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與犬(1 / 1)

果盤翻倒,龍眼金橘骨碌碌滿地滾去,動靜不大,卻引得不少人驚疑失色,低聲怨怪起雷公子的暴戾行徑。

“關老爺都看不下去啦……”

“挨千刀的澳門仔,招晦氣呀。”

“快停手呀,彆連累我們也被天收!”

老鄉長也趁機打起圓場:“好漢快收手啦,供果反倒以前從沒有過,關老爺不開心,會衝撞你之後的武運呀。”

邢鋒當即收手起身,主人雷公子依舊大呼小喝,他卻於無人處悄然鬆了口氣。渾身是血的烏鴉被抬下場,擂台地板上積滿一灘濕淋淋的血跡,被拖把倉促攆乾,斑駁的漬塊卻怎麼也擦不掉。

自然也有人不信天譴,其中以信一為首:“搞什麼鬼啊……”

十二也頗為認同:“如果真的有天譴,雷公子早該被天打五雷轟了。”

莫妮卡未看案台,而是盯向反方向的角落,隻看到個人影一閃而過,頭上似乎戴著麵具。

就著烏鴉留下的血印,下一場比試再次開始,十二少持刀亮相,打得也是極為漂亮,不失廟街風範,隻是照顧到人情世故,十二少沒讓對方輸得太難看,硬是等對招過三個回合,才用刀背將人擊倒。

小老虎一吹額發,拽步上前,彎腰伸手,對手早已被先前那場武鬥的血腥震撼,立刻用肘護頭,卻見十二少隻是攤開手掌,桃花滿麵開:

“承讓承讓啦。”

他的刀在另一隻手上,沒有回鞘。

跳下擂台,十二少輪流向周圍人發問:“怎麼樣?我那一招帥不帥?”

“不錯不錯,有我當年一半風采。”tiger對於十二的一切都甚是寬容。

得了大佬誇讚,十二又不斷用眼光睞莫妮卡,求誇誇之心昭然若揭,然而不待他問出口,就被信一打斷了施法:“大佬,到我了。”

龍卷風應了一聲,站起身來,他看似凝定如深井,拍向信一肩膀時,張合的指掌還是暴露心緒:“王九不比邢鋒好應對,你要小心。”

“自己注意啦!”十二少也叮囑著好兄弟。

不夠,這還不夠,還少了一個人的關心。信一意猶未儘地撫了撫胸前的紅色領帶,不眨眼地看著莫妮卡的神情從牽掛變得嗔惱。

“喂!!!”不遠處的王九比手畫腳,擠眉弄眼,活像掉入清水的濃顏料,將湧動的情愫染得花裡胡哨。

莫妮卡聞聲睇去時,王九正在做口型,一個字一個字,似乎是:“我、會、打、廢、他。”

信一從未跟王九交過手,果欄瘋狗的聲名卻已聽過許多次了,王九可以在油麻地一帶橫行無忌,卻從未上門挑釁過城寨,信一很清楚,這些都與他這個頭馬無關,完全是憑借大佬龍卷風的餘威。

這一戰,不隻是他與王九,更是未來的城寨與果欄。

思緒沉定,信一無心去聽擂台外的聲音,聚精凝神,盯住那吊兒郎當的身影,蝴蝶刀正手速開,魚脊閃銀光,刀尖直指王九心膛。

比起信一的嚴陣以對,王九顯得格外不上心,仿佛刀影隻是墨鏡片上的塵粒,一驅即散,王九攔手架住信一腕肘,就勢反推,高聲嘲哂:“哈哈哈哈哈……你的刀好小啊,同你一樣。”

熟悉的陰陽怪氣,熟悉的垃圾話。

信一連退兩步,橫步止停,不驕不躁地回了句:“當然還是你比較老。”

人老,多吃幾年食鹽,攻勢猛些倒也正常,王九一掌有多少年功力信一不知,隻覺得這瘋狗在耍他玩。故意滿身破綻,又在最後一刻冷不丁推他一掌,踹個陰腳,接著連聲嘲笑:“哇,你認了,那我做大,你做小咯。”

“你想得美!”哪怕被逼至擂台角,信一身姿依舊如遊龍,穿於王九臂下,反手一劃,王九後衫裂出條豁口:“做叉燒都沒你份啊!”

