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日短,時間仿佛過得特彆快。
進入臘月,金鬥觀就要準備著過年了。元黎把發財樹養在了三清殿裡,寫著對聯的桃符和福字鬥方貼在門口,著手和胡珍珍商量起年節事項。
畢竟最要緊的就是吃飯。
時下的百姓家沒有臘八粥的說法,觀裡自然而然地把臘八混了過去,一晃來到了冬至節。
編紅繩活動告一段落,灶房裡清閒不少,大夥兒圍坐著烤火嘮嗑。胡珍珍順來一本小托班簿子,征詢眾人對年菜的想法。
元黎對硬菜提不出什麼建設性意見,倒是冬至節,一個官府都連休七天的大日子,高低得整點儀式感。
元黎之前去市廬間看過,早期湯團是有的,攤販稱作“油槌”。
她吃了幾個油炸圓子,感覺和麻球差不多,不是自己所了解的正經湯圓。
但此時餃子也沒有,隻有餛飩。
元黎吃過老婆婆攤上的偃月餛飩,頗有心得——麵皮再厚點,做個大點的不就得了。
俗話說不吃餃子不過年,在元黎強烈要求下,胡珍珍欣然應允。
於是這天就吃大偃月餛飩。
有了胡大廚的技術指導,眾人很快地包了百來個餃子。不多,堪堪隻夠他們吃上一頓。
餃子有三種餡,豬肉蔥,魚肉泥,韭菜蛋。
阿譽沒吃過這種大餛飩,小人兒長大嘴,努力一口一個囫圇吞餃。吃得高興,他聰明的小腦袋轉了轉,“麵皮裡能包些彆的嗎?”
元黎想起過年哄小孩的習俗,“下回給你包上一枚銅錢,或者把金錁子塞進去。吃到就算你今年走運!”
小狐狸在山上住了幾個月,一塊銅板已經哄不著他,對金錁子也興致缺缺。
他放下筷子,從兜裡摳出一顆飴糖,“能包糖嗎?甜甜蜜蜜還能吃。”
飴糖多好,不像旁的,一不留神噎著咋辦。
胡珍珍投來不讚同的目光,用眼神告誡阿譽,彆往她的鍋裡下奇怪的東西。
阿譽並不怕她,大過節的,不打孩子。
但群眾裡不止一個壞人。
元黎一把打劫了他的糖,扔進自己嘴裡,許諾道,“下次一定。”
話沒說完,她有些疑惑,這糖味道不大對勁。
阿譽分外無辜,忙說,“這糖是端午你送我的,它可能壞了。”
元黎趕緊吐出來。
吃過餃子,日頭漸高,陸續有人上門。
首先來訪的是陶家村的鄉親父老。
村民們帶了些紙馬,上頭都是手繪的金銀力士,龍車鳳攆,投進殿前嶄新的香爐裡化掉。
除了祭祀鬼神,冬至節最重要的是測算年景和收成。
裡正自然也想圖個彩頭,雙手收攏在袖子裡搖了搖,道,“一年之始,小老兒想請道長幫忙占候,看看陶家村是否五穀豐登。”
元黎不懂這個,她不是羅道卿裴妤那種經過學習訓練的專業人士,但是祈福嘛,她早有準備。
元黎從容不迫地引導裡正去摔杯。
這幾日陸陸續續有人上山,元黎為了方便,直接將茭杯擺在了三清殿裡。供案上貼了張標識,指示香客們一切自助。
香客們甚至不需要解簽問卜,直接就能投出“一切順利”的結果,對來年充滿信心,可謂妙哉。
裡正投出一個聖杯,夥同村民們歡歡喜喜離去。
第二批山上的是許久未見的趙保兒。
聽說他要去金鬥觀,當初車鬥裡的資深信徒一並跟了來。趙保兒是為探訪元黎,信徒卻是真正來敬香的。
他們剛到山腳,便覺得與上次不同。一路爬上山,對道兩旁的石墩路燈也頗為震驚。近一年不見,金鬥山變化巨大!
待到了道觀門口,二人欣賞了會新修的山門,同迎出來的元黎讚道,“您這可真是家大業大!”
兩人敬了香,又在三清殿擲了好意頭的杯子,喜滋滋在客堂落座,帶來份賀禮。
趙保兒出城時,看見路邊有讀書人的攤子賣字,他買了些數九圖,也給元黎帶了兩份。從冬至這天開始數九,一直數到寒天結束。
當然數九圖不是重點。趙保兒記著東家的囑咐,“年節來了,東家知曉道長在路上相助之事,希望能捐點香油錢。”
趙保兒剩下的話沒說完。
原本他們打算好了,金鬥山上冷清,道觀恐怕破敗。眾人湊錢,不圖造像金身,給觀裡捐些瓦石,修繕下房屋,倒是很行。
隻是大半年車隊都在外邊跑商,結果回頭一看,這不就跟他家小子認不出他一樣,他也不識得今日的金鬥山了。
香油錢無所謂捐不捐,元黎惦記著當初賊人的後續。
“那起子賊人是隴右道來的,千裡奔襲,府衙又把他們押解回去了。”
趙保兒說道,“後來東家便請了個武師傅鎮場子。”
元黎頷首,聽上去安全多了。
“此前我們隻來往鄰郡,現在遠一些的地方也去。”
燕赤霞在旁擊掌,“大丈夫生於天地間,就應當仗劍四海!”
