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途中一路順暢。
院子的鐵門半開著,路安坐在門口,正逗著460玩。
他穿著一件白色T恤和一條黑色褲子,衣服和褲子穿在他身上顯得很肥大,顯然不是他自己的衣服,腳上的布鞋也已經穿了很久,左邊的那隻已經破出了一個洞,頂出了腳指頭。他的頭發被剪得很短,有些地方剪得太過都露出了頭皮。
路安的衣服鞋子是趙懸從一些農戶家中翻出來的,頭發也是她剪的。末世後人們已經不大在意外表了,但路安不一樣,他很高很瘦,除了將曾經白皙的皮膚曬成小麥色之外,他的五官氣質並沒有因為物質匱乏而變化太多,即便穿著這些醜得不能再醜的衣褲,留著坑窪不平的頭發時,他依舊顯得很好看。
是一種憨裡憨氣、人畜無害的好看。
路安聽見響動,抬起頭來,見是趙懸便彎起眼睛笑起來:“你回來啦。”
460甩著舌頭作勢就要撲上來。
趙懸一邊摁著狗子的頭,一邊也回笑,“你今天感覺怎麼樣?”早上離開時她還不放心地探過他的額頭,燒已經徹底退了,這下看他麵色,應該是徹底好了。
發燒在現今是很凶險的病,要是溫度退不下來,會引發肺炎等一係列疾病,這會要人命的。
“早就好了,下午我和你一起出田。”
趙懸麵上點頭答應,但還是在心裡想著再讓他休息一天更好,走到廚房,發現已經見底的兩口水缸被裝滿了,她愣了愣,突然抿嘴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她舀了些水洗乾淨了地瓜葉,再拍一個蒜頭,算是將他們的中飯食材準備好了。
蒜頭是去年挖出來的,蒜頭和蒜葉要連著一起挖,將細長的蒜葉從葉尖開始編,直到末端的蒜頭。編辮子一樣編成一根長條,掛在窗台防盜網下,一溜蒜頭就可以保存很久。
這個方法是他們還在營地時,一個叫璐姐的鄰居告訴她的。璐姐孤身一人在營地,周邊都是白天裡出去乾工的男人,她一人待著無聊,也許也是害怕,她經常會找趙懸聊天。
趙懸每天趴在床上像個活死人一樣,這正好遂了璐姐的心意,她不需要有人和她討論什麼,她隻需要有人傾聽。
她說她之前的事情,說她重男輕女的媽老叫她乾活,放學回來叫她做家務,放假時還要和大人一起去山裡挖草藥,挖草藥是真是苦啊,常常一個月都回不了家,但僅僅比她小兩歲的弟弟卻可以什麼都不做,吃飯時還能吃到肉。後來她嫁人了,嫁得遠遠的!丈夫對她還不錯,是個工地乾活的,掙的錢不多但是舍得給她花,給她買肉吃也從來不含糊,可惜這個男人染了病,短短兩天就死了,還有她才兩歲的孩子,也一並沒了。
她現在的家人就剩下一條狗,是一條黃色的土狗。璐姐說它是柴犬,但趙懸一眼就看出這是土狗。隻有土狗才絕對不吃主人筷子上的食物,這種狗好養活又老實,從骨子裡帶著一種親近人的溫馴。
璐姐的命沒有趙懸好,趙懸能待在營地裡是因為有個願意乾三份活的路安,璐姐孤身一人也能待在營地裡還不用乾活是因為她做皮肉生意。
想到這裡趙懸歎了一口氣。
蒜頭被拍碎後,外頭的白色薄皮也裂開,剝皮因此變得容易,用刀把蒜瓣切成小碎粒,在那團小小的油溫度升上去時,就可以將蒜頭先丟下去炒香,再放地瓜葉下去翻炒。蒜頭的味道會讓平平無奇的蔬菜變得很有滋味。
——這些做菜方法很多也是璐姐教她的。沒吃沒喝的日子裡,璐姐靠著敘述這些來解饞。
可惜她是做皮肉生意的。趙懸並不是對此有所鄙夷,同為女性的她知道,在事事靠力量的末世裡,這也許是許多女人活下去的無奈選擇。她所惋惜的是,皮肉生意做不了長久,她們終將死於感染和病症。
在地瓜葉子軟下去但還保持翠綠的時候,撒下一點鹽,一盤爽口的小青菜就出鍋了。
“路安,吃飯了!”她朝外頭喊了一聲。
一碟子青菜,兩碗米飯,將這些東西放在長凳上,兩人的座椅就是廳子門前的台階,進食已經沒有那麼多的儀式感,隻要有吃的,吃時是蹲是坐也不是很重要。
路安已經擺好了米飯,等著趙懸熄了炭火一起來吃。他在台階上坐得很端正,待趙懸在他身邊一起坐下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圓白的東西塞進她手裡。
那是一枚已經涼了的炙鴨蛋。
“你早上給我兩個蛋,我吃不完,就給你留了一個。”他嘿嘿笑起來。
趙懸默默看了他一眼,放下碗筷,也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鴨蛋,放進他兜裡。
“這不是巧了,我早上也吃不完,也給你留了一個。”
“那我們剛好一人一個嗎?”
