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日(1 / 1)

他的桉她的樹 過欷 5453 字 2個月前

冷冽的走道上,銀白灰色的座椅相對擺放,金屬材料鍛麵折射著白色燈光,有種陰森森的鬼冷氣息。

楊桉緩緩仰起頭,靠在背椅子,抵住牆,咽了咽口水,才發覺有些難耐。

側頭看著手術室門頂的紅色字幕,依舊亮著【手術中】,頭頂的顯示器滾動著【2014年8月3日 19:34:24】,謝樹被推進去好久了。

所幸,事故發生地在醫院附近,打了120後,救護車來的很快。

對麵顧醫生依舊保持一動不動的身影,看上去並不想開口講話。

楊桉很想上前安慰,但是找不到說辭,腦海中搜刮不到任何強有力的證據說服,可笑自己都說服不了,更彆提安慰彆人了。

再看看自己雙手,還沾著已經乾涸的血漬,提醒著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震驚、感歎、劫後餘生多種情緒交糅雜錯。

也幸好,急診室的醫生看到被送來的是謝樹,就直接通知了顧笙然,她的車剛滑出停車場,當場下車讓警衛看著挪車,便心神缺失的連奔帶跑趕來,按地下電梯的手止不住抖,第一百次提醒自己要鎮靜。

看到孤零零守著的楊桉,一時不知怎麼麵對。

腳軟晃了一下沒站穩,楊桉跑過來扶住,她搖頭揮手說沒事,有點低血糖,就自顧自慢慢順著牆滑下來坐在地上。

顧笙然想問手術情況,卻發現手機由於慌張忘在了車上。

一時失神,想抓住點什麼,扯住自己好像一直在極速下墜的身體、手掌、意識,它們好像都散了,拚不出自己,拚不完整自己。

冷靜冷靜。

反複問著楊桉,腹部和胸口的傷口有多深,刀有多長,出血量有多少……

楊桉更不知怎麼麵對。

但沒有理由不對顧醫生講述自己所看到的事故現場。

隻能硬著頭皮陳述,顧笙然確定了謝樹的腹部、胸口、左手手肘都有刀傷。

一陣咄咄逼人的追問後,看到小女孩有些發顫的身體,努力維持鎮靜的語調,顧笙然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有多窮凶極惡目眥儘裂喪失理智。

冷靜冷靜。

楊桉也怕啊!

顧笙然了然,手肘和腹部的傷一般不會有生命危險,但不排除其它原因,例如出血量一類或者穿刺了器官,但謝樹送來的快且沒有耽擱;那就要看傷口多大了,照楊桉的比劃大概是一把寬1~2厘米,長12~15厘米的普通水果刀,是快速抽出的?那麵積應該不大;傷口深度呢?插了一半還是都進去了,速度很快還是?用刀人力氣大不大……

但比起前麵兩處,要命的是胸口,而且還是左邊。

不敢想了,也不敢問了。

等!

隻要還在救治就還有希望。

握緊又鬆開的拳頭,不斷咬緊的下頜,現在很痛恨自己是個醫生,那些數字畫麵在自己的腦海裡推演;又感謝自己是個醫生,能根據那些要命的知識得到一些信息……

所有東西混入頭腦,謝樹的臉、他愛吃的小龍蝦木瓜涼蝦酸菜魚、他愛穿白色的襯衫T恤外套、他和謝維銘鬥嘴的討打畫麵、他被自己教訓的時刻……

關於謝樹的意識在奔騰,如脫韁的野馬在撕裂自己,指向那個自己虛構的事故現場,他一個人躺在那,滿身是血……

冷靜冷靜。

可是,他冷不冷?疼不疼?

早些間,獲悉的民警趕來。

向顧笙然介紹身份和來意後,詢問了顧笙然謝樹的信息。

又留意到邊上的楊桉,楊桉身上和手上還有血跡。

顧醫生替她解圍,楊桉湊巧在現場,同時也是自己的患者,他們向楊桉詢問了一些事故的具體細節,楊桉再把看到的能說的如實相告。

並對她說後麵可能會有一份筆錄會找她,問了病床號及樓層科室,考慮到案件情況不明,以及家屬情緒波動,隻是簡短陳述詢問就過。

所有人都在等著他醒來。

“嗡嗡嗡......."包裡的手機響起了震動,驀然把楊桉拉回現實。

實打實嚇了一跳。

“喂,媽。”她快速起身,害怕打破這一刻的寧靜,疾步走向樓梯間的拐角。

“嗯,你現在在乾什麼?”

