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甜麵糊(1 / 1)

四季筵 清辰嘿嘿 5368 字 2個月前

縣城離村子有大半天自行車車程的距離,如果是騎著載貨三輪車會更久一些。

去年冬天他們還在流浪時就經過了這裡,縣城不大,但也是他們腳程範圍裡最大的一處縣城,比起已經實實在在荒蕪了的村子,那縣城裡還有人的蹤影,也是因為看到有陌生人,路安和趙懸就匆匆經過了那裡,沒敢過多停留,因此對於鎮上的映象,趙懸隻記得這是一個有著不寬街道,以及佇立著一些過時建築的地方。

物資應該剩不下什麼了,大疾病初期,這些有物資的城市就被劫掠一空,經過五年的時間,一波又一波的幸存者來回搜刮,能吃的食物肯定是沒有了,趙懸想甚至於棉被衣服之類的東西應該也所剩無幾。

他們二人去那裡自然不是為了食物,而是為了電。

路安要去那裡尋找一種叫渦輪發電機的東西。

趙懸對機械一知半解,但路安告訴她,有了渦輪發電機,可以啟動家中的電器:電燈、冰箱、洗衣機,乃至碾米機。

去年他們收來的穀子是靠著上溪流已經廢棄了的水車所碾的,路安花了近一個星期的時間才將水車修好,但效率也不高,脫出來的大米尚且帶著很多穀皮,如果可以使用碾米機,他們不僅可以吃上脫殼乾淨的大米,還可以得到被篩得很細的糠。

路安說小型的渦輪發電機不過三四十斤,可以提供他們的基本用電,而與電相關的機器——不管是電源車還是電器,是在大疾病初期最早被人拋棄的東西。這種需要一定技術才可以安裝的機器,或許還在城鎮的某個農具店裡無人問津。

而路安正好知道它們的安裝方法。

他就讀於工程大學,從小沒事就喜歡待在自家小叔開的修理店中玩耍,也不知是小叔的修理店成就了他,還是他自小就勵誌於此,如果不是末世,他或許已經從事著此類工作了。

現在他們二人決定在村子裡長期住下去,因此通電就成了迫切需要完成的事情。

來回城鎮與村子間需要兩天路程,尋找物資或許也需要兩天,一共四天時間自然不適合帶需要蒸煮的食物。

二樓的房間除去一間給他們作為臥室外,剩下四間都當做的儲物室,最大的一間存放各種日用品,比如鍋碗瓢盆、一間存放被褥和衣物、一間存放糧食,剩下一間放著她製作的各種農副食品,比如辣椒乾,肉乾之類,她從這間房裡翻出了她珍藏的一小罐麵粉。

這袋麵粉因為前主人的細心保存罕見地沒有變質,食物的保質期對於趙懸來說已經是個可有可無的東西了,隻要味道還算對,她都可以吃。南方人的她不是不擅長做麵食,而是根本不會,因此這些麵粉就被她一直留著。

每個儲物間都被她放上了一筐炭用以防潮,那罐麵粉就被放在緊挨著炭的密封樂扣盒裡。

小爐子燃上炭火,然後將乾淨的鍋子放上去稍稍加熱,接著把麵粉掏出大半放進去翻炒,加入白糖、鹽和一把芝麻,沒有什麼技巧,隻要耐心,將麵粉炒得微微發黃,稍稍涼一下就可以裝入食盒裡。

需要吃時就舀幾勺到碗裡,拿水衝成糊糊吃,裡頭有麥子的清香還有糖的甜味,十分管飽。

趙懸手腳稍慢了些,將麵粉炒得有些焦了,但問題不大。再煮了幾顆雞蛋,便就是他們往返鎮子所需的糧食。

隻要帶上足夠的水,他們就餓不著。

趙懸對於飲用水格外注意,她和路安隻喝燒開過的水,甚至給460喂的水也是燒開過的。

兩輛三輪車、一罐甜麵糊、幾個熟雞蛋、一小瓶醃蘿卜、一大桶水、一張厚毯子、兩件雨衣,加上一柄防身用的斧頭,這些東西就是趙懸為二人去往縣城所做的準備。

為460和小雞們準備好了足夠的食物後,在清晨裡,路安鎖上了院子的大鐵門。

460一早又不知道去哪裡閒逛了,它最近出門的頻率不高,原因是它已經將隔壁的小母雞們當做了自己的戰利品,每天早上必定要巡視一番,因此它連續消失幾天的情況已經大幅度減少。

不用擔心它回不了家,院子的角落裡有一個很隱蔽的狗洞,它可以從那裡爬進去。

去往縣城的小路是一條蜿蜒的沙子路,兩旁的草木一派欣欣向榮,萬物都在抽芽生長,小路延伸而去的遠方是一片片平坦的田地。

那是被群山包圍住的田,因為多年無人打理,有的變成了一汪濕地,有的已經長出了樹木,頑強的莊家和荒草一起生長,但顯然爭不過這些外來的野草,也許過不多久,這田地就會徹底脫去農田的桎梏,真正的回歸了大自然。

