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子們拿出自己的公驗文書給幾位道士查看。
平時無論齋戒的香客,或者遊曆的旅人,借宿沒這麼多講究。可是現在人多啊,又趕上秋闈高峰期,住宿市場供不應求。
屬地周邊來的人,有個府城內的親朋好友,自然是再好不過。不僅不愁住所,還不必考慮一應飲食起居,算得上舒舒服服地來應試。
然而這隻是少數人的幸運。
多的是沒得去處的學生,就如金鬥觀的來客一般,找個佛寺道院待著,也不失為一種好的選擇。
優點甚多,其一為僻靜。
裡坊容不下多少小寺廟,大多在廣闊郊外,遠離喧囂,正好適合溫書。
二是便宜。
如果要經常出門的行人,編纂一本當代住宿指南,按價格高低排序,首當其衝的是正經的客舍驛站,然後是商旅常用的邸店會館,再次到村口大爺家之類,排在最最末尾才是宗教場所。
淡季根本不需要花錢。人多時節,哪怕交上一點費用,或是添幾分香油,林林總總加起來,也不足投棧的十分之一。因其性價比超高,一躍成為許多讀書人的首選。
元黎屬實沒想到,這還是個熱門生意咧。
她仔細看過學子們的文書。
人臉身高等標誌性描述都對得上,不是什麼冒充來打劫的賊人。再草草一瞥眾人名諱,挺好,俞任袁柳,沒有姓寧的。
遭逢過亂七八糟的事件後,遇到秋闈,元黎免不了緊張。
說到底,她隻是個老老實實開道觀的啊!
最多再種點地,養點小妖怪罷了。
元黎象征性收了幾個銅板,帶著他們去客堂。客堂兩間,正好供四人居住。
她給租客介紹前兩天新換的太陽能燈。
這燈沒有吸頂裝置,元黎思考良久,最終把牆壁鑿出幾方磚塊大小的空間,像掛鐘一樣把燈嵌了進去。
它原本就是扁扁的餅狀,嵌進牆麵,越發像一輪月亮。
惹得阿譽興奮好幾晚,成宿不睡覺,引來自家兄姐的混合雙打。
租客們也注意到了,那位頭發花白的年長學子,不禁伸手去夠燈麵。他體形高,一碰便摸到了,搓了搓手,是一種冰涼平滑的觸感。
“抱歉,”他有點難為情,又有幾分好奇,“學生虛長幾歲,卻不曾見過,不知這圓盤是何物?”
元黎回答:“這是一盞燈。”
學子納罕,“那燈油在何處?”
他隨即目光逡巡一圈,房內確實沒有燭台,也沒有油燈,這絲納罕便更深了些,“要如何點燃它?”
元黎在牆壁上摸索了一會,扯出一根細細的繩索,“看見這根繩子了嗎?”
租客們小雞啄米般點頭。
“等天黑了就拉繩,”元黎輕輕一拉,太陽能燈在白天發出不甚耀眼的熒光,“它就亮了。”
不等對方回過神,她指著垂落的開關繩,先叮囑道,“最好輕輕拉,切忌太用力。”
租客們都正色起來,揣度著燈盞珍貴,等著下文。
元黎想起阿白反複拉繩,最後燈沒掉,倒是把牆壁扯開一個洞的慘痛經曆。
“這麵牆灰土糊的,極不牢固,裂開了還得補。”
眾租客望著這跟鄉下土屋一樣質地的牆壁,臉上皆浮現出受教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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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鄉來的解試大軍,在短短一旬之內,幾乎都齊聚州府。
大夥兒或投訴或借住,各行其道,街頭已然瞧不見無家可歸的新到學子。
元黎頭一次出門便撿到四名租客,當時有多激動,現在就有多懊悔。該出手時就出手,她怎麼不耐心再等等,等湊齊五個人再回山呢。以至於她徘徊書坊附近多日,仍然沒有遇上剩下的那名有緣人。
元黎注視著【接待租客4/5】的提示,頹然坐在三清殿門口發呆。學子們正要結伴出門,見狀來同她打招呼。
他們來之前,原本打定主意,在山上要珍惜辰光,日日溫書。住進金鬥觀之後,驟然用上了燈,學子們從一開始的驚奇到漸漸適應。
四人互為友鄰,相互督促著,昨晚竟看書到將近天明。
好消息:環境變好了,夜裡複習的效率大幅提升。
壞消息:日以繼夜,身體不是很吃得消。
早上隨觀裡的雞鳴聲起來,四個人各自頂著黑眼圈對望,決定下山散散。
找同年們交流一番,既能共同探討溫書時的疑惑,也可增長見識,互通有無。
學子們不是無的放矢,同元黎分享道,“先前聽書坊掌事說,好些同年都借宿在城郊佛寺,興許有不少文會,學生們準備去看看。”
自古讀書人都愛集會。尤其是在秋闈期間,開個文會,湊一本詩集,要是能傳到學政考官麵前,豈不比旁人多了一次行卷機會?