“啊,我在......."突然不知道怎麼解釋了。

頓了一下,躊躇緩步,接著說:“我在病房外,過道上,看街景。”

劉女士:“走走就回去休息了。”

“嗯。我知道了。”楊桉平靜地看向窗外。

劉女士:“睡覺前不要瞎想,藥吃了嗎?”

“嗯,吃了。”

劉女士:“我大概明早就回來了,有事打電話給我,一個人注意點,有什麼不舒服不懂的多問問顧醫生。”

劉女士本來是今天下午就應該到的,臨了永寧降暴雨,道路塌方,今晚才能疏通,隻能買明早最早的車票。

楊桉抬眼看了看手術室的方向。

“嗯,我沒事的。你慢慢過來,我一個人可以的。”她把手放在窗框上,大拇指來回摩挲。

劉女士:“記得明天的流程啊。”

“放心,我比你熟。而且隻用輸液和吸氧了,沒啥大事,你安心辦你的。我們老師......."算了,也就那樣了。

欲言又止地作罷。

楊桉凝視窗外的車光霓虹,一道道閃爍在漫漫靜夜中,漾出圈圈五彩斑斕的波紋,感受著左耳的噪音,有些事卻漾不開的心口難開,難以明說,難以企及。

媽媽的電話,讓楊桉從下午的事情裡有瞬間的抽離。

“呼~”吹口氣,抬起手背拍了拍雙頰,雙手冰涼,“好冷。”

凝滯一瞬,掌心的血有點不敢去看。

此刻淩亂的自己閃過自嘲,自己不還是病著嘛,還在這裡多管閒事?

不過,謝樹你一定會好好的。

對嗎?

握緊手機,看著墨色裡的天空,在這樓梯間完成虔誠祈願,可大可小。

去把手上的血洗乾淨再回來時,手術室門前多了些人,今天是謝樹爺爺生日,所以一大堆親戚都趕來了。

等候謝樹的他們,要麼相擁著,要麼小聲交談著,無一例外的表情凝重。

複現著麵對珍重之人瀕臨生死之際的無奈無助無措。

想回病房喝水……

走了幾步,被人叫住,他帶著平穩的聲音詢問,“等等,請問,你是?“

是謝樹的爸爸。

“我是……是顧醫生的患者。“好像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了,楊桉有一絲不悅不願回想,卻更不好回絕。

謝維銘敏銳的眼神快速掃過楊桉:“謝樹上救護車時,是你在身邊嗎?”

楊桉舒展著手指又攏緊,有些拘謹又遲疑的回答:“是的,他出事時我也在現場,當時在場的醫生問有沒有認識他的,我知道所以就跟著一起上車了。”

“楊桉……”顧醫生走到楊桉身旁,拉著她的手,雙唇囁嚅顫抖,好像有很多話想說。

她先前平靜到楊桉懷疑,拉著自己問那些問題時,嚴謹縝密,不慌不亂,還有合理的邏輯推理,楊桉覺得她應該是聲嘶力竭涕泗橫流的厲聲質問,明明在恐慌但是在拚命壓製。

此刻,像是緩衝過後,撿起了神識,恢複到身體內。

“我……我……”眼淚刷的就滑下來,好像剛剛才有人教她應該怎樣哭,和藹的臉龐頭發有幾分淩亂,那是煩躁之下毫無章法的雙手抓頭留下的證據。

楊桉麵前浮現出媽媽的麵容,她是否也有很多次這樣的時刻?

“顧醫生,沒事的……”雖然沒有過這樣的經曆,但此刻,說什麼都無用。

顧笙然的雙手裹著楊桉的右手,楊桉不住地輕輕拍了拍,她的右手大拇指輕輕摩挲了顧醫生的手背,相互間察覺的情緒流露,像是傳達一種寬慰。

楊桉輕輕地抱了抱顧笙然,不敢用力,好像會碎。

謝樹的父親遞給楊桉一瓶水,並朝她微微頷首,“喝口水吧!孩子!”

空隙扶著妻子的雙肩到座椅,擰開瓶蓋把水遞給顧醫生,顧醫生木然接過,緩了好一陣才開始喝水,像是一楨楨的斷檔銜接,每一個動作都要間隔好久。

她安安靜靜靠在謝樹父親懷裡,也不言語。

楊桉去了一趟衛生間清理片刻,回到走廊,再等一等吧。

涼水潤過舌尖的那一秒,才知道自己有多渴,喉嚨乾澀生疼,一口氣灌了半瓶,才緩過勁來。

她穿著灰色上衣和黑色牛仔褲上靜靜站在角落,出病房前還特意把病號服換了,黑發折射著微弱燈光的柔亮,就剩個臉分辨著肉色。

謝維銘等她半晌,才見她挺著小身板回來,走過去遞給她一塊巧克力:“你臉色有點嚇人,要不要先回去?”

