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 / 1)

梔夏未晚 佑心 4568 字 2個月前

校長在最後一節晚自習找大白,確實是因為一件很要緊的事情。

德國的物理諾貝爾學者到省內幾所重點高中辦講座。原本這種好事一般是落在某師一附中頭上。

可由於近幾年市一中連創佳績勢如破竹,教育局最後決定把今年的這個機會安排給了市一中。

林翀被大白喊出去的時候校長已經走了,大白給他講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次的講座,學校非常重視,還組織專項接待團,由學校的英語老師和物理老師帶隊。不過嘛,校長說了,為了展現我們一中學子的青春風采,還需要幾個學生代表一起參加。”

“高三現在學習任務重,這事兒給他們不合適,就落在咱們班上。因為克羅默教授是物理學科的專家,所以學生代表的首要要求是物理要好,當然英語也要好。”

大白說完,一臉任重道遠的嚴肅神情看著林翀。

林翀明白了,但還是漫不經心地問了句,“學生代表,就我一個?”

“其他老師還推薦了幾個學生,但最終隻選兩人。”

林翀出去沒多久就回了教室,他剛坐下,大白就站在前門對著最後一排叫了聲:“江梔言,你出來下。”

教室外,白老師對江梔言說:“這次學生代表隻要兩個。我記得何老師也說過你的英語成績很好。”

江梔言默默在心裡,何老師是不是忘了說,我的英語口語很差……

如果是接待外賓,英語口語比書麵表達重要多了。

白老師見她猶豫,便說:“這事兒機會難得。如果你有事兒去不了,就換成李若希。”

“你再考慮一下。”

白老師說得很清楚,這機會確實難得,不僅是鍛煉的機會,如果做得好,還可以是爭取“市三好”的加分項。如果她不去,還有很多同學排隊等著這個機會。

江梔言回到教室後,林翀問她:“明天什麼時候有空?”

“明天?”江梔言說,“明天不是周六嗎?”

“教授團隊下周三就要到,不趁著周末提前準備練習,等上學了哪還有時間?”

江梔言這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她勾了勾唇角,冷白的皮膚落在燈影裡,“謝謝邀請,但我去不了。”

她說完便開始看書,一切看起來並無錯處,可林翀卻覺得心裡莫名不爽。

非得拒絕嗎?

“你是不是……”

他想說什麼,可話說一半兒,仍是忍住,改口問:“你是不是不敢去?”

因為口語不好,怕丟臉,所以不敢去。

江梔言:“那你還向白老師推薦我?”

“這不是一個學習搭子該做的麼?你口語不好,那不正好逮著機會多練習麼?”

江梔言聽出來了,這哥的語氣,是又生氣了。

江梔言不想和他對嗆,撇了撇嘴角說:“我沒時間,周末要回棉安看外婆。”

林翀一愣,隻是因為這個?

他想了會兒才說,“外婆什麼時候都能看,也不是非得這個星期吧?”

江梔言沒再搭話,林翀回想了下自己好像沒說錯什麼,可江梔言的臉上卻平靜的詭異,不見一絲波瀾。

放學後,江梔言回到舅舅家。

舅舅在客廳打工作電話,舅媽和表妹都沒在家。周五晚上舅媽會帶趙嘉出去逛街,江梔言很懂事地去廚房把水池裡的碗洗了,又去廁所拎桶拖地。

雖然舅媽不喜歡她,但她住在這裡,日常用度都是舅舅在支撐。江梔言會主動幫忙分擔家務,她覺得這是她應該做的事。

她從客廳拖到廚房,舅舅的電話才打完,臉上表情放鬆,應該是工作的麻煩事已經解決。

舅媽還沒回來。江梔言想,如果現在不問,等舅媽回來了,就更不好開口。

“舅舅,”江梔言放好拖把再出來,舅舅已經開始躺在沙發上刷手機視頻。

“明天你們會回棉安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梔言想回老家?”

“外婆一個人在家,我怕她不習慣。”

媽媽去世那年,江梔言才十一歲。父親不久便離開她去了其他的城市謀生。從那時起,江梔言就和外婆相依為命,住在棉安老家的自建房,一住就是六年。

中考的那個暑假,出成績沒幾天,江梔言就接到一中招生辦的電話,祖孫兩個開心得不得了。

那天中午,日頭旺盛地燃燒著鄉村的田野,外婆去菜園子裡摘西紅柿,準備做江梔言喜歡的番茄雞蛋湯,卻在那條天天走了無數遍的小路上一時失神,踩了空。

江梔言把外婆送到鄉鎮醫院,醫生給外婆在腳踝上纏上厚重的石膏和紗布,時間還久,醫生便吩咐她先去買輪椅。

江梔言在醫院旁邊的店子裡轉了很久,終於推著輪椅回來,推開診所的門時,她看到坐在病床邊的外婆。

她愣了一瞬。

外婆的褲腿卷到膝蓋,那一團白色的紗布下包裹著的腿,像凜冽冬天行將脫落的枯木樹皮。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外婆老了,再也經不起寒風吹打。

江梔言把輪椅推到外婆麵前,小心翼翼,攙著外婆坐上輪椅。

“醫生說了,這次傷筋動骨至少要養三個月才能走路,您都是快七十歲的人了,就好好兒歇著吧。”

江梔言懂事得早,十幾歲說話的語氣儼然像個大人。

輪椅碾著碎石子路咕咕作響,沿途回家的路上,知了就像有今天沒明天似的拚命地叫。江梔言抹了把額頭的汗,把手中的遮陽傘向輪椅傾斜了幾分。

“上學的事您就彆操心了。”

她看著熱浪蒸騰的玉米田發了會兒呆才說,“在棉安上高中也挺好,很多同學都在,正好,我挺討厭適應新環境的。”

一隻蜻蜓落在她肩上,停了會兒,朝沒有一絲風的天空飛去。

那天的太陽灼熱得她感覺連笑著說話都會讓人胸悶氣短,額前的汗水流進眼睛裡,在那裡消融,迅速蒸發,消失不見了。

江梔言留在了棉安縣。

在縣城高中上了一年學後,是舅舅幫她辦了轉學,才帶她來了市一中。

趙斌把手機扔到茶幾上,帶著些許悵然地對江梔言說,“是得回去看看,說起來,你外婆就剩我這一個孩子了啊。”

江梔言默了默,心裡想著,外婆還有我。

但她今天不是來說這個的。

“舅舅,如果你們回去的話,告訴外婆我在這邊上學很好。”

“嗯?怎麼?你不回去?”

