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秒(1 / 1)

他的桉她的樹 過欷 5258 字 2個月前

“謝樹和你是不是很熟?”

顧醫生把藥和文件遞給她,走到一旁的洗手池,邊洗手邊回頭著對楊桉說:“他呆會過來替我一陣子,你順帶幫我把這個交給他。”

然後拿過旁邊的白色毛巾擦手,笑著解釋:”今天啊,是他爺爺的大壽,老人家嘛,禮數要周到,這不,前幾天還摔了一跤,我去打個招呼就回來。”

“知道。”楊桉雙手接過藥,聽聞顧醫生提起謝樹,眸光一動,他倆已經熟的不能再熟了,可以出鍋了。

眼神不自覺跟著顧笙然走,“謝爺爺腳傷還好嗎?”

“嗯?”顧醫生心想你們怎麼認識?呆呆看著楊桉……

“前幾天……”楊桉正要解釋。

顧笙然恍然大悟的點頭,“哦,對對,他前幾天還住院來著,你看我的記性。”

而後徑自抱怨:“一天忙得雞飛狗跳的還要管這管那。嗐!老爺子沒事,前幾天啊,是他裝病的。”

楊桉輕輕點了一下頭,難怪。

楊桉看著顧醫生靜下來,相處第15天,剛好楊桉治病療程的一個周期,顧醫生人很好,她身上總有溫暖親和感,和媽媽一樣的讓人不由自主想靠近。

“對了……”

顧醫生和藹溫柔的臉上出現一絲遲疑,似乎在斟酌接下來的話。

桌對麵的楊桉,眼神勾人卻經常維持冷漠,情緒從不外露,讓人忽略她本該是可以凸顯的明豔氛圍,無憂無慮的少年人和她有著天然的背離,旗幟鮮明的表達著拒絕。

像是築起的萬千屏障,如雪霜一樣常年自我封凍,誰都窺不見半分,做醫生這麼多年,形式各異的患者分析了一堆,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那隻不過是紙糊的偽裝,故作堅強罷了。

想起昨晚吃飯時,謝樹眉飛色舞的描述,“察覺的那個瞬間裡楊桉的眼神空白,像是絕望,像是黑洞。”

明顯楊桉選擇不告訴自己那段短暫的失聰感受,顧笙然也選擇不追問了。

但檢測儀器說不了謊,病情在惡化。

心理障礙是一個遲早要麵對的問題,煩躁的耳鳴聲會使她睡不著覺,這會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一個惡性循環,安眠的藥也不能亂下,長時間的失眠,但生理上的疲憊極限是極有可能會拖垮她的。

顧笙然不知道楊桉媽媽是怎麼勸說楊桉答應休學的,可都是母親,看到這樣的孩子,難免不感同身受?

“算了……你有什麼問題或者不舒服,記得和我講。”

顧醫生想著再等等看,看昨天的情況會不會再出現,尊重人就要信任,而且楊桉明事理,索性先讓她回去。

斜陽的橘輝打在大樓的周身,一半溫暖一半覆籠著灰色陰影,楊桉看著玻璃上折射的橙光,心底劃過陣陣愜意。

傍晚的時光是屬於自己的,不用輸液、檢查、治療,但是太過於短暫,所以她格外珍惜。

回想剛剛顧醫生說過話,腦海裡浮現出那個少年的身影,永遠都是白T、淺色的外套、牛仔褲、板鞋,很簡單的少年感,一如他爽朗的笑,以及過目難忘的眼睛。

初識頗有淵源且搞笑的結下梁子,到現在承認朋友這個身份,楊桉不怎麼習慣,翻著昨晚兩人剛加上企鵝,他的空間裡一條橫杠,什麼都沒有。

他應該是個極其愛生活的人,三維空間的事物不必統統向二維平麵推送,也不屑於展示自己,而且他自大自戀,但低調,話隻說三分,吊人胃口,永遠維持著神秘和驕縱。

在對話框裡猶豫許久,還是按滅。

雖然有了昨天的破冰,他們關係近了,可是沒有那麼近。

南城盛行東南季風,常年刮風,城市依山環水順著地勢起伏緩緩而建,光熱充足,擁有得天獨厚的旅遊資源,同時,風能資源也特彆豐富,遠山大地都能看到井然有序轉動的風機。

高空風聲更是呼呼作響,她把窗戶狹開一條小縫,試圖吹散病房裡濃濃的消毒水味道,其實她一直在尋找噪音的表象。

從她住院後,偶然站在窗邊才發現,和這種鬼叫一樣的刮風聲很像,並不像本身自帶有點悶的、捂耳朵就能聽見嗡嗡聲不一樣,更為極速、刺耳、尖銳,有時也類似於蟬鳴的最高亢聲。

