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黎一路往山裡去。

作為繞城山巒之一的金鬥山，地理位置還是挺優越的。南向通往府城隻需走個十裡路，北麵毗鄰交通主乾道，來往不少商隊行人。

隻是比起資深信徒所說的龍泉塢，金鬥山就很看不過去了。

就連西側的清嶺山都不少登高之士和樵夫行走，看呐，人家的山路都修得比這塊兒齊整！

元黎站在山腳下，遠眺隔壁遠上西嶺的石徑，再看看自己家，表情逐漸堅毅。

金鬥觀是金鬥山的唯一道場，原先還有個紫雲洞，但因山林深處，少見人來，不久便沒落了。

金鬥觀也曾發跡過。

或者可以說，在元黎接手前，它一直小有名氣。

從元黎本人上數幾代，金鬥觀都出現過赫赫有名的玄門弟子。

建立這座道觀的元心真人，曾於宮中供職，乃是本朝太史局裡數得著的人物。在這位曾曾曾祖母的盛名之下，金鬥觀一度信眾雲來。

一代代傳下來，傳到了她父親頭上。

元黎的父親元寶道長不擅修行，隻好另辟蹊徑，扛起了實務的擔子。

於是他兢兢業業地四處交遊，積攢了不少香客，其中不乏城中的高門大戶。

待到觀主仙去，元黎接管了金鬥觀。可她既不善經營，又不長於道法，剩下的道士們也離去了。蹉跎幾年，觀裡冷清不少，人口縮水成小貓三兩隻，就隻餘下她和兩個師兄弟。

直到一天夜裡，這位道長竟留書一封，說要效仿先賢實現遊曆天下的理想，趁著月黑風高，離家出走了！

元黎從這副身體裡醒來的時候，是在離金鬥山千裡之外的一方山澗裡。山澗又險又奇，包袱空落落的，乾糧也耗儘了。

她摘下山澗裡的一根樹枝，放進係統倉庫。

元黎想，就把它帶回家吧。

儘管她自覺已經了卻過去，然而就快到目的地之時，還是免不了近鄉情怯。

細數曆史，自家道觀也算是傳奇了。

她祖宗，一位道法精深的大佬，她爹，一名交遊廣泛的觀主，原本的她，一個徐霞客般的遊俠。

而現在的自己，卻是一條出走數載歸來仍是少年的廢柴。

她沒有那樣的理想，卻不知是好是壞。

元黎撫摸了一下心口歎氣。

總之，總之……偌大的家業，可不能斷送在她手裡！

突然膨脹的決心.jpg

目前在倉庫裡吃灰的，除了山間的樹枝，還有變成灰色的拂塵道具。

元黎把它拿出來，又把懷裡的木梳收進去。商隊給了酬金和虎皮，那都屬於工作報酬，木梳是她在這個時空收獲的第一個禮物，彌足珍貴！

她懷揣著拂塵，兜著不多的行李往山裡去，隻覺得趙保兒和夥計們說的沒錯。

沿途的石階上斑斑駁駁，人跡是沒有的，隻能依稀看出踏過一些不知名動物的腳印。

道兩旁有一些看不清文字的石碑，記錄著難以追述的故事和曆史，青苔和雜草瘋狂地生長。

最起碼，自然環境是很好的。

未明的天光稀稀疏疏地灑下來，讓元黎覺得心裡格外的平靜，好像過往都已經遠去。

那些遠去歲月裡的一切，忙碌和煩人，安逸和喜悅，都像上個世紀一樣，她還來不及仔細分辨、發出感慨，就又重新活過了一回，走上了回家的歸途。

元黎對生活充滿了期待，如果說還有什麼願望的話，希望係統再靠譜一點，或者不是冷冰冰的ai，是一隻熱騰騰的貓咪就更好了！

滿懷期待的人爬著山。

前方出現了一座破廟。

元黎望著這座廟……道觀，良久無語。

——樹妖姥姥的蘭若寺都沒有這麼破吧？

真論起來，金鬥觀占地並不少，幾乎整個半山腰，都是道觀的地界。要登頂金鬥山頭，還得從觀裡穿行過去。

什麼？你說你走的是果園裡的路？那也是金鬥觀的地啊。

但此時的元黎看見的，隻有三座孤零零的破房子，並一排小竹屋，坐落在一片荒地上。

是的，荒地。

門前雜草叢生，可能是無人乾擾，在這一方天地裡，長得格外自由，最深處幾乎有半人高。

道觀外圍有幾株雜樹，現在枯枯的看不出模樣，十分隨意地扭曲著。房子雖然破舊，犄角旮旯裡發起了幾從小蘑菇，但木門還幸存，真是可喜可賀。

這有什麼可慶幸的？

噢，因為那本應是道觀的山門，現在空無一物，隻餘下一座破敗腐朽的門檻啦。

元黎扶額驚歎。

——好家夥，它竟然，沒有門！

人家野寺好歹都還有院牆呢？這下誰分得清你是道觀還是違章建築？元黎踏過低矮的門檻，隻覺得四周風起了一下，彌漫著草木的氣息。

係統ai自動提示：【導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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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到達之前，係統就在小地圖裡標記了她的師弟。

