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子們相攜下山,轉道城郊龍泉一瞧,兩三個眼熟的同年呼朋喚友,一同往一處寺院側門裡去。
同年笑著招呼,可不正是巧了,今日就有文會,一道來罷。
金鬥觀租客便叉了手,從善如流地跟著人流進去。
文會在寺院辟出的一方大亭子,亭後是青山溪澗,起名冷泉。
哪怕近日裡辦過幾場文會,學子依舊熱情不減,不僅坐滿了席間,冷泉亭邊角還圍坐了好些讀書人。
眾人賦過詩,交流一會兒秋闈事,你一言我一語地推薦幾本自己讀過覺得不錯的策論集子,論起各自溫書的近況來。
租客接了元黎的請托,此時個個兒摩拳擦掌,想要看看哪個同年有換住所的需求,好把對方拐帶上山。
金鬥觀是在深山不錯,山路卻並不難行,最多就是遠了些,寂寥了些,這都是對讀書的好處。
他們又不是坑人,而是發自內心地想要惠及同年,約好一同溫書至深夜。秉燭夜遊,良有以也!
可惜問過一遍,幾位同年不是已經交付銀錢,早早與僧道知事定下時間,就是不想麻煩,費事再搬到山上去。
還有人反過頭來撬他們的牆角。
“我寺裡還餘幾間齋舍,何不來與我們同住?”
年長的學子不甚甘心,乾巴巴地爭取著,“我們道觀有盞大燈,夜裡也如白晝。”
他一同鄉笑著拍了拍他,“待解試結束,我必上山探望。”
總算勸得一人,儘管晚了些,到底也有望,學子便不再強求。
眾人說起路上的趣事來。
倒是一個東道縣府來的學子鬱鬱寡歡,獨坐在末席。
鄰桌見他今日極少話,想必是有心事,給他倒了杯柘漿,開解道,“岑郎君近來溫書不順?”
岑郎君回過神,為自己的掃興致歉,道出原委。
“我途中認識一個考生,同車而來,這幾日卻聯係不上,因此心中擔憂。”
岑郎君幾人進城那日稍晚了些,城中幾近住滿了,他們隻得將就一晚。本約好一同再找個好去處,怎奈眾人想法都不一致,便各自去尋新住所。
雖然不是同鄉同裡,同車也是難得的情誼,大夥兒約好前天一早在興善寺門口相見,不料對方遲遲未至,到今日也沒有音訊。
席中同年問道,“考生是何姓名?我要是知曉,可幫忙傳話。”
岑郎君連忙擺手,“不勞年兄傳話,隻須知曉他安好便是。”
“請說來。”
大夥兒皆望著席末。
岑郎君道,“他是餘杭縣寧生。”說完又交代了對方名諱年歲。
學子們交頭接耳片刻,均未聽說過此人的蹤跡。
一人問,“寧生臨走前可有交代去向?”
岑郎君回:“他說經濟拮據,想尋一清淨荒寺。”
岑郎君先前不怎麼讚同,不納錢糧的野廟,連個生火炊飯的地方都沒有。出行在外,首要保證的是安全便利,更何況是前來應試的士子。
提問那人忖度片刻,也覺得對方或許露宿野外,行蹤難尋。
“郊外地廣,一時聯係不上也常有,你溫習要緊,開試前兩日再看。”
岑郎君隻好作罷,左右又勸慰幾句,唯金鬥觀租客麵麵相覷,斂起古怪神色匆匆回山。
觀裡在吃火鍋。
仍舊是在廊下,幾人圍著一張大桌,五瓣銅鍋裡都是紅彤彤的湯底。紅鍋嵌著紅鍋,不是辣油,就是番茄,元黎吃得嘴角通紅。
她雖然好吃,其實並不禁得起辣,吃了一小會,額間汗流不止。不過元黎還算好,桌上好幾個跟她一般的人,甚至還有涕淚橫流的。倒是阿白和燕赤霞很鎮定,兩個人專挑辣鍋,麵上一派自然。
豬仔就是那個吃不得辣的。
他一邊流淚,一邊吸著氣跟大夥兒介紹他的舊老板。
“他是個波斯虎,通體黃毛,很是富貴威嚴。”說話間瞄了元黎一眼,期待對方糾正對黃毛的審美。
阿白想了想,反駁道,“我去的時候,他好像在斑禿。”
“怎麼會呢?!”
元天霸沒想到波斯虎大王還會掉鏈子,忙找補道,“他定是在換毛。”
元天霸又掃了自家師姐一眼,對方點點頭,正在奮力跟辣鍋作鬥爭,反應不是很強烈。
他鬆一口氣,欺負席間兩個沒皮毛的人不懂行情,“季節更換,尤其現在天涼了,裡麵要重新長絨毛……”
阿白淡淡地看他一眼。
“你看他!”元天霸察覺到對方的不屑,炸毛地跟元黎拱火,“他什麼意思!”