楊桉疑惑了一下,不明白話裡的是勸退還是關懷,畢竟這裡守著的人很多。

楊桉確實餓了,沒有拒絕收下,禮貌對著微笑:“謝謝!我想看他出來。”

“你……”

謝維銘在她身上停了一眼,又轉念住嘴改口:“快吃!”

楊桉看著這個像教導主任的背影,一臉威嚴,手中的巧克力就像是臨行前的斷頭飯,每天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各個場合抓人,接下來就是押著上路。

片刻恍惚,他明明想問什麼的。

時間悄悄流淌,楊桉閉上眼,感受著這裡手術室門口強製靜謐的一切,空間裡的安然並不能分解心裡的不安,但還是儘量讓自己休息。

醫院真的有種魔力,折磨心緒,人們還必須要承托住每一份悲傷,相信奇跡發生,相信好轉,然後更好地逃離這生死掌箍之地。

平時威嚴的謝爺爺,雙手搭在拐棍上,有輕微不受控的顫抖,那是上了年紀的老毛病,但是他還是坐的筆直,50多年的軍人血性刻在骨子裡。

不離彆,要重聚,要再看見。楊桉看著謝樹家人,如是想。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指針撥到零點時刻,楊桉掂掂腳尖,雙腳已經有些發酸。

0:36,手術室的門由內側向外打開,謝樹被推了出來,臉上毫無血色。

隨後到來的醫生,摘下口罩對著顧醫生說:“老顧,沒有大礙了,但是得移送到重症監護室觀察48小時。慶幸胸膛的刀口滑了一段,離心臟差了一段距離,左側肋骨斷了三節,肋骨下麵的胸腔也並未擠壓造成瘀血或者積液。但刀口劃傷左手,造成左手手肘的韌帶斷裂以及肌肉損傷。嚴重的是腹部刺傷,出血過多,是造成他昏迷的主要原因,但都沒有生命危險。他可能還得近10小時左右才能恢複意識。也好,我們適當在麻醉中加入了安眠和鎮靜的成分,因為醒過來藥物可以適當減緩疼痛,但是還是難熬,讓他多睡一會。他醒後,我們就會給他注射消炎鎮痛的針水,到時候視情況而定。等到他恢複意識,你們就可以探視了。”

“好好好,我大致了解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顧醫生淚眼婆娑,終於是哭出了聲。

聶塵煬拍了拍謝樹爸爸的肩膀。

謝樹爸爸正握緊手機,手機開著免提,向謝樹姥姥姥爺報平安,兩位老人不聽勸,正在趕來的路上。

隨後走到謝爺爺麵前,俯身對老人家說:“謝叔,隻要小樹醒過來,就可以探視了,他一醒過來,我就叫你們,大晚上了,快去休息吧,彆一會他醒了,你們倒下了。”

“塵煬,辛苦你了。”謝爺爺,默然地對聶塵煬點點頭,右手杵著拐杖。

謝樹被推著走向重症監護室,所有人開始跟著移動。

謝爺爺看著人群走遠,就在要拐角之際,還是出了聲:“謝維銘,今天這事我等著你的交代。”

謝維銘扶著顧笙然的身影一頓,停住,接住她看向的視線,等老人把話講完,也並未回頭,“好”。

仰頭用右手手背快速抹過雙眼,右手就沒離開過顧笙然的肩,摟著她平和地繼續向前走。

楊桉在謝樹出來後,上前隔著人群,看了看他的狀態,臉色慘白,睡的安安靜靜,聽完聶醫生話後,長舒了一口氣,默默走開。

兩位民警看還是她一個人,坐電梯時等了等,告彆的時候還在寬慰,她今晚會不會害怕,會不會做噩夢。

楊桉還來不及想,下午的出事畫麵已經長在腦海裡了,此刻被人提醒,明顯頓住,但是表麵還是裝作平淡,儘量收著情緒。

禮貌和善看著民警,抿嘴搖頭回答:“應該不會,我膽子大。”

回病房的途中經過一個小花台,裡麵的月見草粉的黃的正開得生機勃勃,路燈的暖色綴在花瓣上,月光在樹枝的縫隙中斑駁掩映,光影投在白色牆體的上,來來回回搖晃著作動畫,各自紋上最繁華卻靜謐的色彩,此刻便勝過萬千風景。

月色張揚安靜,許我向你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