年長的學子頗有經驗,“某上一回來時,龍泉塢幾個廟宇的門前,為供眾人知悉,還專程貼了文會的帖子。”
她是頭一年做學子們的生意。這就像首次參加雙十一的小商家,不了解規則,一切全憑運氣。
元黎躍躍欲試,秋闈這樣的盛會,總會有活動,人流這不就來了嗎。
她給自己找了個賣保險一樣的法子,對租客們循循善誘道,“郎君們這幾日住的如何?”
學子們都說好。
“那諸位去山下,要是見著了那些找不著住處、或者想搬家的同窗,能不能幫金鬥觀介紹一二?”元黎期待地看向她的租客。
她使勁兒找客源有什麼用,還得要學生自己的渠道啊!
租客們不負她望地點頭,年長者更是爽利應下。
元黎不忘囑托,“郎君們幫忙留心下是否有寧姓學子。”
她想了個很是符合身份的說辭,“我夜觀星象,測算出此姓氏於考試有所妨礙,想贈對方一個平安符。”
雖然說法玄之又玄,到底是道觀的專業領域,學子們自是答應幫忙留意著,叉手告辭後便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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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晌午,阿白回來了。
他像往常一樣每日上完課就出門。不同的是,先前都是一身草籽,現如今回來都是一襲塵沙,好似一輛小型推土機。
推土機在後院刹住了車,揚起一團小小的沙塵暴。
黃風過後,元黎捂著口鼻,看清他馱了兩個大麻袋。
元黎打開兩個鼓鼓囊囊的袋子。
一袋紅紅的,是番茄,另一袋也紅紅的,好像某種野生朝天椒。
!!!像挨了記悶錘,驚得她想尖叫。
元黎四下看看,讀書人都走了,阿譽也去後山浪了,她不會打擾到彆人。
於是她拽著阿白的肩反複搖晃,放聲大叫起來。
阿白:……
“你從哪裡弄來的?”興奮過後,元黎像個老農蹲在麻袋周圍,珍惜地東看看西瞧瞧。
兩大袋子各有十幾斤重,朝天椒就不必數了,番茄倒是有數,約莫三十個。
阿白在旁邊抖落身上的土,言簡意賅道,“西邊。”
元黎敏銳地察覺到他近來東遊西逛的目的,“你最近就是在找這些?”
阿白抖好了前麵,扭過身體去抖後領子裡的沙,快速點頭回答。“我正好沒什麼想做的,就去找了。”
他說的是實話,活得太長,也很無聊的,總要自己找點任務。
“是哪個西邊啊?多西邊啊?”
“可能很西邊吧,”阿白蹦了蹦,總感覺靴子裡也有些硌腳,表情扭曲著說,“那邊還有個人好像認識小豬來著。”
阿白懶得稱呼,叫胡之瓊一家都是小狐,元天霸就是小豬,隻有元黎和燕赤霞兩個人,堪堪保留了名字。
元黎驚得張大了嘴。
趕來的元天霸也震驚地張大了嘴。
他幫著元黎,迅速把番茄都放進菜箱裡,從麻袋底部掏出來一封屬於他的信件。
信上都是沙土,又被壓在下麵很久,整張紙都皺巴巴得不能看。
不過影響不大,即便不皺著也不能看。
這信上用不知什麼石炭寫就的字,短短幾句話,不僅缺胳膊少腿,還亂塗亂畫,看得出寫信的主人是個不拘小節的初學者。
元天霸仔細辨彆了好一會兒,艱難地認出這是幾句日常用語——“你吃了嗎,你住哪裡,日子好嗎”之類的簡單問候。
紙張背麵還有一枚熟悉的爪印。
期間元黎來瞥了一眼,“是家信嗎?”她看見這枚爪印,誇讚道,“這爪子看上去真有力啊。”
元天霸捏著這封信,很需要自己的百寶盒把它裝進去。他出來得急,小盒子還被妥帖地收在枕頭下麵。
旁邊兩個人嘀嘀咕咕。
“你去的西北還是西南?”
“西北。出了玉門關往外一千多裡。”阿白雖然不知道具體位置,大的方向感還在。
“你速度這麼快嗎?”
元黎以為豬仔快車已經足夠快了,每次都把她的頭發吹得飛起來。
阿白表示自己的頭發也會飛起來,有時候還會飛進嘴裡,很是不方便。
元黎替他出主意,“下回去集市上買頂襆頭。”總囫圇用發帶紮起來也不成,阿白乖覺點頭。
元黎收拾起辣椒,她此時有種倉鼠心態。
辣椒還好,體積小,數量很多。可是番茄隻有三十來個,總舍不得吃。
“要不我們先不吃,先把種子挖出來育苗吧。”沒等誰回答,元黎自顧自又饞道,“好想吃火鍋。”
阿白小聲說,“我也想吃。”
元黎與他對視一眼,語重心長,“它不夠我們吃兩頓。”
狐狸不想忍耐,咂咂嘴,問道:“要不我再去薅一點?一天時間儘夠了。”
元黎遲疑著,旁邊的豬仔眨巴著眼睛,投來幽幽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