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梔言把洗完的衣服裝進小盆裡,一起端到陽台。
夜風吹到身上已經有了涼意,她抬頭看了眼陽台頂的晾衣架,心想明天得去買個撐衣杆。她踮了下腳,去拿掛在上麵的衣架。這時,她才發現隔壁陽台還有個人。
江梔言下午聽房東說,整棟樓裡住的幾乎都是市一中的學生,但她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林翀。
林翀看著她的眼神有點恍然,像是因為失神而瞳孔微張。她心中不由一緊,他們好像有幾天沒見了。
江梔言原本想淡然自若地打個招呼,卻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周海順原本歪在沙發上打盹,正想問林翀今晚是不是要住這兒。這裡地方太小住不下兩個,不過太晚了他自己也不想回去了,反正都是好哥們,一張床上擠一擠也沒事,至於他想見江梔言,明天到了學校再說……
還沒來得及問,他就看見林翀從陽台進來了。
林翀剛走到沙發邊,門口就傳來了敲門聲。
周海順喊了句“來了來了”。人剛從沙發上站起來,林翀突然一掌將他推倒,周海順毫無防備摔回沙發上彈了個四腳朝天,然後一臉懵逼地看見林翀大步流星地跑過去搶著開門。
門口的外賣小哥也很懵逼。
“久等了,你點的燒烤。”
林翀眼神瞬間黯了下去,甚至忘了伸手去接,周海順從他身後走過來接過燒烤袋子嘀咕:“翀哥,你是真餓了?拿個外賣還要搶第一?”
外賣小哥的腳步聲已經向樓道口走遠了,林翀失落地轉身打算進屋,腳步聲又折了回來,周海順低頭看袋子,尋思是不是東西送錯了。門口沒燈看不太清人影,但隔近了還是能聽出這次過來腳步聲不同。
“翀哥。”
兩人聞聲同時愣住,轉身。
林翀往門邊一靠,神情隱藏在黑暗中看不清晰,從側麵可以看見嘴角好像要壓不住了。等周海順看清來的人是江梔言時,一臉驚詫,“江梔言?你怎麼在這?”
江梔言在過來之前已經把睡衣換成了普通的長袖和牛仔褲。三人進屋後,周海順把沙發留給江梔言坐,林翀非常自覺地挨著江梔言坐下了。
周海順在餐桌旁邊搬了個凳子過來,在兩人對麵坐下了說:“所以你就這麼從舅舅家裡搬出來了?”
江梔言說:“原本以為找不到合適的房子租,今天大課間的時候突然接到房產中介的電話,說這裡正好有人搬出去不住了。我晚上放學了就立馬過來看了房子,幾個小時前才定下來。”
江梔言對這裡的房子還有印象,這裡距離學校近,雖然房租稍微貴了點,有點超出她的預算,但之前她來過一次,她記得環境比較安靜,所以很快就定下了。
“那你怎麼不和我說?”周海順擼著串說,“你應該知道我在這邊租房子了嘛,上次翀哥不是帶你來過?”
“上次我過來忘了你租的是幾零幾了,今天收拾的太晚,我就沒想打擾你,打算明天去學校問你的。”
林翀心想,你怎麼不問我呢?問我也可以啊。
江梔言發現林翀一直沒說話,也沒吃東西,他就坐在她旁邊沉默著抱著雙臂。他們隔得很近,估計是沙發有點窄,他的腿很自然地會碰到江梔言,江梔言沒有排斥,她倒是一臉好奇地看向林翀問:“你剛才找我,有事嗎?”
林翀說:“有嗎?”
“有啊,你剛才問我在乾嘛……”
林翀握拳咳了一聲,猶豫了下開始東扯西扯:“就是想知道你有沒有偷懶。你之前不是說半夜兩點都在背單詞麼……”
“是啊。”江梔言說,“今天情況比較特殊,收拾到半夜衣服還沒來得及洗,所以就邊洗衣服邊背單詞……”
說著,她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單詞本。
林翀真服了,伸手去搶她的單詞本,“真的假的?不會是裝模作樣吧?”
江梔言手快,把單詞本揣進兜裡,看著他。
“真的找我沒事嗎?”
