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雞,不可以煲湯嗎?”十二少問得理直氣壯,貓眼中不解閃爍。
“據我了解,嫩雞仔勉強可以,”莫妮卡一掃那雞身,皮下肉質偏柴,分明是燒雞的好材料,而非燉雞:“但你手上這隻,明顯不是。”
“問題不大,我再去殺一隻母雞,等他們也成雙成對,整整齊齊。”十二少亮了亮刀,講了句陰間笑話。
莫妮卡不好的預感更重了。
果然,十二少的確不太會燒飯,殺雞的時候還一板一眼,輪到生火要下鍋,簡直一分鐘犯了八百個錯。
“等等,你不加料去腥?”
“不用切成小塊,適當砍幾刀就好了。”
“雞屁股!你都沒去掉!快點撈出來!”
十二少被莫妮卡的指指點點唬得一愣一愣,也不禁手忙腳亂起來,在將那半隻沒切掉屁股的雞從湯鍋中撈出來之後,他頓感一陣茫然,讓了一個灶台出來:“不然,莫妮卡,你幫下我?”
“我隻能說,儘量幫你。”莫妮卡在十二少的幫助下將衣袖撩高,也穿上圍裙,無端有些悲壯:“其實,我的確研究過則呢麼燒飯,但……”
“莫妮卡小心!”莫妮卡抄刀劃掉不可食用的部位,剛要拎起雞腿將肉丟回鍋中,就聽砂鍋中水已開。
十二眼疾手快,連忙抄起鍋蓋一擋,才讓莫妮卡免於一場災禍。
“多謝,沒事啦,繼續煮。”莫妮卡對十二打氣,卻更像在說服自己。
這下輪到十二少覺得不祥了。
莫妮卡的確比他懂得做飯的基本原理,但也僅僅是理論上的懂得。
就像她知道燒雞之前需要醃料,但所有的調料誰是誰,每一種又該放多少,她全然沒譜。放少了就加料,放多了就加水,不過一會,好好的一隻先天燒菜聖體的公雞就被霍霍得體無完膚,溺在一缽顏色渾濁的加料湯水裡,任誰看了都不會有胃口。
“莫妮卡……這好像有點不對勁啊……”十二少尾音顫抖:“我們就這樣吃?”
“彆心急,心急吃不到熱豆腐。”莫妮卡傾碗,將湯水倒掉,小小雞肉,竟激起了她的勝負心:“我放失手,還可以補救的,現在隻是賣相難看了點,等我幫它洗一洗,重新加料就好。”
十二少這才後知後覺,原來莫妮卡從來不自己做飯,要去樓下蹭四仔家的飯吃,完全是有原因的!
既然兩個人半斤八兩,那就隻有雙劍合璧,才能揚長避短,做出一鍋令tiger哥滿意的菜。十二少開動腦筋,建議道:“太鹹,不一定要洗,也可以加點醋?”
莫妮卡眼前一亮:“啊,你真是天才!”
“夠啦!”圍觀的馬仔們本來麵麵相覷,如鯁在喉,瑟瑟發抖。直到這一刻,終有一人忍不住,站了出來,替兩隻可憐的雞鳴冤:
“喂,兩個魔鬼!靚雞殺手,廚房刺客,適可而止啊!”
十二被這一聲吼震住,瞪著眼,不敢相信:“陽仔,你跟我的,你就這樣駁你大佬麵子?”
“對不起啊大佬,我是真的看不下去了!”陽仔上前幾步,十分痛心疾首:“這裡的雞隻隻都是土生土長,跑來跑去,從小吃穀吃蟲才養到這麼大,差一天都不行呀!你們這樣對待靚雞,簡直是背棄祖宗!”
“是啊是啊,簡直是暴珍天物。”
“是殄,不是珍……”
在馬仔們七嘴八舌的牢騷聲中,十二少和莫妮卡都愧疚地低下了頭。
最後還是陽仔開著車到村中臨時雇了一個煮飯阿嫂,才力挽狂瀾,讓所有人都吃上了一餐正常又美味的飯。
除了原汁原味跑山雞外,眾人還弄來不少魚貨,莫妮卡同十二一起與tiger、馮工坐在一桌,腹中饞蟲早已被煮飯阿嫂的手藝勾得咕咕叫。
“馮叔,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麵,你做的指虎好看又好用,我日日都帶著防身。”莫妮卡將指虎取出展示,然後主動給馮工敬了一杯酒。
作為匠人,最欣喜之事就是自己製作的器物被人好好保管使用。馮工顯然很吃這套,眉開眼笑:“好用就行,武器就是給人用的,不用太愛惜,壞了我再給你做。”
“多謝馮叔。”
“喂喂喂,光頭馮隻比我小兩歲,你叫他阿叔,叫我tiger哥,我莫名其妙跌輩分。”
tiger佯作不滿,十二少立刻添酒接住玩笑:“tiger哥,越叫越年輕,叫一百聲減十歲噶!”
馮工也笑著往十二少這邊使眼色?“你急什麼?還怕沒有超級加輩的一日?”
“馮叔……彆亂講話啦……”十二少又連忙觀察起莫妮卡,含著希冀與忐忑,真誠期盼著有再進一步的時刻。
可惜,莫妮卡暫時無心玩鬨,忽然開口:“馮叔,東星的人,最近有沒有再來煩你?”
馮工一愣:“你怎麼想起問這個?”
