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鬥觀兩人被眾妖怪裹挾著,往前移動了好幾米。
妖實在太多了,大夥兒也不管彼此是否相識,相互拉著在酒肆席間落座。
元黎被按在了左側的酒肆裡,阿白被妖拉去喝果子酒。
……
菜肴很快被仆役們奉上。
元黎拿起筷子。
酒肆的擺盤頗具野趣。菜蔬被置於竹篾上,食箸都是青竹做的,取材自然,跟整個都綠茵茵的山市相得益彰。
元黎夾起一隻肉圓塞進嘴裡。鮮中帶甜,軟糯可口,比家裡胡大廚做得也不差了。
“元黎!”
元黎被喊得一驚,不由得手抖,半個肉圓跌在桌上。
“元黎,少吃點!”
她驚覺這是阿白的聲音,抬起頭四下張望,隻看見烏壓壓的妖頭。
“吃多了會怎麼樣?異化成妖怪嗎?”
元黎用靈魂對講機與阿白溝通。
難不成她就是千與千尋裡的豬頭爸媽,吃著吃著再也回不去金鬥山?
“……”阿白沉默了一會兒,說:“外麵的東西不太乾淨。”
???
原來您還是不打野食派?
元黎望了一眼滿盤珍饈,有點可惜,“妖市的菜看起來跟酒樓差不多?”
“吃了拉肚子。”阿白咬牙切齒。
“真的嗎?”她有些猶疑。
“真的!”
“好吧。”
元黎是個聽勸的人,她停箸,端起一旁的小酒盞。
杯中是澄澈的酒水,比市廬銷的那些黃酒濁酒清明得多,聞起來也沒什麼刺鼻氣味。
同桌的妖喝的是大碗。
他麵前堆疊起十幾隻杯盞,碼起來幾乎遮住了半張臉。
這妖喝高了,對酒肆大加讚揚,發表感言,“掌櫃所言不虛,果真是陳年佳釀!隻是鬥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
妖迷蒙著雙眼念了句詩,目光在四周逡巡,挑中了最為順眼的元黎。
“這位妖友……咦?”妖頓了頓,發現元黎好像是個人,迅速改口。
“道友!頭一次來吧,山市沒什麼好的,酒儘夠!”他慷酒肆之慨,大氣放狀語。“來,吃酒!”
元黎被他的熱情感染,小口淺嘗。
確實很甘醇,她將手中的酒盞飲儘。
對麵妖豪氣地誇讚,便繼續敬酒,“爽快,再來再來!”
許是酒精作祟,元黎覺得四肢發熱,心中也頗為快活。
阿白竭力從隔壁酒宴脫身,出來尋到這頭,見著的就是一個暈乎乎的元黎。
她正在跟對桌一個半馬半驢的妖怪拚酒。
元黎顯然酒量很差,桌前就扔了幾隻小碗,卻喝得滿麵通紅。
對麵的拚酒的馬驢就不一樣了。
桌上酒盞堆成小山,喝得兩眼失焦,還不放棄地努力倒酒。
元黎恍惚地拍拍阿白,還能辨彆出他是誰。
“可惜沒有花生米……”
馬驢聞言,立即高聲嚷嚷道,“老板,上碟花生米啊!俺們在這裡喝寡酒哩。”
“啊?我在喝酒嗎?”元黎後知後覺地問。
阿白攙起她想走,“逛完了逛完了,咱們回家吧。”
酒蒙子馬驢慌慌張張挽留,“菜馬上就來了,老板快端花生米,我酒搭子要走了。”
酒肆內傳來掌櫃的應答,“誒,這就來,客人留步——”
說話間,刮來一陣輕風,卷起地上的草葉。
遠處的山野間,一輛若影若現的車架在風中前行。
吃席拚酒、高談闊論的妖群頓時安靜如雞,沒了在耳邊嗡嗡嗡的議論聲,整條街道像是被人施加了暫停時間的魔法。
有妖驚呼出聲,“山神來了!”
大夥兒沒有像凡人見到王孫上官一般動輒叩拜行禮,但元黎卻能感覺到他們心底的敬畏。
幾隻兔頭妖維持不住身形,當場變為紅眼長耳的灰兔,鑽到一個女妖的裙擺下。
低頭裝死的女妖低聲尖叫,“流氓!彆鑽我裙子!”
裙內傳出悶聲的回答,“我們也是女妖,妖友借地躲一躲。”
女妖憤憤然挪了個地,露出灰兔們,“不行!是男是女都不行!”
其餘眾妖四散開來,積極尋找庇護所。
動作機靈的妖,快步躲進了酒肆裡邊。動作遲鈍的妖,就地背過身,躺下的躺下,抱頭的抱頭。
——如同罪犯見到警察。
“啊……”元黎心中有所明悟。
對桌的馬驢把喝乾的酒盞蓋在頭頂,借著滿桌破碎的陶瓦遮掩住自己。
?
元黎低頭定了定睛。
隨著山神的到來,方才還是竹篾佳肴、陶瓷酒器的桌上,隻剩下幾條蜥蜴和鼠乾。
翻開破陶瓦,其中積存了一些餿水,泡著幾粒顯而易見就發黴的粟米。
這是她剛剛吃的東西嗎?
