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請公主斬妖 桃林為我 4710 字 2個月前

府君使者蒞臨龍應縣的消息不脛而走,慕名而來的人越來越多,香堂之外經常有官吏商賈的家眷候見。

周大奕的夫人錢氏近水樓台來得最勤快,每日裡早晚拜會虔誠供香,在蒲團上一跪就是半日。

李持盈靜坐於蓮台之上,五心向天沉息閉目,玉容在紗幕青煙中飄忽,有了超脫之意。其實,她隻是不想看見那些各有慘狀的鬼魂罷了。

“信女有一子一女,兒子先天不足,有些癡傻,這些年四處求醫都無甚結果,仙子臨凡就如觀音菩薩一般救苦救難,求女使救救信女的兒子,信女願塑金身,終生供奉香火。"

李持盈張開雙目,歎了一口氣。

在錢氏身後的,是一個麵目枯槁的年輕婦人,她幾次掐向錢氏的脖頸都失敗了,狂怒的一陣兒,她憤憤地重坐在錢氏的肩膀上。

這一下仿似坐到了實處,錢氏抖了一下,仿似著涼似的摩挲手臂,她肩頭的那盞燈火已經很暗淡很暗淡了,隻不知為什麼還沒熄滅。

忽然,那鬼魂像是察覺到什麼一樣猛地看過來,和李持盈的視線隔著陰陽對在一起。

鬼魂呆了一下,飄到李持盈身側,張著嘴巴著急地說著什麼,待發現她隻能見不能聽之後,從腹中捧出一團血肉,留下兩行血淚,緩緩跪倒,無聲嚎哭。

李持盈問錢氏:“你曾殺害了一個女子還有一個未出世的嬰孩?”

錢氏如遭雷擊,眼神中透著驚懼,“不,我,信女……是她,是她該死!”

這次紗幕之後再沒有聲音傳出,身側的侍女怯怯說道:“請,請回吧,使者要修行了。”

雲雍叩門而入時,侍女頗為識趣捧著水壺出去低著頭出去了。

瞧著侍女的身影徹底消失,雲雍才彙報起近日的成果,羽衣衛又陸續尋到幾個,但都受了很嚴重的傷,此刻都躲在周府附近休養。

雲雍的麵孔上沒有絲毫喜色,“少卿他,依舊沒有音信。”

周大奕勢大根深,為了搜尋俊美男女早已將龍應縣掘地三尺,就連他也沒搜索到裴玄之的蹤跡。

雲雍急色更甚,“弟兄們陸續在各處留下暗號,少卿沒來相聚,說明他要麼不在龍應縣,要麼就是遇到了棘手的事。”

“或許,或許他和鐘離玨碰在了一處。”

這正是眾人心照不宣的擔憂,羽衣衛失落的地方相距不算遠,大抵都在龍應縣境內。周大奕如此費心搜索美少年,若是見裴玄之或是鐘離玨一定不會放過。

然而兩個人全無音訊,最壞的結果就是裴玄之和鐘離玨遭遇一處,誰也沒能活下來。

李持盈心弦顫動,忽而又感受到燥意,卻見杯盞之中點水也無,這才記起侍女去打水了,似乎去了有一段時間了。

她平複心境,努力壓下這股燥意,勒令自己冷靜下來思索下一步的計劃。

忽然想到,這許多天來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除了府君廟外,民間並無他的私造之像,人們敬畏他,卻並沒有家家戶戶祭拜他。

鐘離玨以采補修行,又是妖鏡之主,而那所謂的府君酷愛娶親,又神秘飄忽,會不會兩個人本為同一個人。

想到這,李持盈攤開一張宣紙,憑著記憶勾畫起來。不多時紙上出現了一個風流俊俏的男子,眉眼中的多情尤為逼真。

雲雍驚訝道:“凶犯鐘離玨?”

“將畫紙懸掛在醒目之處。”

晚間,周大奕照例來稟報搜尋新娘的進展,一進門就看見了牆壁上的畫像,連著看了幾眼。

李持盈問道:“畫得如何?”