分神間隙,視線下移,瞥見樓下的那抹身影。

“要不……”

她反常地略帶雀躍的腳步,奔向病房外,心血來潮地想要去堵他。

奔到樓下,氣喘籲籲用雙手手掌撐在膝蓋上。

這個紅綠燈路口雖然不是醫院正門,但是這附近都是小型超市、水果鋪子、飯館,以及一些良莠不齊卻價格咋舌的賓館旅店,還緊靠一個停車場。

紅綠燈的啟停時間也很漫長,整整一分鐘。

滴答滴答的60秒在平常來說一瞟就過,過馬路的時候卻顯得無比漫長煎熬,楊桉無聊,看著馬路對麵的謝樹。

冷淡、社恐,內心活動卻很豐富,少女自帶的矜持和遐想,內心總有個小角落在自我對話、天人交戰。

楊桉看著對麵神經兮兮地模擬開場白,自己是下來買水果、吃飯、軋馬路?怎麼偶遇?

想揮動雙臂,熱絡地打招呼,和學校裡好朋友一樣熱烈些。

可是……

望了望周圍都是陌生的人群,還是作罷擺了擺雙臂。

謝樹抱著雙臂,百無聊賴的轉了轉脖子,抬起的視線似乎看向自己這邊。

或許是看久了,視線交接的刹那,她連忙低頭看著自己洗到發白泛舊的白鞋,自卑感比視線更低的往下墜。

又忍不住抬頭,做賊心虛般得環視自己一周,欲蓋彌彰抬頭看向對麵,紅綠燈過去10秒,她在心底做最後一次的見麵排練。

謝樹看她抬起放下的手,是熟悉的模樣,拿出手機,臉上似笑非笑低頭打字。

先發製人。

野樹:「我看到你看到我了」

謝樹眼角餘光瞟向和她的對話框,隔著人行道上車織如流望向對麵,隱身於人群中,城市高樓縫隙裡,投下最後一抹陽光照耀著她。

桉第斯傷脈:「?」

看著她的昵稱,還是覺得太好笑了,昨晚氣急敗壞和他搶手機的咋呼勁頭,暗夜裡看到的亮眸轉場為白天裡無聲、會退縮的楊桉,隨著消息的到來牽扯他的情愫。

楊桉不容易哭,四平八穩的性格。

謝樹抽神,或許楊桉是能給人帶來快樂的人,至於更深的,身份和年齡擺在那,他不敢細想。

野樹:「對了,傍晚好。」

他補上她的早安,在爺爺的壽辰忙了一天,所有人都聚集在那個雕梁畫棟的宅子裡,哪些人總是借此攀爬附會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後必定要用更多還回的利益置換,流光溢彩的名利場。

雖然對於謝樹來說是司空見慣徒有其表,但還是應付到身心俱疲。

顧笙然要他換班,他就於傍晚風塵仆仆的來了,來赴約,來赴一個他想不明白的約。

桉第斯傷脈:「?」

野樹:「想不想吃酸菜魚」

桉第斯傷脈:「?」

楊桉的一連串問候惹毛了他。

野樹:「裝,接著裝,你再回一個問號試試」

野樹:「去楊叔那,哥請你」

桉第斯傷脈:「沒裝。」

桉第斯傷脈:「OK!那就謝謝謝樹哥!對了,顧醫生要我把一樣東西給你。」

楊桉的嘴角上揚。

謝樹看了半天,以為是她發錯了,‘謝樹哥?’誰教她這麼叫的,不過還……

暗爽兩秒。

野樹:「我知道,飯吃完再說,你過來,我在這等你」

桉第斯傷脈:「嗯。」

謝樹看著對麵的楊桉,抬腳,環顧了周邊,向後退著,準備走到臨近的花台等她。

楊桉看著他指了指旁邊碩大無比的加拿利海棗,領悟出來他的意圖。

他在樹下等著她,紅綠燈時間進入倒數,楊桉有點心不在焉的興奮。

長梗狹長垂下刺刺啦啦的散葉,典型的熱帶棕櫚科植物,下部水桶似的樹腰修剪的十分整齊,遍布輪生的葉基,墨綠色寬厚鋒利的葉片,花台種滿秋海棠和三色堇,粉豔粉豔的、鵝黃鵝黃的鋪滿地表。

