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文錢和鵝卵石(1 / 1)

元黎並非一驚一乍之人。

儘管她本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來到這裡後綁定了一個叫係統的時尚單品,並先後見識過幾等奇事,靈魂也得到了升華。

而她總覺得這些是不足稱道的。

畢竟做一個人,就得活著。活著,就需要吃飯。

——量他元天霸是個什麼品種,不也得種地擺攤賺錢吃飯嗎,沒什麼可奇怪的。

故而元天霸顫顫巍巍用手指著小孩,臉上浮現出十幾個問號的時候,元黎還有心思上下打量了對方幾眼。

鑽過的草叢把他的褲腿搞的亂蓬蓬的,向上看去,手指間不知抓過了漿果還是泥巴,可疑地染上了褐色印記。一把枯黃的頭發,看起來營養不良的樣子。

哦,這個頭還沒她腿高。

小孩在兩人的注目下感到一點兒心虛,他本就不是光明正大地跟上來的。對方兩個大人,還是兩個道士,氣場對他來說就頗為強大。他幾欲逃跑,還是忍住了不動任人打量。

元黎見他在樹墩子邊上戰戰兢兢,忙招招手讓他過來,“你叫什麼名,今年幾歲啦?”

隨手拿出一塊糖哄小孩兒。

“七歲。這是給我的嗎?”小孩問,元黎便點頭。

小孩自糖被拿出來就盯著它眼神發亮,他知道或許不應當把姓名告知陌生人,但那是兩位賣香囊的道長,還給他吃糖誒……

小孩把糖塞進嘴裡,口齒不清地答道,“我叫阿譽,”

阿譽家有三個孩子,除他之外,還有一個大兄,一個二姐。

作為幼子的阿譽出生時像個粉紅色的小魚,被兄弟姐妹牢牢記在心裡,並半開玩笑半較真地叫他阿魚。

這名字沒什麼不好,家附近的娃子叫什麼都不稀奇,還有叫阿大阿二小夥伴。隻是阿魚長到四歲,在茶坊聽說書先生講了個一諾千金的小故事,回來鬨著改名,自此便叫做阿譽。

阿譽對著道長露出星星眼。

對麵的道長似是思索了片刻,問道:“可是你家中供奉了狐仙?”

小孩遮遮掩掩,元黎也隻能絞儘腦汁,想了個最符合邏輯的應答。

這年頭隻有聘貓狸子的,沒有主動養狐狸的。但凡家裡出現了狐狸刺蝟黃鼠狼這類屬於“狐黃白柳灰”的靈性小動物,多數百姓會將其奉為保家仙,作為一種祥瑞看待。

阿譽亮晶晶的眼睛都睜大了,立刻連連點頭,“是的,道長說得沒錯!”

“自然是可以的。”

見多識廣的元黎壞心眼地說:“不過香囊是掛在身上或家裡,熏香安神用的,平安符才是出入平安的,你要的是哪個呢?”

阿譽歪了歪頭:“啊。”

他方才眼尖,看到道長們收攤時,東西還沒賣完。

當然,正經香客應當說請符的。可是想到坊裡藥師作保的香囊,和平安符……竟然不是一種東西嗎?

阿譽還沒想明白,就見道長們把包袱裡的東西拿出來,“你來的正好,都剩的有,選一個吧。”

阿譽眼花繚亂。

在他眼裡,麵前是各種鮮亮的香囊,根本看不出區彆。

他想了想,指了指最簡單樸素,看起來也是最價廉的一個,手卻小心地縮著沒有觸碰它。

“這一個可以嗎?”他問完,又支吾道:“但我沒有多少銀錢。”

元黎把平安符塞進他手裡。

阿譽猝不及防,臉上騰一下變得通紅,想將把平安符還回去又很是不舍。

他把平安符小心翼翼放在樹墩上,從懷中掏出一個布袋子,口袋朝下抖了抖,抖出五文錢,幾顆鵝卵石並一些花花綠綠有長有短的羽毛。

阿譽細聲細氣地說:“我隻有這些了。”

他有些氣弱,早知道上個月就更省些,說不得還能多得一兩文錢。

又想了想,阿譽大人般說道:“實在不行,我還可以賒欠,我能給道長們做工。”

“這倒是很行,”元黎說,“不過你有點小了,我們觀裡不收的。”

阿譽有些著急,但又無法自證,囁嚅著說:“我很能乾的,我有幫阿娘和隔壁阿婆乾活。”

“觀裡已經有人乾活了!”

偷摸觀察的元天霸插嘴,一副誰也不能搶走他的地位的模樣,“不過你的貨倒有意思。”

他跟元黎對視一眼,上前拿起一跟長長的尾羽,“這是什麼,鸞鳥的尾羽?”

