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石頂(1 / 1)

平城詭話 小林誌怪 3767 字 1個月前

睡死之人有兩個,一個是沈母相熟夫人的郎君,一個是崔冉在巷中偶然遇見的。

沈天野去向沈母打聽,誰料沈母卻蹙眉疑惑道:“何曾有這麼個人?何夫人寡居許久了,此事不可亂說。”

她說的確有其事,若不是沈天野早有準備,說不定會以為自己記錯了。他們三人分析過,平城的詭事有兩個特點,一是詭事突然產生,背後都有操控者的影子,二是在詭事中死去的人會被抹除所有的痕跡。

就像姚府的覆滅,在沈父口中被自然地修正成了姚府已經沒落並且荒廢很久了。而那間不知名的紅廟也從山林中消失,速度快到他們剛從半山下來,再問山腳村民,大家都一直搖頭表示沒聽說過。

小滿、月牙、蘇栩還有灰衣僧人都從世上消失的乾乾淨淨,那些鮮活且生動的臉龐就像書中記載的青煙孤鬼,天光乍亮就灰飛煙滅。

現在何夫人的郎君也悄悄地從身邊人的記憶中消失,沈天野雖不是第一次直麵這樣的事,但是背脊上還是升起一股涼意。

“何夫人……之前的郎君是個什麼模樣?”沈天野不死心,繼續打聽。

“你今日好奇怪,平白問起何夫人來。”沈母有些狐疑,但還是回憶起來。

“我記不得了,大約是個極為高壯的男人。”沈母努力回憶,卻也隻能回憶起模糊的影子,“哎,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呢。”

姓甚名誰,長得什麼樣子,統統不記得了,就像這塊記憶被硬生生挖去。

“連有什麼特點都不記得了?”沈天野有些焦急。

“不記得了,這麼多年了,誰還記得一個不熟的男人!”沈母推了推他,“去去去,彆在我眼前繞,該乾什麼乾什麼去。”

沈天野被沈母“趕”出來,拉著溫升竹馬不停蹄地去找崔冉。路上他跟溫升竹說了這件新的詭事。溫升竹倒是給出線索,他說那何夫人的郎君,似乎是個外鄉人。

崔冉此時正盤在梁柱上昏昏欲睡,隻掉下來一截尾巴尖在半空中晃悠。

當時吃了血珠,她來不及完全煉化,留了一半壓在身體裡,有空閒了便趁晚上修行,現在已經完全吸收,身體跟著漲了一截,鱗片也變得更加光滑鋒利。

兩人推門進來,沈天野還伸手拉了一把,鱗片長開,在他手指上留下細小的血口子。

“嘶,你這尾巴簡直是兵器啊。”沈天野含著手指含含糊糊地感歎。

“你不早就知道了嗎?”崔冉懶洋洋的聲音響起。

一隻蛇頭從梁上探出,這是溫升竹第一次見到崔冉本體的全貌。他還是有點難以把蛇和道長聯係起來。

蛇冰冷的眼睛注視著他,他竟也不覺得恐懼,反而覺得漂亮。是一種開了靈竅的漂亮,每一處都被錘煉過,藍灰色的身體,下半部分閃著赭紅色的暗光,像沾了血的綠鬆石。

“你不害怕?”蛇身繃直了掉下來,半空中就化作人形。原本藍色的衣袍也滾上了紅邊。

崔冉眼神掃過溫升竹的脖頸,被她這樣看著,他突然回憶起被蛇尾繞頸的感覺,窒息、戰栗卻有種莫名的興奮。

“一直都不害怕。”溫升竹絲毫不避,反倒低了低頭,露出更多的肌膚,“你的衣擺變了。”

他看似在關注衣擺顏色,崔冉卻覺得他是故意的,故意用這個姿勢引誘她。但她卻若無其事地說:“是嗎,那是血池的血染上的。”

血珠不純淨,留下的怨氣與恨意變做難以消除的血跡留在了她的身體上。

“你早就知道她是蛇了?”沈天野攬過溫升竹,勒著他的脖子問道。他開玩笑似的往下壓了壓,有些不滿。

“嗯,在姚府的最後一關。”溫升竹心道,她把我認成了變成你模樣的妖物,差點沒勒死我。

溫升竹其實比沈天野還要高一點,但他並沒有感覺和那日一樣的興奮。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崔冉,她已經施施然坐到了椅子上,也許隻有她才能讓自己產生那樣的情緒。

溫升竹輕咳一聲,從沈天野手下逃脫,“我們說正經事吧。”

“官府那邊看不到小巷中死人的蹤跡,我們隻能去亂石頂碰碰運氣,抬屍的人胡亂扔了個地方,隻記得那邊有顆長了很多手的矮樹。”

“亂石頂上長了很多手的矮樹?”沈天野驚訝道。

崔冉掀起眼皮看他,她常年在外麵,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亂石頂是城外的亂葬崗,從西角門出去不多遠就到了,上麵堆滿了石頭,草木很難生長。”溫升竹捕捉到崔冉的疑惑,解釋道。

“長了手的矮樹也是妖怪?”沈天野不解,那抬屍人豈不是沒命回來?

