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1 / 1)

“這是怎麼了?何人給你氣受了?”皇帝捧著齊鳶的臉,那張伶仃而小巧的臉,在他的大掌中,顯得更加楚楚動人,像一隻可愛的玩物。

齊鳶彆過臉去,眼淚順勢從臉頰上斜劃而過,耳上墜著的珠串掃過皇帝的手,帶來些微的癢意。

皇帝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憐惜,他輕輕抬起手,用指腹抹去齊鳶眼角的淚珠,語氣柔和:“彆哭,告訴朕,誰讓你如此難過?”

齊鳶微微顫抖,啜泣著,緩緩回轉,那雙含淚的眸子似水晶般透明,晶瑩地映出皇帝關懷的麵容:“妾都成了整個長安的笑話了,陛下竟還問是何人賜予我如此羞辱。”

“這是從何說起?”皇帝大呼冤枉。

齊鳶斜睨了皇帝一眼,眼角眉梢皆是風情,接著柔弱的拂在皇帝的肩膀上:“昨夜妾宴上獻舞,欲博陛下一笑,卻不想成了旁人口中的談資,說妾便如供人取樂的玩物,連貓兒狗兒都不如,還恬不知恥的沾沾自喜。”

“何人竟敢說這樣的話?”皇帝聲音薄怒,神情卻不以為意,更像是逗弄。

畢竟羞恥這種東西,隻有需要打壓女子的時候,才會被男子有目的的搬上台麵強加在女子身上,再由同樣受到壓迫的女子無目的的當成武器傳遞下去,男子自身卻是根本不在乎這些的。

比起權力和財富,所謂道德約束都顯得虛無縹緲。

齊鳶抽噎了一聲,一串淚珠就斷了線似的一顆一顆滾到皇帝的衣襟上,又哀哀哭泣了起來。

皇帝對齊鳶正新鮮著,自然是心疼不已,他輕撫著齊鳶的背,溫聲哄著:“定是那起子小人嚼舌根,故意中傷於你。若讓朕知曉是何人,定然為你做主,將其打殺了出去。”

“真的?”齊鳶眼中閃過感激,“謝陛下。”她弱柳扶風欠身行了個禮,又輕輕握住皇帝的手,將臉頰貼了上去,“隻是妾也想過了,這樣的流言蜚語日後恐怕難以避免,皆因妾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順。陛下,若真想為妾做主,何不賜妾一個名分?”

皇帝微微一愣,隨即露出玩味的笑容,他的目光在齊鳶的臉上遊移,聲音一字一頓:“鳶兒想要什麼位份?寶林?美人?昭儀?還是貴妃?”

齊鳶瞪著小鹿一樣濕潤的眼眸,期盼地望著皇帝:“妾想做皇後!”

不想她話音剛落,皇帝卻大笑起來,像是聽了十分有趣的俏皮話,直到眼角泛起了淚花,才緩緩停下。

“陛下笑什麼?”齊鳶的心中不禁有些忐忑,她的目光緊緊鎖定著皇帝,試圖從他表情的細微變化中捕捉到一絲答案。

皇帝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語氣中帶著寵溺:“後宮佳麗三千,你可知朕最喜歡你什麼?”

齊鳶略帶疑惑地搖了搖頭,手指卻不自覺的捏緊帕子。

皇帝粗糙的大手在齊鳶嬌嫩的臉頰上滑動了一下,輕笑:“你愚蠢、貪婪,所有的野心和算計都寫在臉上,讓人一眼看穿。朕和你在一起,很放鬆。”

“陛下……”齊鳶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她的眼神在皇帝的話語中閃爍,既感傷又迷茫。

即便說了那樣殘忍的話,皇帝的態度依然溫柔,帶著戀人之間的繾綣和誘哄:“所以,鳶兒,就一直這樣下去吧,不要改變,這樣的你,朕才喜歡。”

齊鳶呐呐的點頭,她很傻,也很自以為是,好在還會看人臉色。

輕巧的用帕子擦拭了眼淚,齊鳶坐到地上,將頭靠在皇帝的膝上,露出纖細脆弱的頸項,是完全臣服的姿態。

……

上元節,皇後召了世安公主去椒房宮用午膳。

“母後!”世安公主輕喚一聲,如乳燕歸林,投入皇後的懷抱,眼中滿是依戀。

自從知曉父皇和齊鳶姐姐之間的私情,這幾日世安公主正是心疼母親的時候,從前的不快便被暫且擱置了。

皇後輕輕撫摸著世安公主的秀發,有些受寵若驚,眼中又流露出慈愛:“怎麼了這是?”