“有份沒份不是你說了算呀靚仔,”王九轉身掃踢,大擒拿手直搗黃龍:“我就是鐘意她,你有本事,殺了我咯?”

信一躍空避鋒芒,躡影追風,以連刺為回應,他聚精會神地觀察著王九的每一個動作,耳邊青筋微跳,副手反開第二把刀,劈斬王九腋下,第一次將王九逼退。

揮刺破空聲颯颯,外行眼觀耳聞,隻見黑豺白犬互相纏鬥,不分上下。

可王九甚至沒有用硬氣功。

莫妮卡切實領教過那門功夫的邪門,也懂王九至今不露手的緣由,一是為藏招守拙,二是他根本沒把信一放在眼裡。他就任由信一的刀刃沿著身體劈刺,每次的剛好躲過實則是遊刃有餘。

一身黑衫很快變得破破爛爛,偶爾沒躲過去,快刀也有在王九身體上留下細線般的傷口,溢滲出不痛不癢的血珠,西風刮過,吹開襤褸,為這金剛不壞身再繪刺青。

那細密的痛感爽得王九飛起:“斬得好,斬得妙,她說我這樣破破爛爛的時候最靚啦!”

場下,龍卷風、tiger、索娟、十二少不約而同地看向了莫妮卡。

“……”躺槍的莫妮卡咬牙切齒:“我沒說過。”

“莫妮卡,”十二少委屈巴巴,很是不服氣:“你喜歡這樣,我也可以的……”

“我真的沒說過!”

相比之下,信一反倒異常冷靜,王九在少量流血,他卻在大量流汗,背心早已濕透,體力隨著猛攻飛速流失,饒是信一賽前專門練過體力,但見王九越打越猛,他第一次感受到實力的差距。

一雙蝴蝶刀照映出主人異常冷靜的雙眼,信一倉促手背擦過頰邊汗水,問:“想刺激我?”

目的被拆穿,王九也不掩藏,身如舵擺,掄臂出拳:“啊呀,被你發現了。”

王九的攻勢如同緩緩下落的千斤墜,信一喘氣的間歇越發短促,精心打理的發也亂了,王九的每一招都衝他麵門而來,什麼心思雙方都心知肚明。

信一顛刀反旋,內挑手筋,再次與王九拉開身位。

“你鐘意她,就更不該拿她說事。”兩臂被王九的拳勁震得發麻,信一握刀更緊,俊毅的眉目滿是坦然:“光明正大的輸,沒什麼好丟臉的,你這樣,隻會讓她更加看不起你。”

王九的笑容遇上霜凍,在僵硬中變得黯淡。

想不通啊,明明他占儘上風,卻在藍信一臉上看不到任何屈辱與挫敗。王九搞不懂,信一憑什麼可以輕輕巧巧地說出“輸沒什麼好丟臉”這種話?而如果是他輸了呢?大老板又會怎麼對他?

而想到的那個答案,更令王九恨得牙癢癢——那就是藍信一根本不需要通過這場大比證明自己的價值,哪怕是在效力的大佬,和鐘意的女人麵前。

王九沒有賞識他的大佬,隻有一個對他還算感興趣的莫妮卡。莫妮卡喜歡他的身材多過他的其他,但好身材的人那麼多。

那莫妮卡,真的會看不起他嗎?王九好想回頭看一眼。

可他沒有這麼做,王九嗚嚎著衝向信一,撩爪如電閃,直接打落信一左手的蝴蝶刀,接下來是右手。

從信一手中搶過武器,隻是報複的開始。王九不熟練地轉弄幾下,一腳踢倒信一,欺身壓製,順手扯起他胸前領帶,逼刀向臉。信一卻未架臂,而是第一時間回扯住那條領帶,單手格住,與王九角力。