周大奕斟酌了一下措辭,“想不到使者還精通丹青之道,下官不擅丹青,卻也能看出來使者筆力流暢,將這男子的意態描摹得入木三分,雖不曾見過真人,但卻像是真人就在眼前……”

周大奕常年敬奉新娘對府君像最熟悉不過,而他隻誇畫工,卻對畫中之人沒什麼敬畏。

李持盈心中有了數,對他吩咐道:“府君想要這畫中人,你需得儘快尋得他的下落。”

最後又加上一句:“死生勿論。”

周大奕捧著畫像惶恐退下,身後有幾道黑影飄忽而過。

李持盈對她們視如不見,徑自穿透她們的身軀,推開窗子。

因是她的住處,外麵很清靜,廊上沒有閒雜人走動,隻有羽衣衛在輪流值守。

風燈在夜色中輕輕搖擺,撒下一團又一團暗淡的光影,不多時,燈籠下,池塘裡,柳樹底,漸次冒出一個又一個猙獰可怖的影子。

他們齊刷刷地看向窗邊的李持盈,無言地靜默著。

區區一個縣官府邸,竟不知埋葬了多少冤魂,舉目望去烏壓壓一片,似在整座府邸上籠罩了一層厚重陰雲,令人心頭壓抑。

雲雍似有所感,突然打了個冷顫。

*

夜深了,院門即將上鎖,可是六妮兒還沒回來。

豆子焦急地向外張望,見小廝即將落鎖,連忙說道:“等一等,還有人沒回來。”

小廝掃她一眼:“跟我們有什麼關係。”隨即“哢嚓”將門鎖扣上。

六妮兒和豆子是同村,性子靦腆柔弱,兩個人一向最親近。

六妮兒不會無緣無故夜不歸宿,豆子連連詢問同宿的人有誰見過她。

大家夥兒搖頭:“她不是在使者跟前伺候嗎?”

豆子擔憂道:“可我從使者的院子回來時並沒有看見她。”

“興許是被使者派去做彆的事了,放心吧,使者會保佑她的。”

說完這話,女子雙手合十祈禱一番,虔誠的樣子不像是做戲,竟像是真當李持盈是仙子下凡,救苦救難了。

豆子提心吊膽等了一夜,第二日院門一開便早早跑到李持盈的院落打聽,誰料沒人見過六妮兒。

雲雍還奇怪,“她不是打水去了嗎,怎麼還未回來?”

豆子拔腿就往廚間跑。

廚娘正在洗鍋,聽到她的詢問,頭也沒抬,“找不到了,彆找了。”

這話沒頭沒尾的,似乎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內情。豆子一個勁兒地央求,廚娘這才說道:“你看這廚裡的人有什麼一樣的地方?”

來來往往的人穿著粗劣的下人服,個個神情麻木,若說一樣的地方,似乎都是一樣的老,一樣的醜。

“你說對了,就是又老又醜。你再看看進進出出的丫頭們,哪個長的周正?”廚娘添一把柴禾,灶台裡的火更旺了。

豆子看了一圈,發現周府真的沒有長相漂亮的下人。

廚娘歎口氣:“這就對了,大娘子最不喜歡漂亮的女子,我記得你說的那個女孩,她有一雙又明又亮的眼睛。”

豆子仍是一頭霧水,但是廚娘卻不肯再多說什麼了,隱約覺得這事或許與周大娘子有關。

周大娘子的院子很吵鬨,幾個婢女戰戰兢兢退出來,其中一個用手背抹去額頭的血跡。

兩個下仆拖著席子,席子那頭露出幾縷乾枯的頭發,直奔周府後門。

豆子有了不詳的預感。

席子在轉角處一卡一顛,露出了六妮兒蒼白的小臉。

*

豆子紅著眼眶,渾渾噩噩走進來,李持盈微有詫異,就聽她嘶啞說道:“阿姐,這裡的人全是惡鬼!”

