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車子騎進了村子,他們隨意進了村子邊緣的一座房子裡躲雨,才進廳子裡,雨水就轟隆一聲倒下來,帶著一股子灰色的塵土濺進了就無人的大廳裡。
房子是一棟老房,後院已經坍塌,前院的大木門少了半塊,像個豁牙老太太。這房子明顯是大疾病前就空置了的,裡頭的東西基本被搬空了,隻留下幾個被蟲蛀成篩子的木家具。掛在門口的大紅燈籠已經褪色,連燈籠布都被撕破了,漏出裡頭的鐵架子,鐵架子裡墊有許多稻草,這個燈籠明顯已經變成了一個鳥窩,隻是鳥兒也早不知去向了。
突然而至的雨大得嚇人,一晃的功夫連外頭的景色都不可見了,趙懸倒不是太擔心,這種雨在夏天幾乎每個下午都會下一場,來得快去的也快,隻是入秋後這雨的頻率就少了。彆看這雨來勢洶洶,下個半個小時就會停了,到時候太陽一照,水汽蒸發了和沒下雨也差不多。
路安劈開了幾個家具,在屋裡升了一團小篝火,姚家人帶的午飯還是餅子,另外還有一些熟芋頭,這些東西可以架在火邊慢慢烤,熱了味道會更好。趙懸則將早上團好的飯團用荷葉包好,也放在篝火邊上加熱。
天氣還是很熱,他們將食物放好,便坐在遠離篝火的地方納涼,氣勢洶洶的雨水會帶來穿堂風,風最先會夾帶著塵土味道,等雨濕潤了這一帶的土地,風就會變得涼爽又潮濕,氣力不大,吹在身上特彆舒服。
章小禾給所有人都倒了一杯冰涼的米汁,杯子不夠就用荷葉盛著,460則盤在門口處,濺進來的雨水打濕了它的鼻頭,它伸舌頭舔了舔,微微閉上了眼睛。狗怕熱,所以460很喜歡這樣涼絲絲的雨天。
眾人都喝著手裡的米汁,望著廳外的雨幕不說話,一時間,除了滂沱大雨,天地間竟然特彆安靜。
這是路安和趙懸感覺到的少有的輕鬆時刻。
熱在火堆邊的飯很快就熟了,趙懸做得飯團厚實,菜塞得特彆多,她見狗狗偷偷看了自己手裡的飯團好幾眼,就拿上一個塞進了孩子的手裡。
為了方便手拿,每個飯團都裹著一片箬葉。箬葉是趙懸剛開這裡的時候采摘的,這種植物有些像一簇簇的小竹叢,葉子卻比竹葉大而長些,通常被采摘來做粽葉,也可以入藥。將箬葉摘來洗淨曬乾,可以存放很長時間。包飯團時,趙懸將箬葉剪成長方形,托在飯團底部,這樣拿著飯團就不會臟了手。
因為飯團特意被趙懸塞了很多菜的緣故,裡頭的辣椒汁沁出了白米飯,繼而淌在這箬葉上,讓箬葉變得油亮翠綠,看著就有食欲。
狗狗一直對趙懸做的食物很興趣,趙懸做得冰棒,各種飲料,還有一些小零嘴。但凡看見了狗狗,趙懸都會邀請他嘗一嘗,當然這次的飯團也不例外。
其實飯團裡包著的都是一些普通的食物,剁椒、蘿卜乾還有雞蛋,但很得狗狗的意,小孩子總是喜歡吃些造型稀奇古怪的東西。
看著亮晶晶的箬葉,趙懸突然想到自己和路安還種了一些糯米,糯米比稻米又嬌弱些,種的比稻苗要晚些,會和土豆玉米那些作物一同收獲,隻不過眼見這次糯米的穀子沒有稻米要飽滿,估計收獲不多,不知道能不能讓他們包上一頓粽子。
想著家裡還有一大把箬葉,本著不能浪費的原則,趙懸覺得應該做點其他什麼食物。
章小禾做得餅子一如既往的好吃,姚遠說她擀的麵條,蒸的饅頭也特彆好吃。隻不過南方不適合種植小麥。他們兩家今年都有種一些麥子,但眼見著和糯米一樣,長勢一般,做主食來吃肯定是不夠的。
趙懸用一飯盒的飯團和姚家夫妻換了幾個餅子,她和路安也像兩個大孩子,對自家飯不感興趣,吃彆人做的飯就特彆香。
一行人慢悠悠地吃完了飯,這時候雨也停了,將篝火熄滅,他們準備回家了。
回來時依舊是時停時走的,狗狗有時候會和460跳下三輪,狗狗撿起一根木棍,一人一狗在路邊玩耍一陣,然後再跑著追上他們的三輪。
趙懸也喜歡在路上撿根棍玩,一邊走一邊用棍戳地,戳草叢子,特彆有安全感。
回到家時臨近傍晚了,那正是一天裡氣溫開始下降的時刻,西邊還是一片暖洋洋的橘光,天空中就已經刮起了小小的風。
和姚家人在大道上分開,路安和趙懸折入自家村中的小路,優哉遊哉地朝家的方向駛去。
在離家還有幾步路時,460後腿一蹬,跳下了車,飛快過去,停在落鎖的大鐵門前,哈著舌頭等主人慢慢趕過來。
開了鎖,路安將小三輪停在院中,抬手就要搬幾個西瓜。
趙懸從廚房裡撈出一個網兜來,挑了一個西瓜裝進去,對路安說:“等會兒你把西瓜搬到背陽的房間裡去,然後再把這個——”她提了提那沉重的網兜,“放到村下邊的井水裡去泡著。”
“不用冰箱冰嗎?”