刃尖離信一越來越近,王九知道,他已經贏了。

可他感覺不到任何快樂。他好想去看莫妮卡此時的表情,大聲地告訴她,這就是你“舍不得”的小白臉,而我,才是最後的贏家。值得莫妮卡上心的人應該是他王九,值得莫妮卡關心的人也應該是他王九,除此以外,他不接受任何結果。

所以,王九不去看,更不去想。在可能從莫妮卡臉上看到心痛或是請求之間,他選擇折騰信一:“你說,我是劃花你的臉,還是割掉你的舌頭?”

信一笑對鋒刃,釋然且無謂,唯那隻握領帶的手分毫不讓:“隨得你呀,你覺得怎樣可以讓我認輸,你就怎麼做咯。”

電光火石間,王九把握住了關鍵,他又扯了扯那條領帶:“還抓著不放,看來這條破領帶對你很重要?”

儘管信一沒回答,但眼神中閃過的慌亂依舊被王九一覽無餘,他終於又換上惡作劇的麵孔,學著信一反手翻刃,一刀挑斷了那條領帶,順帶在信一頸側劃開條血線。

信一因慣性倒地,王九用兩指挑起那條紅得刺眼的物什,反複地看著。很軟,很貴眼光很好,卻不是買給他的。

“同你這樣的極品廢柴爭,好無聊。”王九聳聳肩,將斷裂的領帶扔回,下了擂台。

然而回到大老板身邊,王九也沒見什麼好臉。

“廢物!為什麼不直接廢了他?”

麵對質問,王九懶洋洋地解釋:“更多的花樣姓雷的剛才已經玩過啦,怎麼玩都玩不過他的,我怕壞你名聲嘛大佬。”

大老板領悟了王九的意思,卻依舊嘴硬:“怕三怕四,誰敢壞我名聲?”

最後一場比試結束,十二走上擂台,將正握著領帶失神的信一扶起,走回到龍卷風身邊。

“對不起啊大佬,給你丟人了。”信一有沮喪,卻並未因此一蹶不振,這場戰後,所有人都會知道城寨有個實力不算頂尖的頭馬,他接下來必須要變得更強,才能為龍卷風卸下重擔。

“信一,你已經做得很好。”龍卷風依舊寬和,一直注視著信一流血的傷口。

下一刻,莫妮卡已拿著紗布與止血藥坐到了信一身邊。

“你送我的領帶,被弄壞了。”信一斂起眉目,臉頰被血汙蹭得臟兮兮,無端有些可憐。

莫妮卡不禁心生憐愛,為他裹纏紗布,倒藥止血:“人沒事就好啦,一條領帶而已,我以後再送你,送好多好多。”

“但都不是這一條了。”信一仍舊握著不放:“怪我,應該把它收好的。”

“不怪你,怪王九啦。”莫妮卡也沒聲好氣,跟著數落:“他不愛惜自己的衣服,還要扯爛彆人的。恨不得大家都沒衣服穿啊。”

纏布的手被信一握住,追問得認真:“如果王九砍傷的是我的臉,你會不會嫌我醜?”

“當然不會,疤麵也很性感啦!”莫妮卡連忙回答道。

信一默默將臉上有疤的王九、四仔統統拉入高危名單,然後張開雙臂,將莫妮卡攬入懷中,大大方方地請求:“讓我抱抱,就當安慰啦!”

“好兄弟,我也來安慰你呀。”然而十二少又立刻疊了上來,三個人抱成了一團。莫妮卡一連罵了幾聲“癡線放開我”,又有索娟連拉帶扯,才擺脫了這種窘境。

而信一在懷抱莫妮卡時,眼中的挑釁,隻有王九看得一清二楚,還嗤得發出聲冷笑。

果然,就該撕爛他那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