李持盈吃了一驚,以為她也看到了遮天蔽日的冤魂。

“六妮兒昨日打水,誤入周大娘子的院子,周大娘子說她的眼睛像貓一樣惹人煩,就讓人挖了她的眼睛,整個院子都聽見了她的慘叫,周大娘子嫌吵,又叫人剪了她的舌頭。”

豆子顫抖著,幾乎不能說下去。

“六妮兒她,就這麼被折磨死了,她才十二歲啊,阿姐,她們都是惡鬼,她們怎麼這麼殘忍……”

李持盈再次看向屋外,朝陽蓬勃,卻似照不進這方院落一般,盛夏時節,這處院落涼爽得不可思議。

空氣中的黑氣似乎又濃重許多。那是冤魂的怨念,已經大到陽光都壓製不住了。

怨念噬人,周大奕的兒子變得癡傻就與此有關,她隻是奇怪,他們一家為什麼還能活得好好的。

晚間,李持盈摘下金釧匕首放在床榻觸手可及之處。

沒了這令鬼魂忌憚的壓製之物,鬼魂一擁而上,瞬間將她淹沒。

濃重的怨氣如有實質令人窒息,周遭陰寒刺骨,她默念張真人傳授的清心訣,勉強壓住心神。

耳邊的聲音飄渺雜亂,像是雜音,無數張嘴巴翕張,發出的聲音微弱得可憐,都是些不成氣候的魂體。

她問道:“既有冤屈,為何不殺了周大奕一家?”

雜亂的語聲虛虛實實,側耳細聽片刻,她終於在成百上千句模糊不清的發音中捕捉到幾句相對清晰的話。

“報仇……”

“救我……”

“府君……法術……倀鬼……”

短短片刻,李持盈已被這陰寒之氣凍得渾身麻木,摸索著將金釧匕首握在掌心,一股溫熱之氣順著血脈流轉,許久她才恢複正常。

冤魂退開些許,不再近前糾纏。

李持盈長出一口氣,喚雲雍進來。

沒幾日一些關於“使者”的傳聞就在府裡流傳起來。

“聽說沒,洛迦山裡的府君修行了三萬八千年呐,是在什麼侖得的道,還是王母娘娘給他封的官呢。”

“昆侖?”

“好像是這個名兒。”

“謔,那真了不得,要是能見上府君老爺一麵,死也值了。”

“見你?隻怕你臟了人家的眼,伺候他老人家的使者有幾千個呢,個個都長得神仙是的,不對,那就是神仙。”

“都是女使者這副模養,恐怕也隻有神仙能長成了。”

“聽說使者當人的時候也難看極了,就跟,就跟……差不多吧”,說話的人衝著西院努努嘴,“好不容易有了一門親事,還被退婚了,說起來跟大娘子還真像啊。”

“那能一樣?大娘子醜得人神共憤,求著彆人成親人家都不肯。”

“哎哎哎,你彆打岔。”

“女使者是命好,碰見外出遊玩的府君老爺,被帶了回去,府君老爺用玉石做骨頭,給她重塑相貌,這才有了如今的神仙模樣。”

“真的假的?那玉還能變成人骨頭?”

“這事我知道,聽說為人時,女使者的父母亡故,未婚夫欺她孤弱,不僅霸占了她的家財,還將她趕出門去。

女使者心如死灰,就這麼茫茫然然不知走到哪裡,忽聞府君問她:活著如何?死了又如何?我可以渡你出苦海,隻是你需斷絕塵緣。

女使者靈慧,知道如今自己的塵緣隻有那個禽獸未婚夫,於是毫不猶豫殺夫入道,這才有了這一段仙緣……”

“這便是府君所說的,人若是儘斬塵緣便可平地入道。”

說這句話時,雲雍的嗓門提得很高。

眾人聽得入神,誰也沒注意到周大娘子周晏晏正在不遠處。

她摸著自己的麵孔,眼中有恨意有癲狂有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