淩晨兩點發微信過來問她在乾嘛,現在卻說“檢查你有沒有偷懶”。江梔言發現林翀有點怪怪的,以他以往的聰明勁兒,怎麼會不知道他編的這個借口有多幼稚,拿去騙騙小學生還差不多。
江梔言目光雪亮,林翀卻轉移了視線。
周海順突然陰陽怪氣地說:“誒?翀哥,剛不是你說,想見她的麼?”
現在人都在這兒了,彆慫啊,上啊!
林翀看了周海順一眼,看熱鬨不嫌事大吧你……
周海順立刻站直身體,隨時準備逃跑。麵對江梔言好奇的目光,林翀沒工夫理周海順。他原本以為,向一個女生表白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可是江梔言就在他身邊,他突然變得開不了口,至少在此時此刻,他覺得還不是時候。
他的目光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兒,才對江梔言說:“是,我想見你。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時間,因為周海順想請你幫個忙……”
周海順猝不及防被點,“我?”
“對。”
周海順還沒反應過來林翀在說什麼,江梔言也不明白,林翀靠近周海順,用手遮掩,悄聲說了句:“之前說過的,你的‘生意’。”
還真是……周海順拍著腦門,想起林翀之前和他確實說過這事兒。
他站起來從書包裡掏出平板,又繞回到沙發旁邊拿過來給江梔言看。
他打開郵箱,點開一封郵件,指著一行字說:“這兒,你看看。”
是全英文的題目,江梔言接過平板專心讀題,等她看了會兒,周海順才問:“能看明白嗎?”
江梔言點點頭。
周海順繼續說:“這是一份讀書報告的題目和要求,你看看,這報告你能寫嗎?”
江梔言不確定地問:“用全英文寫?”
“對。”
江梔言之前沒寫過類似的東西,但是她說,“我可以試試。”
“那太好了。”周海順說:“這樣的題目還有很多,每個星期都有,如果你能寫,那你就幫了我大忙了。”
周海順索性把凳子搬到她旁邊坐下了解釋:“這是我一個初中同學的作業。他高中被爸媽送到美國上學,我這同學成績和我一樣,不咋好,老師每個星期布置的作業都不會寫。然後他就找到我,說想請我幫忙。因為他知道我在國內有個學霸朋友。”
說著,周海順看了林翀一眼。
然後又說:“我之前找翀哥幫忙寫過。翀哥寫的,那朋友自然是很滿意。可沒想到,這事兒被他一起留學的朋友們知道了。他們那幫一起留學的水平都差不多,都想找人幫忙。於是他又來找我,慢慢的,這個圈子越來越大,你看翀哥一個人哪夠啊……我後來也找過其他人,不過水平就有點參差不齊了。”
江梔言聽他說了半天,很疑惑地問:“你的同學在講英語的國家留學,卻讓中國的學生幫他寫英語作業?”
周海順說:“我這同學他打小不愛學習,成績不好才被爸媽花錢送出國的。去了美國,爸媽不在身邊天高皇帝遠更沒好好學習了,和他一起玩兒的那幾個華人朋友也都這樣,他們和白人同學混不到一塊兒去,所以隻好報團取暖,向國內的夥伴伸出求助的小手。”
周海順戲精上身,向江梔言伸出一隻孱弱的小手,卻被林翀下一秒揮開,“彆演了,還有呢?”
“哦,還有還有。”周海順說,“報酬方麵你不用擔心,絕對不會坑你!”
還有報酬?
江梔言原本以為隻是單純地給朋友幫忙,她覺得自己儘力去寫就好,現在一聽說有報酬,忍不住更加期待,“報酬有多少?”
周海順看了一眼林翀,一咬牙:“寫一篇,管你一個月房租沒問題!”