這不是詐騙是什麼?
元黎漿糊般的腦子想著,即使是妖怪的山市,也不能這樣唬人吧。
請客的富妖也付過了山幣,又不是過家家,來點真材實料的玩意不好嗎,哪怕來點預製菜呢?
醉鬼元黎在桌上翻來翻去,又翻出一塊長著綠毛的窩窩頭。
她認出了窩窩頭下方的碟子。
碟子倒是貨真價實,好生眼熟,她想了想。
這不正是最初盛放肉圓的碟子嗎?她還咬了一口來著。
難怪阿白要說外邊的東西會吃壞肚子。
元黎自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在酒肆裡懷疑人生,山野上車架漸近。
風裡似乎摻雜著泉水叮咚和絲竹管弦的樂聲。
風車上的山神越發清晰,祂的車架和衣擺上,綻放出各種各樣不知名的野花,絢麗多彩。
隻是對方的麵容像蒙了一層麵紗,朦朦朧朧地看不真切。
或許是春風的關係,山神的風車行進地並不快。
好一會兒才堪堪經過山市,甚至不如趕路的豬仔。
膽大的妖悄摸轉了轉眼睛,裝作不經意地掃向山神的行跡,觀察對方何時消失。心裡默默念著,隻等山神走了,再回去酒肆大戰三百回合又何妨!
元黎在一地抱頭鼠竄的妖怪中,暈乎乎地站了起來。
她低頭看了看桌上的殘羹,酒意上頭,短暫了斷了個線。
也許是一瞬間,也許過了片刻。
元黎重重一拍桌子,桌上的杯盞震了震,周圍的妖們跟著抖了抖。
誰也跟不上醉鬼的邏輯,她快速朝著山神跑去。
阿白反應過來趕緊追。
陶瓦下的馬驢妖眼珠都要瞪出來,不明白酒友這樣做的含義。
山市裡所有的妖都瞠目結舌,齊齊看著他倆在風車後奔跑。
風車過境之處,柔和的氣流將路人往外推。
阿白被一個氣旋卷住,後退好幾米,加速衝刺去追元黎。
怎奈暈頭轉向的元黎已經近到山神車後。
元黎邊跑邊喊,“山神,山神!”
她把雙手合攏成喇叭狀,對著山神呐喊,“我要投訴!這裡有酒坊欺詐消費者,給食客吃不好的東西。”
山神的風車緩慢地停了下來。
阿白也終於追上了腿腳忽然靈敏的元黎,擋在她身前。
山神回頭。
祂仍然看不清麵貌,卻能讓人明確感覺到視線所在。
祂看向了元黎。
元黎不知畏懼地叉著腰,像每一個撥打12315投訴市場監督管理局的受害人,慷慨陳詞,“他們連地溝油都不給我,直接用發黴的窩窩頭充作肉菜。我還喝了好幾碗粟米餿水……嗝。”
元黎憤憤然打嗝,“民以食為天,食物不好會吃死人的!哪怕我沒有付錢,把我趕走就是了,不能這般搪塞我。”
酒肆掌櫃瑟瑟發抖,想要辯駁又說不出話來。
山市的菜肴都是約定俗成的規矩,早有妖為此爭吵過。
山市用的是山幣,擺攤的商販真實交易,他們開酒肆收了成千上百的山神代幣,又不能把集市裡的貨物都買光了,因此隻是圖個樂子。
他們確實委屈,可這個人她說得是實話……
馬驢妖蹲在掌櫃後麵,用氣聲對話,“我就說,你弄點乾淨的食材,幻化出來的酒,出了山市大門就消化了,可惜可惜。”
掌櫃頭也不回,不想搭理他,“你有本事,你來釀酒。”
山神奇異地望了元黎一眼。
阿白察覺到,對方甚至可能還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似是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人。
隻是身後的醉鬼可能毫無感知罷了。
元黎見山神不說話,壯著膽子要去扒拉祂的車架。
摸到一手空氣,差點摔一個狗吃屎,虧得阿白眼疾手快把她拉起來。
山神沒有張嘴,縹緲的聲音從風裡傳來。
“山市監管不力,責令酒肆給今日的客人賠償。”
酒肆掌櫃連連點頭答應,左不過是些山幣,後廚堆成山。一會兒就散掉,全都散出去,千金散儘還複來!
客人不僅元黎一人,還包含了眾多的妖。
妖們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被請客吃飯,還能返還山幣。哪怕今天用不掉,囤著下次用也成啊。是以眾妖紛紛道謝,皆很是喜悅。
“你檢舉有功,贈你一物,以作獎勵。”
山神手指一動,一顆石頭落在元黎手心。
石頭圓乎乎的,通體黑色,像山市貨幣的放大版。
這是主動投訴的消費者,給予十倍賠償?
柔和的氣流又流動起來,風車車輪緩緩轉動,祂的身影須臾隱沒在山野上。
元黎下意識用係統掃描。
【黑石(神之心):■■■■■■■。】
元黎氣惱。
還能不能行了,係統的市場監督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