“你信我,用井水泡出來的西瓜才是最好吃的!”
路安依言去搬了西瓜。趙懸拿過後鬥裡一直被大荷葉包裹住的荷花,經過半天的高溫,荷花有些蔫了。她從二樓房裡找出一個敞口的大白瓷盆,舀了半盆清水,將盆子放在一樓的方桌上。
小小的一方桌子,被大瓷盆占據了正中心的好位置。趙懸拿過荷花,剪掉了過長的花莖,然後將花朵輕輕放入盆中。
她一共放了三朵,兩朵全開的,一朵半開。花朵入水就浮上了上來,微微晃蕩了幾下,打出一些水波來。
真好看——浣碧的審美確實不錯。
趙懸看著剔透如玉的荷花,出神了好久。
這時候恰巧有陽光斜射進來,將荷花的花瓣照成層層透明的模樣,也將趙懸嬌俏的側臉照得瑩瑩發亮。
路安回來的時候就恰巧看到這一幕,他愣了一愣。
460在後頭用鼻子頂了頂他,黑豆眼滿是疑惑,似乎在說:乾什麼?堵路呢?
聽到聲音,趙懸也扭過頭來,對著路安咧開嘴笑起來:“你回來啦?那我去做飯!”
當下不是特彆晚,趙懸將年前收好的箬葉拿出來,放進熱水裡煮了片刻。一回來就從冰櫃裡拿出的五花肉現在已經化凍,切成漂亮的小方塊,用箬葉像包粽子一樣把肉裹起來,用棉線紮好。
爐子上生好了火,她拿過一個大砂鍋,將裹著箬葉的肉,並著醬油、冰糖、桂皮、八角、薑片和兩根辣椒乾一起丟下去。滿上水,最後倒入酒,和一結小蔥。
蓋上蓋子,剩下隻要等待就好。
她做得粽葉紮肉是極其簡單的版本,要講究點,五花肉需要先醃製過,下什麼香料,按照什麼順序下香料也是有規矩的,但是現在她和路安都不在乎這個。
趙懸隻是突然想吃肉了,所以才趁著時間還早,做這樣一鍋費時的食物。
立秋之後,白天雖然依舊熱,但隨著太陽落山,溫度會漸漸降下去,比夏夜要涼得多,有時還需要加一件薄長袖——這就是這片南方山嶺裡秋天和夏天的些微不同了。
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裡,趙懸和路安並排坐在爐子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路安問:“我們還去鐵路那邊的那條大溪玩嗎?”
趙懸搖搖頭:“以後再說吧,我們再休息兩天,旱地那邊的糧食也該收了,還有那一小片的糯米和麥子,我看這幾天雨水又多了起來,我們還是趕時間先收起來吧。”糯米和麥子的種植麵積很少,因為他們所得的種子本來就少,加上沒有種植經驗,所以產量不多,以他們的速度,一天就可以收完。
她對路安說:“我們今年做點粉乾吃吧?”雖然沒有足量的糯米和麥子,但是他們有大米啊,大米也可以做年糕,還有米粉,米粉曬乾了的話,可以存好幾年。
路安問:“你會嗎?”