“前幾天我在中環撞到烏鴉,總覺得他們,最近活動好頻繁,好高調。”莫妮卡隱去王九那段後,如實說道。
“唉,彆提了,你當我為什麼躲來這裡?”馮工說起此事,也是滿頭包:“還不是因為煩他們,三番五次找手下人送禮上門,這次聽說,話事人要親自來,我趕忙跑出來了。”
tiger夾起一塊燒雞,慢慢咀嚼:“沒大沒小,不知道你以前混哪裡?”
“元朗高低是人家地頭,”馮工略作停頓:“還有,伸手不打笑臉人呀嘛。”
“古語有雲,三顧茅廬。”情況同莫妮卡上次猜得大差不差,但要將話說下去,她隻有佯作好奇問:“這麼有誠意,輪流請馮叔出山,是要做什麼大事?”
“確實,過大年祭關老爺,他們想花重金,求我給關老爺打一把大關刀做年禮,這麼大的事,所以不好接呀。”
莫妮卡知道,□□對於關公格外崇拜,入行要拜關公,大節小慶也有祭祀活動,因此東星的請求確實沒什麼奇怪之處:“我不太懂這個,隻要錢給夠,不成問題呀,他們拿了刀,關起門祭拜,誰也不知道刀是誰打的。”
“傻女仔,不是家祭,是公祭,唉,”馮工有些苦手:“要從哪裡說起。”
“我說,我說。”十二少自告奮勇,同莫妮卡講起這段行規:“每年大年初一,但凡香港有頭有臉的堂口,都要到大澳關帝古廟燒香,為討好彩,博聲譽,同行都會花重金送禮給關老爺。除此之外,大家還要爭個機會——燒頭炷香。”
莫妮卡起興問道:“爭?怎麼爭?”
“當然是……”十二少握拳耍寶,漂亮的小臂上肌肉微動:“打擂台。”
“不過早年間,為了燒頭香,各大堂口次次都打得頭破血流,太費人,沒多久就叫停啦,之後武鬥大比改成十年比一場,平常就文鬥點到為止,就搞搞拍賣賭博、唱大戲、舞龍舞獅之類的活動。隻是今年好巧不巧,正是大比年。”
“大比,生死不計?”莫妮卡驀地正色。
為自家爭光爭名譽,這樣的比賽,信一、十二少、王九作為各家頭馬,怕都是要參加的。
“生死不計。”十二少八卦起來,簡直滔滔不絕:“當年tiger哥、龍哥都參加過大比,秋哥,文鬥智鬥都獨占鼇頭呀,大老板最慘啦,武鬥打不過龍哥,文鬥手下又少人,年年都第三。”
能將大老板擠到第三的,除了龍卷風一行人之外,必然還有一家。
但十二沒說,莫妮卡也沒問,他們都知道是誰,雷振東、陳占。
“好漢不提當年勇,現在你叫我打,我也打不動了。”tiger下意識地摸了摸喉,飲了一口烈酒,無端覺得那早就縫好的傷口有些燒刺:“今年就看你們後生仔的,彆丟我麵子。”
十二少當即就要立下軍令狀:“當然啦tiger哥,不幫廟街得第一,我就唔唔唔——”
“閉嘴啊臭小子,”
tiger開口的同時,莫妮卡也動了手,撥筷將一隻大蝦塞進十二嘴裡,堵住了他未出口的話:“乖,跟我說,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唔唔……油咿帶壓,match呆乙。”
混h社會的,除了砍死彆人和被彆人砍死,鮮少有這樣歲月靜好的時候。tiger同馮工相視一笑,對在意著十二少安危的莫妮卡也好感倍增。
吞下莫妮卡親手喂的白灼蝦,十二開心極了:“所以,你明白東星為什麼一定要用大關刀當噱頭啦?”
莫妮卡一點就透:“他們想打出名頭,上桌吃飯。但有廟街、城寨、果欄在,東星想大比得前三,根本沒可能。所以,隻有多花錢,送個大年禮當噱頭,展示財力物力,來年招兵買馬,好有知名度。”
“聰明。”
“原來如此,馮叔的確不好出山,如果馮叔幫東星仔打刀,就是公然被全香港的幫會看到,這是把馮叔架火上烤呀。”
不過,全香港的幫會……全香港……
莫妮卡忽然抬頭,目光如電:“到時候,真的全香港社團都會來?”
“對呀對呀,”十二少雖然不知莫妮卡為什麼會這樣問,還是儘力解答道:“地點是公開的,大家都是‘武聖子弟’,想去當然都可以去,聽說當年大家一窩蜂上大澳,遇上仇家混戰,還有莫名其妙打起來的,都不知道對方是誰就動刀,現在大家都文明好多。”
“那不是香港的呢?”莫妮卡語出驚人:“比如台灣……或者澳門。”
聞聽澳門二字,一桌上的三個男人都同時注目莫妮卡,十二少驚疑,tiger警惕,馮工則介於二者之間。
“我有辦法啦。”莫妮卡漸漸彎起唇角,眼珠卻儘可能地不轉動,像是要壓下狂喜。
對於莫妮卡的這個表情,十二少已經非常熟悉。每次她要動腦筋使壞時,都是這副模樣,像狐狸,又像靈貓,看得人心裡又癢又毛。
“什麼?”
“過年,可不單止燒頭香一件事要做,”莫妮卡搓搓手,滿臉期待:
“肯定要殺年豬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