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仔，大名元天霸。

傳說是在某一天掉落在三清殿的神壇之上，受天命指引來到此處，做金鬥觀的第二大弟子。

這個傳說是元天霸自己說的。在元黎遙遠得如雲山霧罩般的記憶裡，她的觀主父親外出領回一個餓得麵黃肌瘦的小童，給她介紹說這個小童叫黑豕。

當然這就比較平平無奇了。

豬仔對黑豕這個名字感到委屈，他知書識字以後就給自己起了個有文化的名字。黑豕什麼的，早已經成為過去隨風飄散了。

元天霸委婉而小聲地拉踩道，“那師弟還叫三郎呢。”

金鬥觀還剩下兩個師弟，一個是豬仔，另一個叫做燕三郎。

不像元天霸這般無親無故而來，燕三郎入觀前是有俗家身份的，保留了自己的姓氏。實際上燕三郎的年歲比她還大一些，因為入門最晚，排行最末，是所有人的師弟。

“是啊，燕師弟去哪裡了？”元黎問。

元天霸十分輕快地答道，“燕師弟去外麵做活了，讓我看家來著。”

金鬥觀逐漸落魄，師兄弟都吃不上飯，燕三郎身強體壯，又是個正經的人（物理意義），就想外出找點零碎的活。

元黎摸摸元天霸的頭，幻視離家漂泊的打工人和獨自留守的兒童，渾然不覺自家豬仔的眼神有些飄忽。

“我回來的路上掙了點銀錢，還有一塊虎皮。”

元黎把商隊給的酬金袋子拎出來遞給他，元天霸伸頭一看，雙眼倒映著錢幣的光輝。

“哇，好多錢！”

燕師弟的工錢並不多，除去必要的花用，哪怕他倆再節約，也幾乎攢不下什麼東西。他從沒見過這麼多錢，身軀也扭動得跟麻花似的。

“存在你這裡。”反正之前就是元天霸管錢，儼然是道觀的財務。“等道觀發展起來了，你就是我們的大賬房。”

未來的賬房開心得晃動起來，被元黎強行按下，繼續給豬仔形狀的師弟梳毛。

自元黎給他講了商隊送自己一柄小木梳以後，元天霸也吵著要梳頭，說是每回出門隻會捆一個圓髻，還很羨慕彆家小郎梳的馬尾辮。

元黎：其實她連圓髻也不會紮。

豬仔邊掙紮邊對著袋子數錢，隻覺得手腳並用都數不過來。他放棄了錢袋，拿起這一塊虎皮，發出震驚的聲音。

竟然是死了的老虎！他曾經有個大王就是隻波斯虎誒。

“這虎皮有點碎了，要是完整點還能給你做條襖子。”

元黎端起豬仔比劃片刻，要不還是給他做床墊吧，甚至都不用縫。

她說：“隻能墊墊窩。”

豬仔暢想到，我元天霸竟有這樣一天，那可太富貴威風了吧！

元黎接著計劃：“這兩天先修理道觀，弄好了就送信叫燕師弟回家！”

反正還有一點儲蓄，係統也要求把道觀經營起來，可不能把師弟丟在外頭。

豬仔極不明顯地微頓了一下，出聲打斷她的思考，仔細指導：“就是這裡！這邊的毛毛打結了。”

豬仔的毛是有些刺手的硬毛，根根分明很有存在感，並不容易打結的樣子。

元黎一邊薅毛一邊疑惑，“那你為什麼不梳頭呢？”

誰知豬仔更加疑惑，“燕師弟也不梳頭？”

他說的是燕三郎在的時候，兩人都不梳頭。每隔幾天便在山溪裡洗頭，把頭倒插垂楊柳一般埋進小溪流，豬仔的原形更是好洗。

“有太陽的話，便曬一曬，要是沒有，自然晾乾就好。”

冬天倒是有點難熬，倆人生一個火盆烘烤乾水分，隻是須得謹慎，太大意則可能變成烤乳豬。

元黎看他一臉後怕，總覺得豬仔像是真實經曆過一樣。

元天霸還給她展示了自己的努力成果。

繼燕三郎出門打工以後，元天霸也在家自給自足。許是豬仔天賦異稟，種出來的蔬菜果子品質都很不錯，拿到市廬上也能換個好價錢。

“現在我已經學會跟商販和客人談價格了！”豬仔興致勃勃。

去歲秋天整座山的收成頗豐，自己也吃不了多少，積累了不少餘糧。

彆看現在道觀破舊，等今年開春了，元天霸還打算去磚胚木器坊當一段時間學徒，修補一陣，總能補得回來。

金鬥觀就他們師姐弟三人，一定會很好的！

元天霸的聲音很高興，他梳到一半把炭盆裡烤好的栗子取出來。

豬仔的身形太小，他雙手舉得高高的舉過頭頂，一骨碌傾倒在她麵前的桌上，再把剩下的栗子一個個放進炭盆排列好。

炭盆裡頓時又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音，像是年節間炸的小爆竹，映照出橙黃色的暖光。

