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蒲團(1 / 1)

碧瑩被引進三清殿。

於碧瑩而言,道家是絕不陌生的,畢竟她們自己就是修道的。及至仁和縣,家中供奉三清也必不可少。

環視一周,此處神壇空蕩蕩的,供桌上按列次擺好了花束。

碧瑩還注意到蒲團上趴了一隻狐狸。

見有人來就爬起來,幾步之間,輕盈地跳出了窗口,在視野裡遠去了。

她聽見元黎說:來上柱香吧。

於是碧瑩就轉回視線,接過來,照她所知的禮節,安穩地扣拜在蒲團上……咦?

元黎正在苦惱。

她拖遝著腳步來到元天霸的屋子門口,一屁股坐在門檻上,很是頹然地歎了口氣。

元天霸從屋內伸頭。

他早上掃完地,摘了菜,四下巡視一番,檢查了一遍觀中的情況。

很好,灶房的柴也劈好了,那扇低矮的山門也打開了,觀裡來了客人,自去了客堂休息。

元天霸昨晚熬夜練劍,這會兒沒什麼事,他決定回到屋子裡休息片刻,遂擺出了一個四仰八叉的姿勢……

這樣既能躺著床上,又方便他聽著外麵的聲兒。要是觀裡有什麼要緊的,或是再有客人來,不至於誤了事。

元天霸的床上鋪滿了稻草。

元黎看著人形躺在草垛子裡的豬仔,明明被樂了一下卻還是笑不出聲。

她憂鬱地跟元天霸控訴。

方才在三清殿時,元黎也看見了白狐躥出去,飛快在樹叢中消失。等接待完了碧瑩,她帶了個蒲團去靜室找狐。

既然對方這樣喜歡,給它一個玩玩,大不了下回去城裡買幾個備用,多大個事兒呢。

金鬥觀大體上是個四四方方的結構。最中間的是三清殿,三清殿後邊都是師兄弟的住所,東側是關公殿,西側除了招待信眾的客堂,還有一間空出來的靜室,不清楚具體是哪一代的前人留下來煉丹的。

煉丹不是個好事情,容易讓煉丹的人走火入魔,用丹丸的人縮短壽命。因而這門子手藝漸漸失傳,隻剩下一個生了鏽的丹爐在靜室裡放著。

元黎把爐子挪開,在這一片空地上搭了個小窩。

白狐的小窩裡有兩個抓板,尖爪動物都需要磨爪子,元黎不知道它需不需要,反正是給布置上了。

豬仔還往裡塞了些自己最愛的乾草,又放了一床曬乾的被窩,小小的窩充滿了太陽的味道。

但窩裡空空如也。

元黎滿觀溜達一圈,在桂花樹下伸頭也看了看。

她終於確認道:狐不見了!

元天霸抓抓頭,“也許它隻是去山裡溜達了?你知道我過去養的那些雞……”

元黎愈發頹然了。

“話是如此,可那些雞再也沒有回來過啊。”她先前上山的時候還遇到過一隻,不是那種鮮豔的長尾巴野雉,活脫脫就是山下的品種。

那雞本來在啄木籽,聽見有響動,飛快扇動翅膀借力逃走了,隻留下一道殘影。

元黎剛接到白狐的那天還惴惴不安,幾日觀察下來,發現它很規律。基本是早上睡覺,中午出門幾個樹上換著躺躺,晚上再回來吃飯。

連豬仔都覺得白狐已經是觀裡的常住狐了。

她鬱悶地撓頭,這是什麼流浪貓行為。

難道是昨天炸的小魚乾不喜歡吃嗎?她記得昨天的魚有點刺,白狐吃了幾口被刺紮到,但還是吃完了。還是今天占了它的蒲團,擾亂它休息了?

元黎不可自拔地陷入失去狐狸的落寞中。

而遠離金鬥觀幾十裡外的一方天地中,一個白毛男子正在山間穿行,幾步就躍出去半個山頭。

因是迎風坡,他一時心有所覺地回了個頭,被自己一頭旗幟般招展的白發糊了一臉。

男子猝不及防打了好幾個噴嚏。

莫不是春天來了,柳樹開始發絮了?

不然他怎麼會覺得嗓子發毛?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阿青在屋內無聊地養傷。

按理說她是可以行動自如的,隻不過這傷在內裡,需要不斷內觀,將體內的靈氣按周天不斷運轉,故而最好的方式是待在一個地方打坐,不斷打坐,持續打坐。

她正想著,出門找元道長的碧瑩滿麵紅光地回來了。

這般喜滋滋嗎?莫不是賊人被元道長紮死了?