加拿利海棗樹下還有一個黑衣男子正往這個方向走,暴躁地拆著手裡的報紙,行為有點奇怪,路人都在避讓。

楊桉還在想,謝樹倒退時會不會不小心撞到那人。

準備了很久的預演終究還是沒能表達完整,後麵又無數次的回溯,還是遺憾沒能阻止混亂的發生。

彼岸相見永遠在下一秒,就像唱著反調的歌詞書寫的,或者不是所有人都寄予那個‘桉’一樣,而是像楊桉所理解的詛咒那樣,是南柯一夢,命運沒有留下轉圜的機會。

衝突猝不及防地發生。

就在所有人邁出腳步,踏入人行道時,一聲暴怒:

“去死吧!”

攫取了所有人的視線,隨即爆發更多尖利的驚呼聲,人群慌亂如受驚的鳥群四散開來,拋離人行道。

一條馬路縱向南北通途,但是橫斷東西。

綠燈亮起,行人可以通過了,馬路上的兩排大燈也同時亮起來,照亮黑夜,為行人提前點明燈排憂解難。

但此刻人行道上的人都跑完了。

楊桉眼睜睜看著對麵的謝樹捂住腹部,緩慢向下跪去,而後快速倒下。來不及反應,握緊那把刀的人企圖繼續動作。

他甚至還沒有渡到那片花海中,整個人就那麼脆弱地暴露在快要到來的光影下。

所有人都在逃跑遠離,他卻離不開了。

謝樹呼吸發緊,巨大的恐慌感襲來,血液山呼海嘯般湧動,疼痛鋪天蓋地,意識開始模糊,隻想呼喊求救。

還沒完,刀上腥紅血液不斷下滴,有一滴滴到左側臉頰,擦臉而過滑到耳蝸,冰涼感觸刺醒感官神經。

刀尖直指左側胸膛而去,謝樹下意識往右晃動,儘全力挪動身體。

而後所有的知覺往上肢軀體奔湧而來。

疼,很疼……

人在極度無措的情況下,會做什麼呢?

發愣,楊桉隻剩下發愣。

看到謝樹倒在血泊中,楊桉好像沒有了力氣,雙手緊捂嘴巴全身顫栗。

她知道他需要求救,但她並非是非不分,不敢貿然上前。

施暴者企圖繼續行凶之時,被衝上來的路人、司機製止。

是一個50多歲的中年男性,一身憔悴,雙眼空洞,好像隻吊著一口氣。

被人按在地上後,並沒有掙紮反抗,他死死盯著謝樹,沾血雙手脫力地鬆開刀,而後被人踢到一旁。

手掌豁開一條長長的的傷口,橫亙整個掌心,血肉模糊。

一切發生在分秒之間,所有人高懸的心終於頹然卸下。

楊桉飛奔到謝樹身邊。

儘管她雙腳發軟,全憑本能做出行動。她使出全力的奔跑,比她躲避反抗那些目光還要快,比背著媽媽在學校裡不要命的參加運動會比賽還要快,比在噩夢裡的逃亡還要快,還不夠,要更快……

楊桉跪著輕輕拍了拍謝樹雙頰,試圖喚醒他。

“還好嗎?謝樹哥,撐住......"

他睜開雙眼定了一眼,眼神在楊桉臉上聚焦一下,好似在詢問:

“什麼?”

又緩慢閉上。

楊桉忘記自己要乾什麼,渾身連帶著眼神都在發怵,顫抖看著他,又求救地看向聚攏的路人。

“救……救命,救命……”

顫抖著雙手,潛意識去捂住謝樹還在流血的傷口,可是腹部、胸膛、手上哪裡都是……

楊桉雙手是血繼續拍著謝樹的臉:“謝樹哥,謝樹哥……不要睡……彆睡,看著我,看著我……”

謝樹又一次看見楊桉哭了,正正當當的對著自己,他在意識模糊的邊際固執地想,“彆哭了,我隻是有點疼,想睡覺……”。

但是他沒有力氣發出聲響,他想製止楊桉拍打的手,告訴她:“彆急……”

謝樹昏過去的時候,耳邊掙紮起楊桉的呼喊聲,與腦海裡驟然響起的自我求救形成轟鳴,不斷回旋,衝撞所剩無幾的意識......

可是,太弱了,他好像阻擋不了。

還沒碰觸到楊桉的指腹掌心,他的手就順著身體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