這一切都讓元黎眯起眼睛。

她聽豬仔絮絮叨叨說著每天的生活，似乎多年來的重複和等待都稀鬆平常。她在外麵他們隻會擔心，回家就更好了，金鬥觀的觀主又回來啦。

元黎呼嚕呼嚕豬仔的硬茬的毛，跟他商量，“這個梳子是人家送我的，我再給你做一個吧。其實我在外麵……學了一點木工的。”

豬仔西瓜蒂一樣卷曲的尾巴晃得打圈。

元黎就聽見他說，“那要做兩個，一個用來梳頭，一個放小盒子裡！”

小盒子是元天霸的珍藏。

裡邊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兒，包括第一次用過的竹筷，收到的第一枚銅錢，因為保養得不好現在已經發綠。

還有觀主父親的發帶，元黎小時候跟他合種的樹的枯枝，雖然那株可憐的樹因為澆水太多早已圓寂……

甚至還收納了去年新開墾的地裡長出來的白色豌豆花。

不過一會兒，他仿佛想起了什麼，又帶著幾分不情不願地說，“如果燕師弟要，就給他也做一個吧。”

豬仔說完哼哼兩聲，以表示自己的大氣。

係統給元黎留下了一堆任務。

自從她到達金鬥觀之後，係統顯示新手任務已完成，進入了更新狀態，一更新就是三個工作日。臨走之前，冰冷的AI留下了長達十幾條的任務表。

幸而在這個時代是沒有正經周末的。

沒有周末的元黎忙碌起來。

她先是巡視了一下金鬥觀的領地，終於對自家祖上是個顯赫道場有了初步的認知，單看這東一塊西一塊的菜畦和果園就可見一斑。

元天霸開墾的不少，隻不過沒那麼多樹苗，種的不多，餘下數畝種植基地。

再瞧瞧後山這一大片的竹林，好幾個兔子洞，甚至還有一汪清澈見底的水潭。

元黎在水潭周邊探索了一會兒，發現水潭向下正連接著元天霸他們洗頭的溪澗。

好嘛，簡直是實現用水自循環了。

然後元黎開始把修葺房子提上了日程。

她修葺的方式也很簡單，具體表現為：看見長草的前院，拔除一下，看見長草的屋頂，清理一下，看見破敗的殿牆……那就找點泥糊一糊，修繕幾下。

竹屋裡亂七八糟，沒有關係，分門彆類地整理一番。

由於東西很少，沒費多少力氣就拾掇的大差不差。

但至於金鬥觀的山門……

在元天霸敬佩又期待的目光下，元黎隻好編了一扇柴扉，算是勉強裝上。

柴扉很簡陋，用的是從後山撿的乾竹子，在門檻上架起來也隻到元天霸的胸口。比起那種棱角俱全的山門，甚至擋不住視線，堪堪作個樣子，不過起碼能擋住一些體型較小的山間走獸。

她看著歡喜地繞著柴扉反複進出的豬仔，也甚是滿足——

儘管還是很破舊，但好歹沒有斷壁殘垣的感覺了。

這一天元黎剛紮好了一圈柵欄。

元天霸聽人說一般的農家會養雞孵蛋，很是向往。隻需要養一隻雞，或者兩隻，喂點水和小米，就能源源不斷地獲得雞蛋，多是一件美事！

農人的智慧真棒，他也想要搞養殖。

元天霸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他去市廬上買了幾隻長成的母雞，吸取山下人的經驗，還給雞搭了一個棚子。

然而他搭的雞棚雖花裡胡哨，卻實在沒什麼用，風一吹雨一刮就會散架，雞也不常待在圈裡。

沒過好幾天，觀裡頭的雞就已經跑去滿山遍野，奔赴自由，去做一隻金鬥山散養的大彩鳥。

於是元黎決定給他紮一個迷你雞圈。

雞圈四尺見方，緊挨著菜畦旁邊，中間還有通道，還能讓小雞去地裡溜達。倒是雞圈上方還差點油布，放茅草遲早被風吹跑。

元天霸興致勃勃，自告奮勇道：“我這就去市廬上買油布，再買兩隻雞回來。”

說話間竟是當即就要下山，仿佛一刻也等不得。

元黎隻得拉住精力充沛的豬仔師弟，給他好一陣安排。

“下了山就多轉轉，先買點肉，不能天天吃菜。也買點魚苗，可以養在水潭裡等它長大。

“再有家裡還缺點這樣那樣的東西，不需樣子好看，買便宜耐用的就行。你那個活雞，就在山下頭幾個村子買了，用不著去市廬……”

元天霸認真記下，梳著新的馬尾辮，懷揣著小錢袋和元黎給做的新木梳下山，時不時還要甩甩自己短短的發辮。

他溜達在山道上，用手捂一下胸口放梳子的地方，很有真實的存在感。

山間無人，元天霸來去如風。

他心裡盤算著要去的地方和線路，應當不過兩個時辰就可以走個來回，全然不知自家道觀在他身後閃了一閃，隱隱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