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竹林就像暗綠色的海浪翻湧，融化的雪水洗淨了深綠色的舊竹子，風吹來它散發的細細清香。

林方好眼神黯淡，眼眸失去了往日的明亮光彩。過多的心事讓她的眼神變得有些迷茫：“也許吧......也許真的像你說的那樣。”

“時間過得真的很快，轉眼我都要忘記爸爸媽媽的樣子了。但是爺爺比我更沉默的忍受了親人的離開。”

2011年的時候，爺爺在陳爺爺的建議下，開始嘗試投資其他農業產品來分擔風險。運氣好、比彆人了解消息得早。有一年爺爺投資過的產品需求量激增，一口氣賺到了夠他們簡簡單單的花一輩子的錢。

這時候林方好可以付得起很多很多杯的奶茶錢，可惜的是她和楊正玉早已不在一個城市讀書了。

或許是爺爺太累了，去年春天，爺爺病發住院了。當時林方好正在畢業實習，聽到這個消息時匆匆趕回家。一推開病房門，就看到爺爺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

她伏在床邊聽著爺爺虛弱的喘氣聲，忍了一路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爺爺得知她推了實習來照顧自己，發了好大的脾氣，語氣強硬是要她回學校，林方好拖著就是不走。可是爺爺賭氣不吃東西，她心疼擔心害怕卻隻能妥協。

昏天黑地的忙完實習，等到通知結束的當天，林方好就定了最早的航班急匆匆地趕回家。再次見到爺爺時，他的精神好了一些。

聽護工說，林方好來的那天，爺爺望著病房門口好久。林方好突然覺得很後悔，後悔真的聽爺爺的話就離開了。

她試圖問自己，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是不值得為爺爺放棄的呢？

去世那天，爺爺很平靜，好像有所預料，他支開護工和來看望的陳爺爺，單獨把林方好叫到床邊。爺爺注視著她良久，最後也隻開口說了句：“要好好的。”之後便沒有了下文。

林方好跪在他的病床前，怕她的哭聲吵到爺爺，讓他不能心安，於是將頭埋在爺爺的手掌心裡。感受著爺爺偷偷伸出的瘦弱手指顫顫巍巍地摸了摸著她的發尾，慢慢睡著了。

爺爺走後，林方好收拾好爺爺的東西，一個人回到了家鄉。就再也沒有出去過，她每天看著那些山和那一座院子。去想爺爺說的：要好好的。

其實到現在林方好不知道怎樣是好好的，怎樣才算好好的。

“爺爺把所以的東西都留給了我。哈哈，我還以為爺爺把他的果園給了我，是想要我幫他。唉，沒想到他請了專業的人來管理。是了，從小到大他什麼都教我，卻什麼都不讓我動手。”

林方好放學回家的時候，有時會幫他一起去收水果。可是有天收工回家的時候，爺爺看到她鼻尖上被曬脫了皮，就再也不允許她去了。

“我每天沒什麼事情可做，一個人躺在床上發呆一整天，隻要看到身邊的一切，我都會想起他們。”

“真是可惡啊，爸爸媽媽走了，爺爺也離開了......我那時候怕爺爺也要死掉，我說我要去學醫，要去當醫生。那麼累，那麼多的書那麼多的考試，我每天熬夜學習，可這有什麼用啊?”

“爺爺的主治醫師跟我說了他的病情，我知道他就要走了，在他還沒走的時候......”

“我想幫他收桃子，可我做不了，我想幫他看病，我也做不了。好沒用啊！正玉，真是什麼都做不了......

林方好突然把頭深深地埋在手心，身體因為悲傷難以克製的劇烈地顫抖著。爺爺去世後壓抑已久的悲傷，像如泄洪般噴湧而出。

她終於哭出聲了，哭的好傷心，哭聲在露台的角落裡回蕩。淚水從掌心滑落，浸濕了一大片衣袖。她的情緒激動，呼吸急促而紊亂，每一次抽泣都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楊正玉猝不及防的看到她痛哭，被嚇得手足無措。聽到她不正常的喘息，立刻反應過來。

因為害怕她又要呼吸過度，立即手忙腳亂的扶起她的腦袋把她抱在懷裡，下巴抵住她的頭發，雙手死死的捂住她的口鼻，等她慢慢恢複過來。

“好好......”楊正玉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讓她不難過。

林方好冷不丁推開她的手，被冷空氣嗆得劇烈的咳嗽，嘔出一大灘口水。楊正玉想把手重新伸過去，又被林方好推開了。

楊正玉左右看了看，扯出一張紙，胡亂墊在手上，才重新捂住了她。害怕得聲音都在抖，她氣得失去理智不管不顧地吼道：“都這時候了，還管我嫌不嫌臟！你想死嗎？”

林方好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努力調整呼吸，她狠心用力將口腔內壁咬破，指甲摳得掌心鮮血直流，疼痛讓她平靜下來。她嗬呲嗬呲的張嘴吸氣，林方好顫顫巍巍的用氣回她：“我......咳咳......我沒有！我掉進水裡、我害怕、我想睡覺。咳咳......我一點都不堅強，我不想好好的，我想去找爸爸媽媽，還想去找爺爺……”