“世安想母後了!”世安公主緊緊抱住皇後,對於表達親昵的話既不覺得肉麻,也不覺得害羞。

“前朝後宮事務龐雜,是母親太忙了,冷落了我的世安。”這一刻,皇後的心是極其柔軟的。

世安公主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耳邊的流蘇就蕩來蕩去:“沒有。世安以後再也不和母後生氣了!世安會乖乖的。”

“快坐下。”皇後心中安慰,含笑拉了公主落座。

椒房宮的餐食都是世安公主平日喜歡的,布菜的宮女也十分殷勤。

可心中裝著自認為天大的事,世安公主有些食不知味,一口風醃小菜入口,就忘了咀嚼,反而呆呆盯著皇後的臉。

是不是母後真的老了,所以父皇才隻見新人笑?

皇後注意到她的異樣,故意提起:“那世安還想嫁給鎮國將軍的次子嗎?”

“我當然……”公主原本的堅決,在想起母後不允後,便癟了癟嘴息了聲。

皇後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怎麼不說?”

“兒臣可以不嫁。”說著,世安公主眼圈就紅了。

皇後放下筷子,挑了挑眉:“這樣嗎?可賜婚的旨意都已經擬好了,看來是要作廢嘍。”

世安公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識的看向煥遊笙。

煥遊笙微微頷首,示意公主沒有聽錯,自己也聽到了。

公主唰的一下轉回頭,不等皇後反應,湊過去吧唧一口親在了皇後臉上,雙手環在皇後的脖子上來回搖晃:“母後,世安好歡喜!我就知道母後最疼我了!多謝母後!”

大啟不隻有薛乘風一個好苗子,可皇後隻有世安公主這一個嫡親的女兒。

皇家總不會輕易疼愛一個皇子,事關國本,太過偏心,儲君不立而立,有極大的風險。

所以,皇後和皇帝不約而同的將全部無處安放的母愛、父愛傾注給了唯一的嫡親女兒,對於這個女兒,隻要不實在過分,皇後終究是拗不過的。

“不過,你年歲還小,母後想多留你兩年,所以婚期未定。”皇後用帕子擦了公主在她臉頰上留下的油痕。

“全憑母後做主!”世安公主自然是歡喜。

連午憩也免了,從椒房宮離開,公主將從前心心念念的舞衣擱置在一旁,又去擾了尚服挑選布料、設計款式,準備嫁衣。

……

天將將黑的時候,長安城各處擺滿了花燈,有靈動的青色螃蟹花燈、粉嫩乖巧的玉兔花燈、氣勢磅礴的金色龍鳳呈祥燈、靜謐羞赧的蓮花燈等等,各色各樣,吸引了全城百姓紛紛走上街頭。

皇後準了世安公主出宮賞燈的請求,得來女兒熱情的擁抱和不要錢的甜言蜜語。

當然,時辰將近,世安公主沒有耽擱太久,便一手扯著臉色有些冷硬的薛乘風的袖子,一手還不忘拉著煥遊笙的手,歡歡喜喜出宮去了。

薛乘風麵容不快,非是厭煩公主的緣故。

薛乘風父母兄長走的早,他原也沒有娃娃親或是未婚妻之類的姻緣。

事實上,公主又是請旨賜婚,又是鬨絕食,動靜那樣大,宮中自是無人不知,何況薛乘風這個當事人。

他心中也感念公主的厚愛,雖然任誰看,這份厚愛來的都有些莫名。

再說昨日皇後娘娘忽然召見,說起賜婚之事,雖沒給他多少選擇的餘地,但也並無威逼利誘,反而出人意料的親切。

薛乘風知道自己應當感念皇恩浩蕩,再不該有任何不滿。

但他本就不是公主那樣自來熟的性子,今日是第一次說話,自然是親近不起來的。

更何況,他多年以來生活的唯一信念就是繼承父母遺誌,他性情剛毅,不喜長安城的繁華喧囂,更願駐守邊疆。

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臥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邪?

可是,本朝沒有駙馬身任要職的先例,即便得皇後娘娘垂憐,能破例擔任文職怕也是極限,馳騁沙場,恐怕已成泡影。

薛乘風心中矛盾重重,一方麵是皇命難違,另一方麵是自己的誌向難舍,隻能被動穿梭在人群中,目之所及,所有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唯有他,內心充滿了掙紮與無奈。

瞬間的怔忡,不料前方的世安公主忽然停了腳步,薛乘風沒來及反應,差點撞上她,忙穩住身形。

隻見世安公主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她俯下上身,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麵前攤上插著的一個個麵人兒吸引了去。

麵人兒形態各異,生動活潑,仿佛下一刻就能從攤上跳躍下來,公主伸手拿起一個,轉頭對薛乘風,笑容璀璨:“看這麵人兒,多像你,剛毅不屈。”

薛乘風微微皺眉,不自覺地拂開了被扯住的袖子,目光卻不曾移開。

……

齊鳶稚嫩而美麗,會適時的鬨點無傷大雅的小脾氣,卻在皇帝不悅的時候表現出格外的乖巧和順從。

皇帝並沒有因為她在除夕夜宴上的僭越而冷落她,反而更是寵愛有加,三月春暖的時候,下江南的隨行人員中,齊鳶赫然在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