“小禾姐做過,她和我說過做法,她還會做麵條乾呢。我和她說好啦,拿一些東西去換點他們的麵條乾。”
“那等農閒時我們就做著試試。”接著路安又補充了一句,“我說的是粉乾。”
說到這裡趙懸的眼睛亮了亮:“其實土豆和地瓜都可以做粉,不知道這季莊稼今年收成怎樣,要多的話也可以試試。”
去年冬天他兩基本是靠著吃土豆地瓜這些糧食度過的,那時候他們對食物的美味度沒有多大需求,隻求煮熟吃飽就行。這些塊狀糧食都是被他們以原生態的模樣埋進炭裡烤熟、或是扔進水裡煮熟的,什麼模樣放進去的,就是什麼模樣拿出來的,沾點鹽,再有要求點,沾點辣椒粉就整個囫圇吞下肚子。
趙懸在營地裡吃了很久的豆子,再然後又吃了很久的粗糧,胃早就不堪重負,很多時候她剛吃下這些食物,胃裡馬上就泛出酸水來,嚴重的時候燒胃的感覺能讓她整夜都睡不著。
兩人隨意說著話,一旁的瓦罐中已經飄出了誘人的肉香,趙懸揭開了蓋子,用筷子戳了戳肉,說:“還要再燉一下。”說著她拍拍屁股站起來,準備去水井那兒將西瓜拿回來。
這時候天光依稀算亮,太陽已經落入了山頭下,西邊隻留下絲絲絨絨的紅色,蟲聲已經不顯了,襯托著村子更加安靜。
趙懸將雙手插在兜兒裡,慢慢朝村下頭走著,她喜歡悠閒又靜謐的此刻。
西瓜已經被井水冰透,它被綠色的編織網兜著泡在水裡,編織網的一頭被路安係在了井外一處凸起的石頭上,趙懸解了網兜,順勢一拉,將沾著晶瑩水滴的西瓜給撈了上來。
冰涼的西瓜,似乎比剛采來的時候更加翠綠了。
抱著西瓜,她又朝家的方向走去,依舊慢悠悠的。
趙懸特意挑了個小的西瓜,這樣井水可以讓它冰得更快些,菜刀對著小西瓜一劈,分出一樣大小的兩半,她拿了勺子,和路安一人抱著一半西瓜,一邊挖著吃,一邊繼續等肉熟。
路安吃了一口淡粉色的瓜肉,嚼了幾口,皺眉:“這西瓜怎麼一股蔥味?”
趙懸這才回神:“哦,不好意思,剛才那把菜刀我切了蔥,忘了洗了。”
“你切菜和切瓜用的是同一把刀嗎?”
“對啊。”
“你以前說過,切菜和切水果的刀要分開的。”路安說話乖乖的模樣,並沒有責怪她,而是陳述一個過往事實。
趙懸回答得也很倘然:“算了,我已經沒有那麼講究了。”
天徹底黑下去之後,他們在廳子裡點上了燈,這時候肉也熟了,小爐子的蓋子輕輕撲騰著,濃鬱的香味飄出來,帶著一股子很淡的粽葉香。
趙懸拿過一個大瓷碗,用筷子在鍋子裡仔細翻找著靠著鍋底的肉塊,底下的肉吸飽了湯汁,比上頭的更好吃。她沒有熄火,讓餘下的炭繼續烤著爐子,拿走底下的肉,上頭的肉塊掉進湯裡,繼續燉煮著。
她把肉切得很大塊,有半個巴掌大,因此幾塊肉就在大瓷碗裡堆出了一個尖尖。460哪裡見過這陣仗,看著趙懸挑出一塊塊棕紅的肉,饞得眼皮都沒了,失了魂一樣跟在她屁股後邊,趙懸手裡的碗抬高,它的頭就抬高,碗放低,它的頭就壓低。
趙懸覺得好笑,她拿著碗畫了一個圈,460的狗頭也就轉了一個圈。
趙懸對路安說:“路安你快看!可追蹤式攝像頭誒!”