江梔言點點頭,“下周學校有個活動,這個周末要提前準備……我想,下次再回棉安。”

舅舅對此沒說什麼,江梔言回到房間,轉身把門關上。

舅媽和表妹回來了,大概是看見地麵乾淨到反光,舅媽對舅舅說話的聲音都柔和了很多,家裡難得一片溫馨和諧。

江梔言走到窗邊,今天的月亮很好像挺有人情味,它坦坦蕩蕩地照耀著城市裡的水泥森林,也把不易察覺的蒙塵角落照拂得清明。

江梔言在縣高中讀了一年書後,舅舅回老家勸她好幾次,勸她轉去市一中,說什麼都不能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那一年,外婆的腳也恢複到可以自己走路,後來連外婆也說:“去吧去吧,好好讀你的書,你不在我還能輕鬆自在些。放假回來看看我就行了。”

江梔言想起林翀晚自習的時候說,“外婆什麼時候都能看,也不是非得這個星期吧?”

老家可以再回,可是機會錯過便不再有了。

其實是很簡單的道理,可是陷入情感羈絆的人,有時候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窗外的街景漸漸亮起來,霓虹燈在遠方的道路點亮了延伸的廣告牌,身邊的風景逐漸讓她不再陌生。

雖然人生世事無常,雖然她還不能很好地融入舅舅的家,可是無論怎樣,所有的事還是在慢慢地好起來。

晚風將樓下的婆娑樹影一層層地吹開,她心裡的迷霧也好像就這樣被層層吹開。

既然來了,那就既來之,則安之。

江梔言從書包裡拿出手機,想給林翀發消息,還沒想好怎麼發,突然想起來她應該先給白老師說清楚。

白老師很快就複了一條語音。

“考慮清楚了就好,我今天找你的時候,以為你不會去,後來就找了李若希。我現在再和李若希說一聲,你去就行。”

江梔言愣住了,她沒想到白老師已經和李若希說過了。

這對於李若希而言,無異於先給予希望,然後又突然奪走,不是讓人空歡喜一場嗎?

白老師很快又發了一條語音:“李若希雖然英語成績很好,但物理成績沒你好,我也問過何老師,何老師說你的口語正好還需要多練習。她也覺得你去更好。好好加油,不要辜負老師們的期待。”

白老師一句“不要辜負期待”,江梔言便不再猶豫。

聯係完白老師後,江梔言又和林翀發了消息。

兩人約好,周六上午一起去學校。

在睡覺之前,林翀給周海順打了個電話:“你在學校旁邊租的那房子,明天去嗎?”

“怎麼了?你爸一回家,你家就又吵架了?”

“不是,你能不能盼我點兒好?”林翀笑起來,“周六上午我帶江梔言過去一趟。”

周海順頓了一秒,“翀哥我那裡雖然是租的房子,但它是個正經的工作室。”

一中後門附近有一棟老式公寓,大部分的租客是一中的學生,或是離家遠的家長為了方便陪讀租下的。

周海順是個例外。

他租了一間,不是為了學習。

他平時不怎麼去那裡,但是他做的學校裡的那點小生意,需要一個中轉的儲藏間。所以他說,那是他的工作室。

林翀笑,“什麼正經工作室?正經得不能見人?”

周海順在電話那頭哼了一聲,“翀哥,我就是不屑揭穿你。你帶江梔言來我這兒乾嘛啊?心思不單純啊你。”

“那你最單純了。”林翀抱著胳膊往沙發背一靠,“就一句話,行不行?”

周六上午去學校找何老師拿資料,還要和江梔言磨合資料,教室不開放,校內校外不知道要折騰幾趟,所以他才想到周海順的出租屋。

周海順靠著窗戶,聽著電話裡的聲音,幾隻麻雀在電線上嘰嘰喳喳。

周海順認識林翀六年多,對他再熟悉不過。

林翀的父親經營了一個知名服裝品牌,前些年從北到南開了上千家連鎖店,近幾年又新增了線上業務,生意打理得蒸蒸日上。林翀家境殷實,天賦有之,他身邊從不缺朋友,卻不純粹。真正的朋友沒幾個,其中周海順和他關係最鐵。

周海順一直覺得林翀這人很矛盾。

四班這麼多學霸共存的生態裡,他既不是班乾部,平時集體活動也很少發聲,可大家總是用行動心照不宣地認同著他強大的存在感。

說陽光也陽光,十幾歲的半大小子,籃球場上奔跑起來也是個自由如風肆意瀟灑的少年。

說冷漠也冷漠,他明明就站在熙攘的人群中心,常常卻散發著遊離群體之外的疏冷感。

這樣的性格,再遇到他家那堆旁人不知的麻煩事兒,周海順之前真怕這哥們兒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就把工作室的鑰匙給了他一把。

想要耳根子清淨的時候,可以過來躲一躲暴風雨。

林翀也很有兄弟之間的邊界感,每次去之前會提前告訴他一聲。

隻是周海順從來沒見他帶女生去過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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