趙懸騎著小三輪緊緊跟在路安身後,時間還早,天氣尚涼,有帶著水汽的風吹在她臉上,即便帶著一頂草帽,她也能充分感覺到春日裡那溫柔的清涼。

心情突然很好,她哼起了小調。

此刻正巧在下坡,她停住腳蹬,任由車子帶著她輕巧地向下溜去,隨著道路一個轉彎,景色柳暗花明,方才的荒田不見了,代替的是連亙的山野,起伏的山丘上,是一排排翠綠中頂著嫩綠的茶樹。

南方人喜茶,這成片的茶山或許是哪個農業大戶承包下來的,一片連著一片,規模很大。茶樹很漂亮,即使五年過去了,也就步道上長出一些野草來,少了人工采摘,茶樹冠就像蒙奇奇炸開的頭發,入眼全是脆生生的嫩葉。

春天的綠色總是帶著一種鮮美好吃的感覺,大片大片暈染開的嫩綠鮮綠,遇見了陽光就會發光,但凡看一眼,這些綠色都可以在視野裡爭相炸開。末世前的趙懸對四季的感知力不大,但現在的她很喜歡春天,這個季節裡什麼都在生長,意味著不會挨凍,不會挨餓,甚至讓吃飽穿暖的自己可以有閒工夫停下來,看一眼這片小世界裡的美好。

中午的時候他們找了一個亭子歇腳。亭子就建在一片茶山之中,挨著道路。趙懸拿出兩個小碗,給二人衝了一些麵糊,用筷子攪開了,就著雞蛋和醃蘿卜吃。

趙懸捧著甜麵糊小口喝著,眼睛卻飄向外頭綿延的綠色。

前幾天一直在下雨,今日也是一個風涼的陰天。

遠山一直翻滾著的大片白霧,天地一片青藍色。近處的茶葉上還掛著剔透的露水,光滑的水滴倒印著周遭景色,小小一滴水中又印出了一個雲騰水墨的世界。

趙懸伸手扯下就近的幾片嫩茶,湊近聞了聞,一股子屬於山野的清香問竄進鼻子裡。

她隨口咕:“這是什麼茶?”

路安搖頭,他從小在城市長大,要不是末世,他連稻秧子都沒見過。

“管它什麼茶,”趙懸似乎對茶樹的品種並不在意,“等我們回來的時候就采一些走吧,等茉莉花開了還能燜一些茉莉花茶。”

路安問:“你知道做茶嗎?”

趙懸回答得理直氣壯:“不會啊,但是我參觀過茶文化博物館。”

路安了然了,趙懸對於很多事物的了解基本上都來源於理論,但這並不妨礙她將這些理論轉化為實操,即便她的理論還有很多是來源於她那模糊不清的記憶以及旁人不成體係的述說。

而這一次趙懸告訴他,她的製茶理論來自於末世前的茶文化博物館,消息來源已經是非常科學了。

“好啊,”路安應道,“等我們回來,就來這裡采茶。”

吃飽後他們繼續上路,被綠色包圍著的山間小路,蜿蜒著延伸向未知的遠方,道路兩旁的植物無論是花草還是樹木,都已經開始向道路中間傾斜生長,有時遇上一片竹林,竹子更是將天空遮蓋住,隻留下一條長長的藍色縫隙,此刻的風都仿佛都是綠色的。

這一路上走走停停,在下午的時候,他們抵達了城鎮:太平鎮。

“歡迎光臨太平鎮!”

進入鎮子前,馬路邊上樹立的大牌子上如此寫道。

牌子已經被鐵鏽爬滿,字體也已經斑駁,本是四角固定牌子的其中兩角已經損毀,大牌子因此歪斜地掛著,好像下一秒就要掉落。

順著歡迎牌看過去,那灰撲撲的建築群落便是他們的目的地。

相對於農村那草長鶯飛的景色與鎮子一對比,就顯得鎮子格外陰森了,街道上滿是遺棄的車輛,兩旁皆是被敲碎玻璃的店鋪。垃圾和灰塵遍布,即便在路邊也能看見雜亂的草樹,但這些也隻能顯得鎮子更加破敗荒蕪。

這一片死氣沉沉的模樣,倒是和這個鎮子的名字糅雜出一種異樣的恐怖感覺。

趙懸推著小三輪跟在路安身後小心走著,每一步踏出的聲音都可以在路上驚起很久的回響。

在大疾病爆發最初,一些醫療條件一般的村鎮很快就被廢棄了——人死得太快,還未等他們反應過來,一個小小的城鎮就已經喪失了其運作能力,剩下的人們不是逃向大城市,便是反其道而行走向人跡罕至的山林中。

趙懸記得去年秋天他們經過這裡時還碰見了幾個衣衫襤褸的人,但看他們麵色不善,路安就帶著她匆匆離開了,而現在,他們已經在太平鎮裡行走了好久,除了撲棱著翅膀飛過的麻雀,就再也沒有見到其他活物了。

