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 / 1)

他的桉她的樹 過欷 3767 字 2個月前

2001年的3月23日

清晨的小鎮村貌,葉麵寬大的芭蕉碩果累累,低熱河穀的梯田早稻收獲完工,山澗迷蒙霧氣,曠野綠意盎然,張牙舞爪的絞殺榕盤踞參天大樹。

小鎮上趕集間隔6天,邊境貿易發達,吆喝聲四起,人行車馬來往如梭。

三天前接到內線消息,謝維銘臨時被委任案子,對方來路不明,總部給出的線索是一個跨國犯罪集團,手法純熟,但可能是臨時搭起來的架子,致使露出馬腳,幕後主使飄渺不定。今晚將會過境,這是截獲的最後一個唯一機會,挾持的人質來自全國各地老少皆有。總局下了死命令,保人要緊。

小街上席地擺滿當地特產,馬幫的鈴鐺脆生悠揚,他和下屬柯淵年便衣裝作收購熱帶水果的內地商販,背著手腋下夾包一臉神氣,腳步走的五大三粗,硬裝暴發戶耀武揚威式嘴臉。

柯淵年慢他一步,夾煙的手儘顯吊兒郎當,一手緊箍皮帶,狐假虎威當小弟。由於籌備時間緊迫他們並不熟當地方言,逢人的目光隻是笑笑,能不講話就不講話,倒是唬的人一套一套的。

兩人正在一個果鋪前東挑西撿指指點點,人群裡跑來一個4歲多的小孩,撞到腿上,謝維銘扶正小孩蹲下給他揩了揩淚痕,細聲細氣地說:“跑慢點!”

柯淵年往後退,一個趔趄鋥亮皮鞋踩在了新鮮冒氣的馬糞上。

“我草……”

他硬生生逼住了將要成章的臟話,謝維銘冷冷剜了他,店鋪的大嬸憋笑,反倒是這個小孩不為所動。

小孩蓬頭垢麵渾身是稀泥,可能在某個水坑裡滾了一圈,眉毛劃出一道細長傷口,眼裡全是恐懼,戒備看了謝維銘一眼。

謝維銘剛觸上他的傷口想檢查,小孩就急赤白臉掙脫他的手,想開口又回頭張望追的人接著向前跑。

柯淵年嘖了一聲,“這小孩!”

追小孩的是一個40出頭的憨厚大叔,經過他們時輕飄飄瞥了一眼。應該是大人教訓小孩,兩人看著小孩遠去的背影,步履蹣跚,深一腳淺一腳踩在青石板路上快要跌倒。

“隊長,是不是想念小樹了!”

“……嗯”

“乾完這票,終於可以休假了。”

“走吧。”

時間緊迫,兩人沒有多做停留,轉過一個街角踏入泥地上後山。

天幕轉黑,滿空星宿如水母點亮深海,一顆一顆浮動在深空。幸好,今晚沒雨,行動勝率加持不少。

更晚些,潛伏在山林的小隊向下移動,穿過茶林到達稻田,一窪乾地雜錯又一窪濕水,水苔乾枯縫著矮矮的稻草根部,遍地斑駁陸離。這裡提前排過點,視域極佳,柯淵年指揮著找來稻草垛。

人員太多會過於惹眼,他們打頭陣,謝維銘和潛藏在山林的指揮部對完行動時間點,轉頭看著他們一臉無語,小聲質問:“乾什麼?”

柯淵年愣頭愣腦回答:“找掩體啊!”

“能擋住什麼?叫大家過來!”

……

得益於熱帶季風氣候裹挾暖濕氣流,光熱水汽充足條件下,剛割完的水稻蓄力抽薹,一行6人蹲在草垛邊,鼻尖似有若無彌散著山野清香。

自然原野氣息像是漾滿香水的後調,稀釋了他們的部分緊張,但還是不敢掉以輕心,謝維銘聲音冷沉囑咐並宣布:“時間為10點整行動,今天拿到的人質的麵孔給我記死,內線說被關押在一個地方。時間緊任務重,我們隻有今晚,所有人的心中必須以他們的安全為第一,找到人質第一時間往外接應,歹徒可能持槍,有危險直接射殺。保護好人質的同時,也要顧好自己,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

謝維銘轉身望著小鎮上一處燈火闌珊的茶花莊園,正是此行目的地。

“檢查裝備!”

……

“行動!”

混入街道,小隊分散靠近莊園,謝維銘順著一棵絞殺榕的氣根很容易就攀上大樹,扒開榕樹葉,院牆裡的芭蕉和毛竹擋住了視線,暖黃燈光映亮他的臉龐。

打開對講,側頭壓著聲音,“0606,側門有動靜嗎?”

“0101,沒有。

謝維銘小心翼翼壓低枝椏,一個借力落到院牆上,停頓片刻,仔細沿著院牆向內搜尋,內心閃過警覺,太安靜了。

轉過一個牆角,看到一個人躺在地上,謝維銘定身窺探,屏息僵硬維持了很久,他確認周圍沒人才暗自鬆懈,丈量著距離跳下牆角,邊抽出槍邊去探尋那人的狀態。

謝維銘單手把他翻身,那人緩慢艱難睜開眼就對著他說:“謝隊,快走,這裡要爆炸了!”

