頭發吹得蓬亂,衣襟上又是好多泥點子,配上她毫無聚光的眼睛,她像瘋了一樣。
路安將她抱下車,提溜著她往家裡走。
推開門的刹那爆香傳來,兩人愕然,路安眼見著趙懸的雙眼從失魂落魄“叮”的一下聚上了光。
——老刀就坐在飯桌旁,桌上已經擺好了晚飯,尚且冒著熱氣,見兩個年輕人回來了,就像做好飯等著孩子回家的媽媽一樣,老刀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
這頓算不上是中飯又算不上晚飯的飯,正是早上趙懸出門前所燉的那四隻豬蹄。
老刀將四隻燉熟的豬蹄對半切開,變成八塊。油依舊是珍貴的,他不敢把灶台上油罐裡的油全拿去用了,隻敢多放了一點,將八塊豬蹄半煎半炸出焦香的脆皮,最後放置在炭火上,燒烤料一撒,做成了炭烤豬蹄。
經過油煎出來的豬蹄在外表形成一層脆皮的同時保留住裡頭的水分,再經炭火烤去多餘的油脂,所得的豬蹄就是外脆裡糯,肥而不膩。
老刀筷子一夾,將三大塊豬蹄夾進趙懸碗裡,形成一個肉山尖:“多吃點肉,好長高!”說完又覺得這並沒有安慰到她,就又加了一句,“這是你仇人……”
趙懸狠狠咬了一大口。
脆皮裡的肥肉已經化為了可以吮吸的汁水,但又不單單隻是有汁水,還有尚且非常有嚼勁的筋,以及軟糯的瘦肉。燒烤料的味道實在是太豐富了,加上蔥花和紅椒丁的點綴,讓趙懸恍惚回到了末世前,她和大學舍友們周末通宵去吃燒烤的快樂時光。
烤出來的食物她在末世裡吃的實在是太多了,在流浪時沒有她和路安隻帶了一口小鍋,通常是用來燒水喝,那麼其他食物就隻能丟進火裡進行烤製。
隻是那時候的烤出來的食物,哪裡比得過這種經過燉炸烤加上豐富醬料的豬蹄?
美味的食物讓趙懸忍不住想笑,但馬上又想到自己的稻子,於是一種既哭又笑的尷尬表情出現在她臉上。
老刀和路安對視一笑,都露出了無奈的神色。
這並不是一次無救之災,他們還藏有很多食物,足夠應付來年。路安想以趙懸的性格,來年她依舊會種二季稻的,造成絕收和減產的因素很多,但年景好的話也會豐收,對於靠天吃飯的他們來說,這些事情發生都是概率問題,但一切的前提就是他們需要種下,莊稼種下了才會有以後的數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