道路上的店鋪幾乎被搶劫一空,除了已經爛成一灘泥、早已看不清原本是什麼的物資,就是偶見的一具具屍體。

屍體早已在陳年的風沙侵蝕下變成了白骨,有的甚至連骸骨都是不全的。多數是蜷縮著的,看那模樣不是死於疾病,就是死於與人打鬥後的外傷。

路安拿出兩方巾子給自己和趙懸戴上,遮住口鼻——即便防疫功能聊勝於無,但總比什麼都沒戴來的心安。

道路旁邊的大店子幾乎什麼都不剩了,路安轉頭走進了一些小街道中。大概是因為毗鄰好幾座村子,因此太平鎮中開有很多家農具店和種子店,對應著的五金店也不少,但大多數都被砸搶得亂七八糟,剩餘的東西也因為被時間侵蝕早就鏽壞了。

路安一家一家店鋪翻找過去,他順手撈起一根鐵棍,將一些緊閉著的店門撬開,趙懸則騎著小三輪跟在後頭,路安所騎的三輪被她用一根繩子係在自己車子上。騎三輪是個技術活兒,特彆是後頭有載重時,趙懸向來不擅長體力活,因此騎得歪歪扭扭,好在路安搜索的也慢,她不僅能跟上,得空也可以下車,走進一些灰塵遍布的鋪子裡,從一堆殘渣中搜尋出幾包早已過期了的種子。

種子的生命力很強,沒準這些還能種出來。她喜滋滋地想。

一路上所獲不多,直到他們走進一個農貿商場,販賣糧食的商場一樓早被搜刮一空,所幸的是二樓的一些五金店和農具店得以保存,在一家大門半開的店鋪裡,路安終於找到了家用渦輪發電機。

想是路過這裡的人將店門硬砸開來,轉了一通後發現這裡的機械零件之類的東西與所需的毫無乾係,便匆匆離開了。

一架渦輪發電機的外包裝被人野蠻地撕開後,其餘剩下的則完好無損地放置在角落裡,除了厚厚的灰塵外,時間沒有在它們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這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沒有燈光,商場的二樓顯得更加晦暗,路安將完好的渦輪發電機一一拆開外包裝,仔細查看後判定應該可以使用——這種東西在南方農村很常用,一些魚塘會常常安一個發電機給魚送氧,偏僻的伐木營地也會支幾個用以供電。這種機器隻要有流水,便可以穩定輸出220伏家用電,要是電器是節能型的,一台渦輪發電機供上一台冰箱,一台洗衣機和幾個電燈完全不是問題。

其實很多農村都建有小型的水電站,私人承包,電轉賣給國家,再由國家發送給各家各戶,小小的水電站操作室十平米不到,就可供整個村子的用電,隻是早前路安在村子外轉了一圈,並沒有發現這種小水電站——應該是他們所住的村子本來就快荒廢了,不值得建站,否則他們想要重新用電會簡單很多。

天氣已經暗到不適合再出去了,路安和趙懸決定就地住一個晚上。將包裹著渦輪發電機的厚紙殼鋪在角落中,作為簡易的墊子,兩人蜷縮在上麵,身上蓋著厚毯子。夜間的鎮子不如村子那樣熱鬨,有各色鳥叫和蟲鳴,這裡隻會變得更加寂靜,甚至於翻個身都能聽見很大的窸窣聲,兩人小聲地吃完東西後便不再說話,路安抱著趙懸,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她的後背。

這讓趙懸產生一種他們還在流浪的錯覺。

此前的很多個日夜裡,他們都是這樣入睡,並沒有誰值夜,因為他們已經養成了但凡有一點聲音就能被驚醒的習慣。

她看著遠處破碎的店門,那裡頭的東西此刻已經幻化成一個個怪異黑影。張牙舞爪的影子,好似就要動起來的妖怪。

商場外頭,漸漸地響起了淅瀝聲,剛開始很小,接著是水滴很用力地拍打著棚子的脆響,滴滴答答的像是在敲鼓。

趙懸小聲地湊在路安耳邊說,“下雨了。”

“嗯,”路安為她攏了攏毯子,“睡吧。”

趙懸本意是想告訴他自己預先帶著雨衣是多麼明智,但突然困意襲來,覺得明日同他說也一樣。

她慢慢閉上了眼睛。

夢裡,她似乎又看見了璐姐抱著她心愛的狗同自己絮叨著什麼,還有老刀,一個將頭發剪成極短圓寸的男人,他是營地的管事之一,也是那日和路安一起將她從那三個男人手中救下的人。

再然後,她夢見了自己的爸爸媽媽,三人圍坐在一起給她過生日,媽媽笑眯眯地祝賀自己高中畢業啦,還考上了自己心儀的大學。

時間往前推,小學時期的她背著奇大無比的書包走到自家樓下的修理店前,看見裡頭一個臉上臟兮兮的小男孩,和她差不多大,正拿著一板全是電子線路的東西看著自己。

趙懸有些想笑,她覺得小男孩手裡拿的應該是變形金剛而不是這種奇怪東西。

這一笑,趙懸就醒了。

而外頭,已經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