謝維銘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認出來了,是白天在街上追小孩的那個人,該不會就是內線……

來不及細想,謝維銘看著他的狀態,“彆說話了!”挽著人就往外走。

他喘息著出聲:“他們都在地窖裡,在裡麵,先去救人,要爆炸了,有……有炸……”

“好!”

謝維銘把人扶起來,對著對講機大喊:“所有人……”

話還沒有講完,嘭嘭嘭——

連續不斷地爆炸襲來,衝破門板,乾欄式架構的牆體如摧枯拉朽崩塌散落,謝維銘和他被隨之而來的氣浪震出幾米遠,通訊一陣嘁嘁嚓嚓後中斷。

山腰桉樹林下的指揮部看見瞬時生起的滔天火焰,“快!救人……”

火光晃動重影,煙塵漫天,沙灰鋪了一地,謝維銘撐著地起身,耳朵被炸懵了,隻覺得嗡嗡吵鬨,肺管裡火燒火燎,左手可能骨折了……

確認小隊的人都小傷無大礙,他試圖喚醒幾米遠的那人,可惜……顧不了那麼多,就開始搜尋他所說的地窖。

搜尋了一個夜晚,掘地三尺,終於在一竹林環繞的地窖裡發現他們,這裡尋常人看不出差異,表麵都是雜物堆積,竹子龐大根係盤根錯節綿延幾裡,看來是挖了很久。

謝維銘捏了一小把泥土,手掌撐開泥土坨狀散開,土層很新剛挖不久,潮濕發腥,如果沒找到就有可能永遠被人發現不了,他們就……或者歹徒想打一個回旋鏢,再回來?

“隊長,還有兩人找不到? ”

“繼續找。”

“有個17、8歲的小姑娘要見你?”

“在哪?”

天微微的亮開,謝維銘看著還在地窖裡的人,死死盯著他,頭頂還有乾癟的竹葉,很高,皮膚很白,像是北方人,模樣好像在哪裡見過,“你是說你弟弟昨天中午逃出去了?”

“嗯。”

“有照片嗎?”

“沒有,但是昨天他逃出去時,眉毛被竹子割傷了……”

“4、5歲左右的小男孩?”

姑娘連撲帶跑爬出深坑,很有希望的看著他:“你見過他?是不是被你們救下了,我叫他一直跑,不要停,你們救了他嗎?”越到後麵越聲嘶力竭。

柯淵年出聲:“我們的確是見過他,可是錯過了,而且……”

女孩聽聞,卸了精神跪下,一手扯著他的褲腳一手捶打著胸口哭到無力,謝維銘轉頭看著絞殺榕樹下安靜靠著的那人,腦海裡閃過那個小孩掙脫他時驚恐不安的眼神,用力閉上眼睛,而後快速睜開:“安撫他們,檢查傷勢,我們去找人!快!”

……

一個月後,謝維銘把手中的停職令捏成一團扔向垃圾桶,綠化剛種上一排2-3米的欒樹,走到警局門口的報亭,“來一份報紙!”又看了看其貌不揚小報亭居然有冰櫃,隨手拉開拿出眼熟的牛奶,“還有這個!”

一個小時後,他等到了來人,謝維銘今年36不怎麼抽煙,原因是9歲兒子特彆不喜歡。此刻他坐在花台上,身後花葉假連翹的紫色花穗一串串在晨風中搖曳,麵前一地煙灰,他低頭又按滅一個煙頭,蹙眉輕聲問身旁的女孩:“還是沒有消息嗎?”

女孩雙手捧一排哇哈哈AD鈣奶,食指沒有節拍點著瓶蓋,仰望天空回答:“沒有,但是我還會繼續找下去的。謝叔叔。”

雖然沒有鏗鏘有力的氣勢,但語速夾雜了一絲孤勇。

謝維銘疲憊起身,腳後跟摩挲著煙頭,回避著女孩純真的眼神:“好,有什麼事繼續找我!”

實在想發泄心中的暴怒,重重踩了幾腳地麵,他隨意翻折手中的報紙,標題異常醒目【Y省警方破獲一起……】,隻晃了一眼就離開,視線停駐在一個很小的犄角旮旯。

那裡刊登了一則【尋人啟事】,登報人:魏皎。

然後轉頭,看著女孩已經把娃哈哈拆開,插了三瓶一起喝,謝維銘會心一笑,看著剩下的兩瓶發出疑問:“為什麼不把五瓶一起插了喝?”

“一瓶留給弟弟,一瓶謝叔叔拿回去給小野,是叫小野,對吧!”

“對!”

女孩把娃哈哈遞給還在呆滯的謝維銘,搖了搖瓶身,示意他接住,“他不喜歡嗎?”

“他很喜歡。”

謝維銘把那瓶牛奶攥緊,隨即離開,複羽葉欒樹在和煦陽光下抽芽,耀眼著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