吃箬葉紮肉是個很有儀式感的事情,捏著棉線將肉塊放進自己盛滿米飯的碗裡。解開上頭的活結,剝開外頭已經煮成棕色的箬葉,就會露出裡頭糯香的肉來,肥瘦分明,肥肉晶瑩剔透,瘦肉絲絲分明。比起直接下鍋燉煮的肉來,箬葉裹住的肉自帶著葉子香味,把肉本身帶著的油膩味道壓了下去。
末世前,挑嘴的趙懸是不大吃這樣的肉塊的,切成大塊燜煮而成的肉她都不喜歡吃,她覺得這些東西太油膩,味太重,末世後她反思了一下,覺得不是自己不喜歡吃,而是那時候自己吃得太多了,人總是對自己擁有太多的東西不是很珍惜。
那時候她的不僅不喜歡吃肉,對於粽子也不是太喜歡。
她真是太不懂事了。
解下了箬葉,趙懸又勺了一調羹的濃稠湯汁澆在米飯上,用筷子夾下一塊已經完全酥軟的肉,並著已經吸抱湯汁的米飯一起吃進嘴裡,鹹甜、細膩、醇香,她才咬了幾口就迫不及待地吞進肚子裡,然後又著急忙慌地扒進第二口米飯。
真香啊……果然,米飯最好的朋友是大塊的肉。她抬頭,看見對麵的路安也在埋頭苦吃著,他似乎知道趙懸喜歡吃偏瘦一些、帶著些筋的肉,看見這些肉,即便已經放進了自己的碗裡,他也會用筷子將趙懸喜歡的那部分肉夾開,然後放到她碗裡。
趙懸也不拒絕,接過肉後回他嘿嘿一笑。
這一鍋箬葉紮肉煮了很多,他兩一頓吃了很多,還分了460小嘗了幾塊後,依舊剩下了半罐。
肉類短時間不會壞,趙懸蓋上蓋子,將晾涼的罐子放進冰箱,打算做明天的午飯。
這是他們定居荒村後第一頓毫無節製地大快朵頤。平常就算吃得再飽,也沒有攝入這麼多的油脂,再加上貪涼吃的西瓜的輔助,毫無意外的,趙懸晚上拉肚子了。
上廁所對於如今的他們來說已經是非常麻煩的事情了,為了避免病菌傳染和不好氣味的傳播,自己住的房子裡的廁所已經禁用了,要上廁所得去隔壁養豬的後院,那裡有一個旱廁。
通常在晚上要鎖院門前,趙懸和路安都會結伴去隔壁上一趟廁所。家裡是放有馬桶的,半夜要上廁所也可以臨時解決,但使用的機會不多。畢竟倒馬桶不是一個令人很愉快的家務勞動。
趙懸的肚子咕嘟了半個晚上,終於她忍不住爬下了床,正在套拖鞋時她見路安也要起來,就製止了他:“你睡吧,我自己去廁所。”
帶上一截衛生紙,一段艾條,另拎上一個手電筒,走下樓來時,見460警惕地張開了眼睛,一人一狗對視了幾秒,460很默契地跟上了主人出門去。
來到這荒村將近一年了,除了姚家人,就再也沒有見過其他陌生人了,趙懸的的確確地放下了戒心,之前如果她要起夜,都是路安陪著去,但近幾個月來她都是自己去了,460在家的話,就是460陪著她去。
旱廁的味道實在是不好,她點燃了艾條,將艾條插在門環上,她沒有鎖門,因為不需要。
院子裡的豬和雞聽到腳步聲後騷動了一會兒很快就安靜了下來,入秋後的蟲鳴聲小了很多,蟲子似乎在夏天用光了精力,叫了一會兒後就會停很長一段時間,而在這段時間裡,整個世界都是安靜的。
460臥在院子裡,趙懸甚至可以聽見它伸著舌頭的呼吸聲。
“460!”她試著叫了一聲。
460回應了她一聲嘹亮的“汪”,雞群又是一陣騷動。
趙懸隔一段時間就叫460一次,以確定它還在。
深夜的蚊子相當凶狠,她用手臂時不時地在自己的屁股外扇扇,企圖趕走作祟的蚊子,但似乎沒有什麼用,很快屁股上就起了幾個大包。
蹲旱廁遠不如在乾淨明亮的衛生間裡蹲馬桶要來的輕鬆,雙腿很快就會酥麻,趙懸速戰速決,她緊閉著嘴巴,一方麵不想吸進臭氣,一方麵怕吃進幾頭蚊子。
如果能造個化糞池就好了,總比現在的旱廁要乾淨衛生得多,隻是不知道路安了不了解化糞池的構造,不了解也不打緊,太平鎮的圖書館裡應該有很多介紹這方麵的書籍。畢竟是個服務於農村的鎮圖書館嘛。
就是水泥難找,末世後這種東西一般都受潮,不能再用了。
不過建個化糞池這件事情,倒是可以給路安商量一下。趙懸邊洗著手,邊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