學子們就是在這個時候回來的。
幾人進到院子裡一看,除了道士們和日常做飯的廚娘,還多出來幾個生麵孔。
道長與他們輪番介紹,這些都是觀裡胡大廚的父母兄弟,住在後山耕種養殖。於是租客便和生麵孔們相互拘謹地打招呼。
元黎笑著邀請他們吃火鍋。
胡廚娘向租客解釋,“這是辣鍋,具體味道吃了便知。另一側是番柿,有點酸,但很開胃。”
她指了指桌上幾盤羊肉胡餅,“吃不慣可以吃正常菜。”
租客道謝坐下,聽觀裡眾人聊著天南海北的話題。
四人被氛圍感染,也不再顧及食不言寢不語的聖人教誨,說起今日的見聞。
“學生們去山下,今日恰好有文會。”
“嗯……”眾人涮肉煮菜。
“席間有一同年的友人,也是今次解試考生。”
“嗯嗯。”元黎繼續啃辣椒。
“他乃是餘杭縣人,姓寧名采臣字生卿——”
“哐當。”元黎嚼著辣椒,碗摔在了地上。
租客靜了一會兒,夾著一片菜葉把話說完,“他不見了。”
-
乍然吃了一頓紅鍋,飽腹感油然而生,導致租客們的宿舍都熄燈了,元黎還雙眼鼓鼓地望著天花板。
好煩,今天的月光怎麼這麼亮啊……
翻看係統,猛戳係統,投訴係統,係統還是像死了一樣安靜。
沒有特殊事件,沒有具體地址,沒有任務。她不是個聖母,但是見死不救,也不太好罷。
聽租客們說,這個寧生文采不錯,為人也很謙遜,不然同年不會如此擔憂。
元黎翻來覆去在床板上烙大餅。
她失眠了一會兒,從床上爬起來,直奔後山的水潭下遊。
半夜三更,抓住吃了火鍋洗衣服的阿白。
阿白洗衣遭遇技術故障,此時一臉空白地說道,“我重洗第二次了,辣椒的味道還是很重。”
元黎憐憫他一瞬,提建議,“多用點皂角呢?”
阿白雙眼一亮,好像發現了新世界的大門,“我這就去借點皂角。”
不是,這位大兄弟,敢情你以前洗衣服都是純水洗啊?
元黎攔截住勤奮洗衣的狐狸,比比劃劃提問,“你知道本郡內,有座黑山在哪裡嗎?”
寧采臣,小倩,姥姥,黑山。
她也就知道這幾個關鍵詞了。
阿白回憶了好一會兒,把腦子都挖空了,從金鬥山範圍輻射開來,甚至遠到東麵海濱。
他搖搖頭,篤定極了,“沒有一座叫黑山的。”
元黎有種找不著方向的茫然感。
怎麼會沒有黑山呢?莫不是黑山是個妖怪的名字?
“那你知道哪個荒郊野嶺,有一間破廟,叫蘭若寺嗎?”
阿白來去如風,能記得山頭就已經很不錯,一些細小的建築,確實不大關注。
不過問題不大,他想了想,確認道,“確定是本郡內?”
元黎點頭,就寧采臣一介書生的腳程,他難不成還能跑到天涯海角去嗎。
“我可以找人問問。”
儘管他不知道,不代表彆人不知道。山人有妙計,狐狸也自有辦法。
一夜過去。
雞圈裡的雞開始打鳴,太陽從東方升起,租客又開始了一天讀書的大業,胡珍珍從後山溜達一路,拾了幾根枯枝枯草,準備扔進灶房作燒火引子。
距離金鬥山的幾個山頭外,有一間看起來空置很久的洞府。
說是洞府,這裡就真真切切是個山洞。內裡被挖得空空的,石桌石椅一應俱全。
元黎裡裡外外打轉,“這是什麼地方,我們不是來找人問問?”
阿白懶洋洋,隨手拿了跟竹棍,敲著洞府內的石壁。
“以前這裡住了隻蜘蛛。”
元黎:“?”
她抬頭看了看洞府的空間,這蜘蛛隻怕身量還不小。
阿白敲擊了半晌,用竹棍挑開地上團起來的絲線,丟垃圾般甩出一條拋物線。
“以前挺臟的,現在它不在了。”
元黎看著那團灰撲撲的絲線,總覺得在哪裡見過。未及發問,他對著洞府頂端吹了一個口哨。
元黎:“??”
阿白解釋道,“我有一個朋友。”
元黎眯著眼覷他,是無中生友的那種朋友嗎。
他開始東戳戳西敲敲,把原本就坑坑窪窪的石壁又戳出來幾個小洞。三四個洞中,有一個像被什麼東西從裡麵撞擊一樣,石屑倏倏往下掉落。
兩人便等著。
不一會兒,小洞被擊穿,形成一道通路,從裡麵爬出來一隻渾身披鱗帶甲的小獸。
阿白指著這條頭尾尖尖的穿山甲,道,“喏,你問他吧。他到處鑽洞,熟悉得很。”
穿山甲鑽出洞來,抖落身上的碎石粉末,咧嘴露出營業般的微笑,“問吧問吧。”
元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