“可是我忍住了！我忍住了！”

要是她真的走了，爸爸媽媽會有多傷心啊？爺爺還留了他最重要的果園給她照顧呢，她還沒聽到雅青姐說喜歡她做的東西呢，她哥回來看見會被她嚇到吧？

林方好抬起頭，雙眼瞪圓眼珠布滿紅血絲，聲音平靜又微弱顫抖著：“正玉，我忍住了。”

楊正玉用儘全身力氣抱住她，閉上眼睛，淚水滴進林方好的發絲間，很快消失不見：“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最棒的！你再等一等，先彆去找他們。這裡還有我呢，還有喬哥和陳爺爺呢，還有雅青姐呢！晚一點再走吧，我們約好了一起出去旅遊、一起吃好多好吃的東西、一起拍好多好多照片，你不可以違約啊！”

林方好伸手用掌心擦乾淨她的淚痕，哽咽著用力的點頭。

她們用儘全力的抱著對方，在這寒冷的夜晚溫暖的體溫在兩人之間默默傳遞，她們倆誰都沒有再說話，安靜的感受著彼此脈脈無言的情感。

過了好久，楊正玉慢慢放開她，和她並排躺在沙發上。兩人靠的很近，可以清晰的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外麵的風還沒有停，竹枝上密密從從的葉片不斷翻轉閃動，枯黃的老葉片被風吹到了露台，翩翩落下。

——

楊正玉把頭偏過去，用手指戳著林方好濕漉漉的臉頰，煞有其事的對林方好說：“我有一個秘密要分享給你，想聽麼？”

林方好帶著她的手指點頭。

楊正玉湊近她耳邊，悄悄用氣聲對她說道：“我剛剛呀，在你家的書房發現了一個你絕對不知道的東西!”

林方好腦袋轉過去，回頭看她。眼睛像楊正玉記憶裡的那樣亮亮的，神情好奇又疑惑的看著她，書房？我不知道什麼?

楊正玉指甲叩叩桌子提示她往那看。林方好順著提示，看到了放在桌上的一個厚厚的一本書。

方才楊正玉放書時，林方好心神不寧的樣子，所以沒看到那裡還擺著第三本書。

林方好滿腹疑雲的打開書封，映入眼簾的是自己的名字。

林方好不知道為何驟然緊張起來，她拿起紙巾擦乾淨手心沁出的細汗，一隻手握拳抵在唇邊輕蹭，瞳孔微微縮小。

用手推開桌上雜物，小心的將書擺在桌子上翻看。

裡麵不是她喜歡的故事小說，更不是詩集散文，而是一條條記錄爺爺這些年種田養殖經曆的筆記！像是爺爺的日記，每一條每一段都是爺爺的生活片段。

林方好驟然情緒激動，又有些說不出話來。看看筆記又看看楊正玉，想讓她告訴自己著是不是真的。

楊正玉開心的點點頭：“我在書房找到的，有好幾本。”

楊正玉將腦袋湊過去，靠在她肩膀上，和她一起看爺爺留下的筆記。

林方好：“我以為爺爺不想讓我管，畢竟他在住院的時候，一直趕我回去繼續實習。”

楊正玉：“但是，他把這個留給你了。”

林方好點點頭，擦乾眼角的淚水，小心的撫摸著字跡。

——

打開爺爺的筆記，翻著翻著就翻到半夜了。楊正玉疲憊的眨眼：“好好，你和我說了這麼多。好像你的家人從來沒有人陪過你很久，好像過去那些時光總是不那麼開心的。”

“那麼，從前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就沒有什麼是能讓你到現在依然能感到美好、一直銘記的時光嗎？”

在片刻的沉默過後，林方好啞聲道：“有。”

林方好想到兒時的夏夜，一家人吃過晚飯，抬著竹床擺放在露台上。每人一把蒲扇，全家躺在竹床上乘涼。記得爺爺在給她趕蚊子，記得爸爸教她指認的天上星宿，記得媽媽教她唱的那首常常用來哄她睡覺的歌。

林方好眼珠濕潤，卻嫣然一笑對楊正玉說：“我媽媽教我唱歌。”

楊正玉點點頭，她被風吹著臉頰，發絲在輕輕飛舞，將頭枕在她的肩上：“好好，以後你是打算一直留在這裡了嗎？”

林方好被她的發絲蹭的癢癢的，稍稍向旁邊躲了躲：“嗯，我不想再離開這個地方。”

楊正玉：“好好。”

林方好：“嗯？”

楊正玉閉上眼睛，聲音越來越小了：“我困了”

林方好將毯子向上拉了一些：“那我們進去吧。”

楊正玉：“不要，這裡很舒服。我想要你唱那首歌給我聽。”

林方好：“好。”

——

“同爹爹伏屋頂曬月光

夜風清冷--”

竹葉蕭蕭，風聲帶著她沙啞溫柔的歌聲，輕輕緩緩的傳到楊正玉耳邊。

“等天公撥陸續點亮

星河浩蕩--”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