趙保兒與他一對視,兩人知己般就著行走天涯的夢想聊了起來。
末了齊聲感歎,隻可惜他倆都是有家(觀)牽掛之人,不然拎上一把劍一壺酒,就此遊曆未嘗不可。
送彆了聊得興起的趙保兒一行,觀裡迎來了稀客。
裴相公攜著他蜀中的老友,出城爬山來了。
兩位雖年歲不小,興頭卻十足。
先直徑去了靈微觀看花,又去城郊遊了湖,回去之前,繞道金鬥山轉一圈。
哪怕對元黎來說,這個行程也有點特種兵了。
裴相公的關注點不在這裡,他很是遺憾,“可惜那杏花移走後,卻不開了,倒教我倆白跑一趟。”
元黎看向另一位老先生,裴相公的老友姓崔,近日方從蜀中趕來。
崔老先生樂嗬嗬捋著胡子,“無事無事,湖上風光極好,隻是風大,老人家被刮得搖搖欲墜。小友觀中樹密避風,夏天定是個避暑好去處。”
“是極,那我來年入夏再來。”裴相公把他的園子拋諸腦後,一副“我夏天能來你來不了吧”的得意神情。
崔老先生不懼老友挑釁,施施然道,“那我也隻好住到夏日了。”
兩個老人家邊走邊拌嘴,走到客堂時,已然商定好春天再去看絳妃。
元黎招呼他兩人坐下。桌椅朝外,正對著三清殿前的空地,早幾波來客人的香火還沒徹底燃儘,從大香爐裡飄出輕煙。
裴老爺子指著香爐問,“那香丸你還有沒有?年節無事,我倆老頭在家點著玩。”
元黎還剩了大半盒,想了想,給他勻了幾顆。
裴相公捏著香丸,探頭看了看元黎手中的剩餘,歎道,“唉,我們加起來也就這麼點,怎麼夠呢。”
元黎無語,“等阿妤歸家了,您老再問她要。”
裴相公毫無顧忌地拍拍肚子,“小友,觀中可提供茶點?”
二人上午就出門,到此處爬了山,消耗略大。
元黎給他倆上了點大餛飩,想著裴相公清瘦卻好吃的調性,又加了兩碟醬肉和魚酢。
崔老先生與裴相公誌趣相投,兩人饕餮爭食般,把碗碟搜刮得乾乾淨淨。
分完香丸,吃過了飯,裴相公叫仆從奉上一個灰溜溜的麻袋。
元黎覺著這麻袋分外眼熟,打開一看,幾卷紙筒,幾根竹管。
“這是羅道卿的麻袋?”
“正是,他托我帶的,說是新製的爆竹。我遊湖替你試燃了一個,火光四射,就是白天看不大出來。”
裴相公絲毫不覺得偷點一個有什麼問題,進而向元黎進貨。
“這些小輩也不知道孝敬老人家,我不便問盧太守要,下回他再送你,你勻我些。”
裴相公拍了拍無辜的崔老先生,“我老友要看。”
元黎拿出羅道卿的爆竹研究。
尋常百姓家的爆竹都是曬乾的竹子,拿火一點,燒出劈裡啪啦的聲音,起到震懾年獸的作用。不過本朝道家盛行,煉丹士不少,火藥初見雛形。
元黎聞了聞,都是硫磺木炭的味道。
裴相公提醒道,“注意避火。”
他頓了頓,又說,“注意防潮。”
元黎收下了這些新型煙花爆竹。
又過了小半個月,除夕正式來臨了。
元黎特地起了個大早,冒著寒風出門,發現外麵的人來得齊整,大夥兒都比她更早。
連冬天懶得動彈的阿白都頂著一頭起靜電的毛發,老實蹲在灶邊做燒火工。
赤狐們在觀裡各個角落打掃。
元黎也被分發了一把掃帚,說是要辭舊迎新,將去年的掃除出去。
元黎打掃完自己負責的區域,早午飯簡單吃了頓大餃子,便開始準備年夜飯。
她興衝衝來到原來的靜室,如今的小托班課堂。
客堂窗明幾淨,最是適合新年聚會。大夥兒挪動桌案,拚湊成一方長幾,供年節吃飯使用。
胡珍珍主廚,其餘人打下手。
傍晚時分,席間陸續上了年菜。
紅湯熱鍋子,炙好的豚肉,一缽梅花湯餅,還有功夫菜葫蘆雞。
節前空明大和尚送來寺裡種的茗茶,此刻被倒進器皿,放在風爐上翻滾。
元黎瞧著林林總總數十道菜,被撲麵而來的熱氣和年節氛圍熏到。
過年了!
元黎擼起袖子轉頭往灶房去,今日她元大廚也要露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