江梔言愣住了。
這麼高的報酬,對方的要求一定很高,她忍不住懷疑以自己的水平是不是真的能寫好。
林翀說:“放心吧,按國內這種教育模式卷出來的,英語語法比那邊大多數人強太多。”
而他覺得江梔言沒問題,也因為她的英語作文能在何老師手裡拿下滿分。這就說明除了語法和詞彙之外,她的語感也沒問題。英文寫作是江梔言的強項。
有了林翀的肯定,江梔言又恢複了一點信心,她抱著平板全神貫注地研究題目,林翀也湊過來,在郵箱裡翻了一篇之前他寫過的,給她看看大概的模板。
他們講得太投入,完全沒有注意到身邊還有一個嗬欠連天的周海順,直到周海順實在忍不住了才說自己要先走一步。
“這麼晚了你回家?”林翀問。
“啊。”周海順心想,不然呢,繼續在這裡當電燈泡吃狗糧嗎?
隨後他又對江梔言說:“你先試著寫,寫完了發郵件給我。”
江梔言應了聲。此時已經是深夜,周海順要走便隻剩他們兩人,兩人不約而同說送周海順去樓下打車。
三人邊下樓邊聊。江梔言問周海順:“你這生意做多久了?”
“一年多了吧。”
“厲害了。”
周海順嘚瑟:“知道我的第一桶金是怎麼來的嗎?”
周海順又說起這段往事。
還是初二那年,一個周末,周海順去林翀家,兩個人坐在房間的沙發上打遊戲。
等開局的時候,周海順看了一眼沙發旁邊的一個紙箱,滿滿的一箱子不知道裝的什麼,就問了一嘴。
林翀說,那都是他以前參加比賽的獎狀和證書,一堆廢紙放在書房裡占空間,於是統統收在紙箱裡,給門房收廢品的大爺留著的。
周海順想了會兒問,這些東西能不能給他?
林翀起初不明白周海順拿這些有什麼用,直到兩周後,學校義賣活動,他看到自己的獎狀和證書在周海順的小攤攤上重現江湖……
周海順說起當年這事兒,忍不住笑起來:“翀哥你還記得不?那天我的攤位前擠了好多人,大多是平時都不怎麼熟的女生,一個個像雨後春筍從各個班上冒出來。那時候你還是個青澀boy,不像現在這麼厚臉皮。第一次知道自己這麼受女孩子喜歡,還挺不好意思的,哎喲——翀哥你踹我乾啥?”
林翀沒理他,對江梔言說:“誰臉皮厚?那次義賣,他賣我的獎狀和證書,最早收攤,賺得盆滿缽滿,還好意思自封是商業鬼才。”
周海順插嘴:“從那以後,翀哥再也不許我去他家了。”
三人都笑起來。周海順乘上藍色的士離開後,初秋的街道恢複了安靜,天上沒有雲,月亮很圓,星星很稀。
江梔言和林翀一起上樓。因為門外的走廊沒有燈光,眼前的視線逐漸陷入一片黑暗。江梔言走著走著,突然腳下踢到什麼咚的一聲,嚇了她一跳。
林翀主動牽住了她的手。
“小心。”
他的聲音就在她的身後,離她很近,充滿安全感的距離。江梔言默了兩秒,才說:“好像是個垃圾桶……”
“嗯。”
等到兩人徹底適應空間裡的黑暗,他們已經走到兩扇門的中間。
短暫的沉默過後,在分開之前。林翀說:“你參加那畫畫比賽,結果怎麼樣了?”
“老師說還得等一周,怎麼了?”
“就……隨便問問。我弟,他也挺喜歡畫畫的,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他說話的語氣聽起來隻是隨意聊天,但這是江梔言第一次聽林翀說起他的弟弟。
她想起之前在學校見過一次的林翀的那位後媽,他的後媽如此年輕,於是在心裡把弟弟默認成了幾歲的小朋友。她笑了笑說:“好啊。”
“那你早點睡。”
“你也是。”
他的身影隱沒在濃稠的夜色裡,因為夜晚太安靜,兩人的對話都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聽著更像情侶在深夜的喁喁私語。
“江梔言。”他突然輕聲喚她。
江梔言好像感受到了什麼,抬頭看他。
“明天,一起上學吧。”他說。
他的神情在夜色裡並不清晰,可即使是在黑夜,他的目光卻如黎明般清亮和煦。
江梔言看著他,手裡的鑰匙插進鎖孔,她盯著鑰匙,緩慢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