阿譽磕磕巴巴的:“就是山裡的錦雞。”

“是錦雞啊。”元天霸在其中挑揀半天,選出紅豔豔的一根,“這根不錯。”

對麵的小孩欲言又止。

元黎也在樹墩上選起來,仿佛在市集上挑貨。

看見元天霸手裡的羽毛,她不服道:“我覺得這個鵝卵石更好,至少它很圓。”

把手裡圓溜溜的鵝卵石拿給元天霸看。

元天霸受教:“是師弟眼拙了。”

“那就這個吧!”

元黎抄起幾顆鵝卵石,下結論道,“你這裡的鵝卵石都歸我了,算是你的香火錢。”

阿譽露出驚喜的神色。

他把平安符收好,又把樹墩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收起來。

糾結了一會兒,舉著一根羽毛想遞給元天霸。

元天霸從容收下,對他揮揮手,“那下次有符再給你吧,我跟師姐得回道觀了,你也快些走吧。”

阿譽一溜煙從山道上跑走。

他對身後兩個奇怪道士研究自己身份的行為一無所覺,捧著平安符往家裡去。

阿娘近來身體不太好,他要帶回去送給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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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直徑跑回玉塘橋西二弄,他家就住在南麵一側的廂房裡。

攏共兩個房間,一個供他和大兄二姐用,一個給爹娘睡。隻不過爹娘的房還兼著待客,白日裡得把鋪蓋卷都收起來放到隔壁,入夜後再拿出來。

灶房是公用的,打水也得去巷口水井排隊。如果不嫌棄有人浣衣,在河邊隨便提一桶也是一樣。

夾道裡住戶眾多,有些房子就隻建了半邊兒,跟鄰居共用一道牆,既省了用料,又占不了多少地方,他們家就是如此。

好在鄰裡之間沒什麼摩擦,最大的壞處就是住起來有點陰暗,尤其是下雨天,總是格外潮濕。

即便是這樣的側廂,在城裡也是炙手可熱的,需要的賃錢不少,一年租子能抵得上城外一間小院。

阿譽的娘身體不太好,家中人多,住著常邁不開腳,他爹攢了點錢打算搬家,這幾日正在尋中人看房子。

“阿娘!”

阿譽興衝衝跑進家門,衝著在榻上縫衣裳的婦人懷裡投去,手忙腳亂地把布袋裡的平安符拿給她。

婦人笑著接下,細細摩梭一番,將幼子的心意放進荷包內貼身收好。

她把小蘿卜頭一把子抱住,告知他一個好消息:“你爹晌午回來了,說是已經看中了一套宅子,等後日訂了契書,我們就搬過去。那邊有兩個私塾,到時候你們進學也便宜。”

阿譽興高采烈道:“啊!果然這個平安符有用!”

婦人一齊笑起來。

“那我去找阿姐收整箱籠。”他蹭地跳下矮榻去找自家阿姐。

阿譽是個精力旺盛的小孩,不必等到後日,今晚就能收拾行囊。

他把攢著的飴糖和收進一個小包袱,準備拿到新家去。聽阿娘說,新家在城北,周邊都是讀書識字的人家,屋子也有現在的三個大,他能有一張自己的小床,不用再跟兄長擠在一起。

雖然阿兄很好,但他還是很想要自己的床。

阿譽期盼地想著。

阿姐開始罵他:“你怎麼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那邊帶?這石子兒能有什麼用?”

她見阿譽往包袱裡裝石子,隻覺得小孩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備感頭痛。

阿譽很不服氣,替自己辯駁道:“今兒我去廟市,還跟兩位道長用鵝卵石換了平安符呢。”阿譽看著他娘,企圖讓阿娘給他作證。

阿姐十分困惑。

正經的道長她聽說過,都是給家資出眾的檀越們開光,不正經的道長她也見過,上回還有個綢緞莊家的小子被騙。難不成她孤陋寡聞了,如今的道長們喜好都這般特彆嗎?

她隨即一想,對著搖頭晃腦的幼弟篤定道:“定是人家道長看你是小孩兒哄你罷了。”

阿譽堅決不信,他振振有詞:“我還帶了銀錢,我攢了足足五文錢!但道長們選了石子兒!”

他張大自己五根短短的手指頭,示意自己藏有巨款,就是最大的證明。

“嘿,了不得了?你還有私房錢!”

阿姐湊近阿譽,想要伸手抓人,阿譽雖然腿短,行動卻敏捷,快速從裡屋躥出來,圍著桌子轉了幾圈,以防阿姐近身。於是兩人在家中秦王繞柱。

“好了好了。”他娘兩頭安撫,“你哪來的私房錢?拿兩文出來分給你兄姐。”

阿譽扁扁嘴不情不願,剛回家的阿兄連連擺手表示不想加入這對姐弟的戰局,隻有他阿姐在一旁得意,“他不要,那兩文都得給我。”

付出了代價,錢袋縮水的阿譽抱著收好的飴糖,眼巴巴問他娘:“我能去隔壁阿婆家一趟嗎?”

他說的阿婆姓薊,夫家故去好些年,隻守著一個兒子過活。

他娘從甕裡取出一袋粟米給他,“把這個也給薊大娘帶一些。”

阿譽歡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