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請公主斬妖 桃林為我 3980 字 2個月前

錢氏敬完香,雙手合十跪下,虔誠地許願。

“信女願為使者塑金身,常年香火供奉,隻求使者能夠幫信女了卻心願。”

青煙嫋嫋,煙火繚繞,錢氏身上的鬼魂爭搶著這點煙火,腳步聲到了門外戛然而止,李持盈心知挖墳掘墓之人都已到齊,該行刑了。

“若是你命中注定有子無女,有女無子又當如何?”

乍聞聲音,錢氏麵上難掩歡喜,待仔細琢磨過話中之意後,歡喜變作驚疑。

“仙子,仙子……這……是什麼意思?信女不明白。”

“我剛剛為你掐算一番,你不積德行折損太過,合該隻有半兒半女,若要強求兒子康健,就要舍了女兒,若要女兒餘生順遂,便要舍了兒子。”

錢氏萬萬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一時方寸大亂,張口無言。

李持盈靜靜等著她的答案,門外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像是不小心碰到門框,又像是焦急得來回錯腳,很顯然,外麵的人也在等一個答案。

錢氏躊躇許久都沒有答案,李持盈便叫她退下,回去想清楚再說,卻又告訴她應當儘快決定,明日送嫁之期一過,她便要回到府君跟前,不理塵世了。

錢氏麵露掙紮終於下了決心:“我選,我選,我要兒子,我隻要兒子好起來!”

門外“咣當”一聲,不知是什麼被碰倒了,錢氏向屋外張望,隻見一個婢女捧著供果進來。

李持盈“唔”了一聲表示知曉,告訴她回去靜候即可,時日一到,煩惱自消。

這話玄之又玄,錢氏半喜半憂地走了。

“阿姐,剛剛周晏晏來過,在門外聽了一會兒又急匆匆離開了。”

李持盈應了一聲,算作回應。

豆子撤掉不新鮮的供盤,瞧著失去水分的林檎果,有幾分傷感之色。

“怎麼了?”李持盈問。

豆子感歎道:“我記得有一年,我阿耶用三張上等兔皮換來一顆又大又紅的林檎回來。那天晚上,阿娘將果子分成兩半,一半給了阿耶,一半給了我,自己隻舍得聞聞味道。”

“見阿娘不吃我也不肯吃,後來還是阿耶把自己那瓣果子掰成兩半,硬將大的那塊塞進阿娘手中,阿娘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其實,現在我已經忘記那果子具體是什麼口感了,隻知道很甜很甜,我們一家人坐在矮凳子上,一起吃果子開心極了。”

豆子吸吸鼻子,強忍住淚意:“可是,現在他們都不在了,屍首或許還橫在院中……”

她喃喃自語:“我真想替他們報仇,殺了狗官……”

豆子的身後乾乾淨淨的,沒有半個鬼魂。

不知從何時起,所有的鬼魂都聚集在李持盈的住處,它們日日夜夜看向她,麵目淒慘望眼欲穿。

這時外間雲雍求見,豆子醒過神,連忙抱著果子匆忙出去,路過時抬頭看了他幾眼。

雲雍立刻注意到豆子的目光,仔仔細細撣掉身上的浮土,這才進了屋子。

周大奕的人掘地三尺沒找到鐘離,雲雍跑斷了腿也沒找到自家少卿。

雲雍低沉地說:“殿下,少卿他,也許……也許……”

他說不下去了,神情分外悲沉。

“不,他一定還活著。”

李持盈沉默片刻,篤定地說道。

雲雍又驚又喜地追問,以為她有了什麼新的線索。其實,她並沒有任何依據,隻是覺得還沒做到極處用儘全力。

“還有一個地方沒查過。”

“哪兒?”雲雍急得上前一步,沒意識到自己的僭越。

“洛迦山。”

“那裡山高林密溝壑縱橫,傳說府君在人間的洞府就藏在幽夐深處,故而山脈邪異時有怪事發生,本地人從不敢進去,敬獻新娘時,也隻是將人放到山腳的府君廟裡。”

“也許他迷失在密林深處了。”

雲雍臉上的失望一閃而過,“少卿在多山多水的南地待了好幾年,就連茹毛飲血的日子都過過,怎麼會迷失在叢林中。”

李持盈卻不這麼認為,她親眼見過府中被府君神通壓製的數以百計的鬼魂,知道洛迦山中的府君頗有手段,並且絕不是什麼心性寬厚為民造福的神仙。

冷眼旁觀他年年迎娶新娘,放任周大奕作惡,她猜測祂要麼是邪仙,要麼是惡妖。

裴玄之若是落到府君手中,隻怕真不容易脫身。

“總要找過才能安心,本宮要親自探一探洛迦山。”

雲雍吃了一驚,連忙表示他這便去查探。

李持盈攔住他:“咱們對裡麵一無所知,貿然進去不利行事,明日就是敬獻新娘的日子,不如順勢而為扮作新娘。”