元黎趕路期間，數次打開金鬥觀的視角。地圖還沒開出來，需要她去探索，隻能看到一個灰色的地塊，師弟的小圓點就在這塊區域內不停打轉。

此時小圓點師弟靜止了下來，就在眼前這座破舊道觀內，仿佛正等著她去尋找。

元黎按圖索驥，原以為是陰森森的，下一秒魑魅魍魎就要爬出來，但事實與她想象的大為不同。

觀裡到處都是空空的。

【空空的大殿：原本的三清像被摔破了，師弟們拿去造像匠人處修理。但因為沒有錢，所以還寄存在那邊尚未歸還。當前資產剩餘三個石頭基座，三個草編蒲團，請儘快維修。】

【空空的客堂：一把椅子，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後院：這裡什麼也沒有，還是去彆處看看吧。】

好乾淨的道觀，不知道她的師弟們到底是怎麼生活的。

道觀是什麼都沒有，倒是道場邊上有塊生機勃勃的小菜園，種了一片綠油油的青菜，幾枝豌豆藤順著搭好的架子往上爬，長得是鬱鬱蔥蔥。

有幾塊油菜的葉子在聳動，仔細一瞧，菜地裡還睡了一隻黢黑的小動物，肥美的身軀隨著呼吸一起一伏，看身影是頭散養的豬仔。

【一塊菜地：金鬥觀主要經濟區域之一，產出重要作物小油菜。快來開墾出更多的菜地，為金鬥觀提升收入吧！】

元黎：……原來我的主要經營任務是種地，這確實是沒想到。

元黎剛想去後山看看，發現菜圃的邊緣有個用石頭壘起來的小三角。石頭是鵝卵石，都被磨得圓圓的，上麵放了一束帶露水的野花。

元黎蹲下來，摸摸三角堆前的木碑，字刻得歪歪扭扭，上麵書寫著自己的大名。

係統ai實時更新地圖。

【元黎之墓：觀主元黎（您本人）的墓塚，具體請自行探索。】

這一個小小的石堆，裡邊應當埋不下衣冠，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有點好奇。

元黎正在安分守己和一探究竟之間猶豫不決，冷不丁踩上了一個落葉堆，居然一腳踩空。短暫的失重感過後，她躺在坑底，樹葉簌簌蓋在身上。

她自己的墓塚旁邊還有個機關嗎？！

隻是這個坑……她用手臂衡量了一下高度，好矮的一個坑，感覺一腳就能跨出去。

不知不覺間，一個圓乎乎的黑影覆蓋了天空的一角。

元黎活動下手腳，下半身還在坑裡，上半身正要冒出地麵，黑影直接像炮彈般懟臉而來。

元黎來不及反應，被對方的衝擊又帶回坑裡。

“嗚嗚！”竟然是剛剛的豬仔。

元黎接下了實心的小豬，隻覺得是身體的不能承受之重，後坐力十足。

那隻豬仔同樣如此，它摔得暈頭轉向，哼唧著爬起來，一時之間還沒有找對方向，背影裡透出一股子急切。

好不容易轉過來，一人一豬在坑底坐著，麵麵相覷。豬仔東嗅嗅西聞聞，本就烏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圓了。

它一個箭步跳上元黎的膝蓋，邊抽泣邊震驚地喊她。

“師姐！師姐回來了！”

元黎看著像個火車頭似的嗚嗚作響的豬仔，心裡頗為糾結。

難道不應該是她震驚才對嗎？可惡，就晚一步！

豬豬說話了！

誠然，有些機會稍縱即逝，錯失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在親耳聽到豬仔說話以後，親眼見到豬仔變人也不是什麼大事了。

元黎站起來從半人高的坑裡跳出去，見對方還在滿麵燥紅地爬坑，回頭把他拉拔出來。

豬仔變成人是個劍眉星目的少年，十五六歲的模樣，穿著一身簡單的小襖，外袍上全是不知在哪裡滾來的乾草，甚至還有好幾顆蒼耳墜在上麵。

隻見他一邊啜泣著一邊胡亂拿外袍擦臉，那蒼耳又從衣服跑到他的頭上。

已然處變不驚的元道長殷勤地給師弟遞了一塊法衣自帶的小帕子，從善如流拔掉他頭頂各色乾草種子。

師弟止住了眼淚，囫圇著抹了把臉，餘光瞥見粽子狀的小石堆。他無情地將它踢散架，從裡邊取出昨天在山上撿回來的栗子，獻寶一樣把栗子捧起來給她看。

唔，原來是栗子。

直視這一幕的強迫症終於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