“嗯,一人一個。”
他們都知道,家裡已經沒有存肉了,因此這兩個鴨蛋彌足珍貴,不過沒有關係,萬物生長的春天還會再給予他們很多好吃的食物。
冷透了的炙鴨蛋依然非常香,帶著蒜香的地瓜葉吃起來也很清爽,米飯是蓬鬆而軟糯的……每種食物都帶著它們獨特的美味。
沒有不好吃的食物,隻有不愛吃它們的人類。
“路安。”
“嗯?”含著滿滿一口飯的含糊回應。
“我們還是找一張桌子來吃飯吧。”
“好,下午我就去拖一張來。”
“不用太大,小小的一張四方桌就好了,老鼠已經啃壞的不行啊。”
“行,我仔細找找。”
“那吃完飯你去睡個午覺,下午你去找桌子,我去翻地。”
“好。”路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安排的用意,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對於農人來說,午休是很有必要的,不僅可以養神養力氣,還可以避開中午最熱的時候。
一覺醒來,趙懸發現路安連同460一起不見了。
比起趙懸,460更加喜歡路安。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男生更喜歡和男生玩?
他們一人一狗大概是早早去村子裡找桌子去了。
沒有多想,她收拾好農具準備下田,按照路安的效率,桌子他很快就會找到,下午他任然可以在家中休息。
找桌子隻是趙懸為了讓他多休息一下而用的小心思。
翻地的事情乏善可陳,臨近傍晚趙懸早早收工,回家時卻沒有看見路安,而廳子裡正擺放著一張小木桌,深棕色的,配著三條明顯不是一套的長凳。
桌子已經被擦洗乾淨,小小的一方放在空曠的廳中顯得有些滑稽。趙懸卻很滿意這張桌子,隻是不知道路安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她洗了把臉,而後開始處理前幾天挖來的竹筍。
剝去筍衣後將筍切成大片下鍋去煮,煮的時候就可以聞到濃鬱的筍香,直到把筍煮軟後撈出,擰去多餘的水分後碼在圓篾子上,之後曬乾就行。
至於需要曬多久趙懸就不知道了,她很多知識隻停留在理論上:要不然是兒時看外婆這樣做過,要不然是聽璐姐說過,關於製作過程她很多都是一邊摸索一邊思考著乾。
但她可以確定的是,曬乾的筍可以保存很長時間,如果保存得好,他們直到今年冬天都可以吃到筍乾。在沒有冰箱的情況下,製乾很得她的青睞,隻需要陽光就行,乾淨又簡單。
把圓篾子端到三樓去晾曬,三樓灰塵少,還可以防止460玩耍的時候打翻。
這次做得筍乾量不多,過幾天她得叫上路安一起把筍都挖走,她怕時間再長些這春筍長得太老就不能吃了。
除去已經準備晾曬的筍,她特地餘留下三四棵鮮筍,切片,同一把蒜葉一起炒熟,作為晚飯。
接著無事的她就抱著胳膊,也坐在大門口的台階上等路安回來。
太陽已經落下山去,西方餘下一片橙亮的光,那光線印得遙遙處的山林也是一片朦朦紅色,好像著的了山火一樣。天空比起冬天來說要低了不少,也許是因為雲愈加厚實的緣故。
看著遠方漂亮的火燒雲,趙懸知道明天又是一個好天氣。
忽的,寂靜的小道那頭傳來了一聲狗吠,“汪!”
——他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