雲雍沒有任何異議,隻是不太讚成她親入洛迦山的決定,委婉地建議道:“那也好,屆時羽衣衛分做兩隊,卑職率一隊藏身於花轎之中,一探洛迦山,杜風致率另一隊護送殿下離開。”

“洛迦山東十餘裡有一座山村,卑職受傷時曾在那裡休養,那處人煙稀疏,民風淳樸,好供殿下暫時落腳。”

雖知雲雍是擔心她的安危,但她決定的事向來不會更改:“本宮已經決定,旁的不必再多說。”

雲雍俯身膝跪懇請道:“殿下大義,為救少卿甘入險地,卑職敬佩萬分,但您千金貴體,若再有絲毫損傷便是臣等護衛不利,萬死難辭……”

“若說險地,此處鏡中,無時無刻不是險地。”李持盈的臉色很平淡。

這許多年來,每一次月圓毒發都是在生死線上搖擺,更何況常有妖物覬覦她的軀體,在外人看來她受儘聖人寵愛,權勢、富貴、美貌,樣樣在握,可在無人知曉處,她也不過是拚命活著而已。

險中博命而已,她太懂了。

雲雍有些失神,不由歎道:“殿下和傳聞中全然不同。”

“哦?”李持盈挑挑眉毛,“傳聞中的本宮是什麼樣子?”

雲雍察覺失言,紅著臉語無倫次地解釋:“不,卑職不是說殿下名聲不好,啊,也不是,卑職是說殿下為人重情仗義,全不似傳聞中……也不對,卑職是說殿下……”

雲雍“撲通”跪在地上,拱手告罪,“卑職笨口拙舌,請殿下恕罪。”眼見越描越黑,他心一橫說道:“其實,卑職想說日前少卿因為擔憂殿下安危而夜入公主府,雖然一片赤膽忠心,但是到底驚擾了殿下,想不到殿下不僅沒有計較之意,反而如此費心地尋找少卿。卑職隻是被殿下的寬宏大度感動,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

京中對她的非議她自然心知肚明,無非是說她“不拘小節”放縱不羈。其實,有時候她還會被那些離譜的傳聞逗得笑出聲來。

諸如戚國公之子浪子回頭癡心錯付,再如霍候之子受儘情傷遠走邊關,再如當科進士願意為她牽馬執鞭。

傳聞也對也都不對。

世人向來熱衷於追逐美麗的事物,也熱衷於摧毀美麗的事物。

垂首看向這忠心的小將,少年郎一臉憨直,卻把話說得圓猾,明明是持兵夜闖卻說成夜入,一字之差,意思卻謬之千裡,是存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

李持盈不打算被他糊弄過去,直言道:“他的確得罪了我,隻是——他隻能死在我手裡。”

雲雍一呆,就這麼傻傻地噎在那了,半晌乾笑幾聲僵硬地轉了話題,“送嫁之期近在眼前,殿下可敲定了新娘人選?”

周大奕搜羅來的男男女女不少,除了留下羽衣衛外,李持盈已令他將人陸續放歸。

她早已將名單擬好,從書案上抽出兩份遞給雲雍,“上麵的那份給周大奕送去,下麵的那份你自己留下。”

第一份名單上是六女九男,儘皆選自當初柴房中的女孩和羽衣衛,雲雍打開第二份後,疑惑地皺起眉頭。他指著第二份名單中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名字:“殿下,這是?”

李持盈指著一個人名:“這個,借著搜尋新娘的名頭強占民女藏在縣衙大牢裡,待他們輪番糟踐後,或打或殺,還有一些女子被他們拿去賄賂上官。”

“這個,是有名的惡霸,幫周大奕圈地迫民,是他的走狗幫凶。”

小小的龍應縣藏汙納垢汙糟至極,這些人都是縣裡惡名昭彰的賊臟蠹蟲。李持盈逐一點過,對每個人的生平惡行爛若披掌。

雲雍詫異極了:“殿下足不出戶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這當然不能告訴雲雍。李持盈沒理會他的問話,啟開一壇酒來到窗邊,斟滿一杯後放在鼻端仔細聞著,不算是好酒,比她府上的陳年花雕差遠了,但也足以告慰孤魂了。

她將酒水潑灑在屋外石磚上,一連倒了三次,問道:“虎與倀孰更惡?”

“虎食人為果腹,倀害人乃真惡。”

雲雍一雙濃眉無意識皺起,“殿下是在祭奠什麼人嗎?”

窗外柳木森森,垂絛亂擺,好似平地起了場怪風,李持盈將酒杯倒扣在窗台上,慢聲說道:“那便以倀飼虎,叫倀鬼喪魂惡虎困頓,如何?”

這話一出,怪風起了旋兒,柳枝歡呼般亂舞。

雲雍明白了,公主是想偷龍轉鳳,送倀鬼上花轎,出門時他抬頭看去豔陽高照,萬裡無雲,一時暗暗納罕,好端端的,旋風從何而起呢。

看著雲雍大步流星離去的身影,李持盈對著窗外眾鬼輕輕說道:“明日一過,各入輪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