阿青張了張嘴,沒能問出自己的疑惑。但碧瑩已經看見她臉上的表情了。

碧瑩嗔道:“想什麼呢!”朝著阿青伸出手腕,邀請道:“你摸摸看。”

阿青搭上她的脈搏。

脈象不浮不沉,柔和有力,運轉從容和緩毫無阻礙,聽起來格外康健。

“?”阿青挑起眉毛,察覺到不對。

她傷的重,但不代表碧瑩是一點事沒有的。

她倆先是跟敵人過了一場,又在追殺中趕路,加上碧瑩比她更體弱,必是要好好修養上小半個月,才堪能得以恢複。

這會沒有異常,恰是最大的異常。

碧瑩道:“我去問了,元道長隻道觀裡沒有早課,讓我每天去上柱香就行。”

在她看來,元黎自是關懷的,定然是對方帶來的轉機,也許是請了什麼了不得的神藥,或是直接出手打通了關竅。以往覺得長輩們講的故事都是些玄乎的傳奇,這樣一看,說不定都是真的。

阿青等待著下文。

碧瑩開始講故事。

“我進去那三清殿,奇得很,三清像也無,隻有三把剛摘下來的花草。”

“想是道法自然。”阿青無腦讚道。

“神台前有三個蒲團。我收了元道長的香,方碰到它,啊呀!”

“怎的?”

“可不得了……竟是個調息的陣法!”

碧瑩會認為是陣法,全賴道家奇門遁甲之術。

奇門遁甲屬道家五術之一,是術士用以推演天、地、人、神的模型。

據傳上古時就有道兵用陣法退敵,這門秘書幾近失傳,哪怕再對著易經推理,學到的也不過是皮毛而已。

而此處卻有個可助人調息的蒲團,何等可怖!

碧瑩的大腦碾過一場無聲的風暴。

況且她離開前還在元道長的默許(元黎:我沒有)下,摸了摸另兩個蒲團,謔!

兩人攜手對視,雙眼都亮晶晶的。

起初,元黎還會勸上兩句。

她將碧瑩當做來之不易的客人,碧瑩把這裡當做投宿避難的道觀,是以對方想在這裡幫忙,或是遵循正常道觀的日常作息,她是能理解的。

客人初始目的不是來燒香朝拜,但達到了這個結果總是件好事兒,她也不攔著。

沒見豬仔這兩天都拋棄了短打,規規矩矩穿上了道袍嗎。

可誰能告訴她,到底為什麼一個傷患也要來上早課啊!

傷患阿青對元黎露出八顆牙齒的笑容。

……

隨她去吧,她高興就好。

元黎第三次看到碧瑩和阿青出來做早課的時候,已經能見怪不怪地打招呼。雖然不知究竟是什麼緣故,但她倆雷打不動的早課還是卷到了天霸。

元天霸跑來求助。

元黎扔給他一卷書。

不是經書,天霸還在寫大字的階段,她從舊書堆裡找出一本字帖,讓他每天帶去三清殿裡描紅。

到飯點了元天霸回來,興衝衝地彙報:好像在三清殿裡學習,學的格外快誒!

元黎不置可否。

碧瑩天天不是在殿裡挺直腰板抄經就是打坐,隔壁還有個阿青,休息一陣就開始練劍,好像兩人身上自帶了課程表似的循環往複。

在這麼一個自習室學習,能不高效嗎!

元黎微微一笑,拍拍元天霸的頭,讓他繼續卷。再卷兩年,送他去山下考秀才。

元天霸:“……豬仔不能考秀才。”

“你不說誰知道。”

“師父給我辦的度牒是龜茲的。”

元黎:……

這就有點複雜。

度牒,相當於過所,一種專屬於出家人的身份證。對於元天霸來說,這不僅是身份證,還是護照。

龜茲,西域重鎮,此時還沒有被朝廷的大將軍打下來,因而元天霸還是個外國人,她爹元寶大師能給一個黑戶辦護照也是很牛了。

“不對,我怎麼記得道士和西域人都是能舉業的?”元黎目露懷疑。

元天霸放下描紅本,拿起她給的桃木劍撤退,“我去練劍了。”

阿青好幾次同元黎道謝,說是道觀的風水好,她的恢複得也很快。

風水什麼的,元黎無法置評,但阿青的傷勢確實很快好了起來,甚至還來幫她除草。

目前道觀裡主要的活兒,不是除草種樹,就是開墾花圃。

幾人在田間地頭勞作,碧瑩捂住手碗,衣袖下的手鏈發燙起來。不一會兒,手串上一顆綠色晶石像被焚燒過一樣,變得漆黑。

仔細一看,這串手鏈已經有好幾顆都有不同程度的燒焦,隻剩下一半還看得出原本的樣式。

阿青若有所感的回頭,跟她對上視線,心頭浮現陰影——傳回家的信件又被燒了。

她握著鐮刀的手默默收緊,望向天空,這幾日好像飛鳥都變少了。

元黎湊過來,“啊,是茅草割到手了嗎?”

她伸頭一看,碧瑩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紅印。

元黎在田梗上絮絮叨叨,“前兩日我就想說,這刀太鈍了,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們磨會刀。”

元天霸去柴房拿刀石。

不一會兒,他咋呼著跑回來,手裡還拿著一個簸箕。

簸箕裡擠擠挨挨的,有些死掉的鳥和亂七八糟的昆蟲,場麵很是不堪。

???

元黎後退兩步,震聲道:“為什麼你要撿這些不乾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