“不像,因為抬屍人語氣很平靜,那應該就是一棵樹。”溫升竹道。

抬屍人說起來的時候除了有點意外和驚奇,並沒有特彆恐懼的情緒,所以那應當隻是一顆長得有點怪異的樹。或者說它偽裝成了樹的樣子。

“我這邊打聽到睡死過去的人是何夫人的郎君,但是與何夫人相熟之人都說沒有見過他,說這人是外鄉來的,很少出來,成親後不久就死了。”沈天野繼續道。

“其實不一定是死了,因為他的存在消失了,大家根本就不記得他,於是就搪塞到是死了。”他說這話時恰巧有隻鳥啄開了窗戶,飛歪了一頭撞在了橫梁上,灑下幾片羽毛,看的人心裡發毛。

自投羅網的鳥。崔冉彈指,渡了點妖力給它,它又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今夜就去亂石頂。”崔冉決定,“我在紅廟那裡拿到一本書,其中就記載了移魂的法子,等到子時我們便去碰碰運氣,把那個醉死的人魂魄招出來。”

正午陽氣重,去亂葬崗不容易遇險,但是魂魄遇到烈日就會被消耗,還是午時去,那時陰氣最重,招魂更容易成功。

紅廟裡的方法並非是單純的招魂複生,而是將人的魂魄從身體中分離出來,就像擠東西一樣,一點點的從七竅之中擠出來。完整的辦法需要一根削好的筆直杉木橫放在人的身體上方,作為橋梁,然後架設祭壇撒米,呼喚那個人的乳名,把他的魂魄引出來。

崔冉不知道他的乳名,引出魂魄會比較困難一些,但是她現在妖力中含有血珠的影響,怨氣引動又可以平衡。

“我去買杉木。”沈天野立即道。

“還需要黃紙、檀香、傘和一壺好酒。”崔冉想了想說。其實還應架設蓮台,升仙梯,但是她本意不是招魂,也就作罷。

“我來準備吧。”溫升竹說到,“我們分開行事會更快一些。”

現在日已西斜,用不了幾個時辰太陽就會完全落山,平城進入黑暗,他們要前去亂葬崗。

兩人離開不再多說,崔冉則是仔細研究起冊子。這是一本奇怪的書,信息很多但是可用的卻寥寥無幾。大部分看起來就像是隨口胡謅的,什麼臨川人快些離開,你欠了錢不換拿命拿命,莫要進我家門,還有些罵人的市井臟話,粗言俚語,隻有少數是符文,還有些支離破碎。

並且書上所記載的內容全是手寫並非印刷,大大小小歪扭七八,這就導致崔冉辨彆起來就更困難,看的她想扔書。

之前跟著師父修行時她就深感讀書記咒的痛苦,沒想到今日竟然要主動看書,真是時移事改。

傍晚宵禁開始,坊門關閉,無法夜行。街道上是成群的執金吾走來走去,依法巡視。崔冉三人隻能乘銀鶴偷偷裡來,為了掩人耳目,銀鶴變得極小,從坊市之中一個雜耍班子後院升入半空。

三人擠得緊,難免有些肌膚觸碰。沈天野倒是得意洋洋的,他這幾日勤加鍛煉,身材又好了幾分,此時巴不得貼在崔冉身上。

崔冉卻嫌棄他硬邦邦的,往溫升竹那邊挪了挪。沈天野的神情迅速的哀怨起來,又往崔冉身邊蹭了蹭。

好像隻狗。崔冉撥開他的腦袋說:“到了。”

月光從破舊的雲層中流出絮狀的光,叫他們看清了下麵的樣子,一片黑灰色的石頭看不見儘頭。

“亂石頂這麼大?”崔冉問道。不是說好的頂嗎?怎麼成了一塊平地。

“傳說亂石頂原來是座高可入雲的山,後麵突遭巨雷,山被劈的隻剩下一部分,但是名字卻依舊沿用。”溫升竹解釋道。他之前就愛看些稀奇古怪的書,因此對平城及周邊軼聞頗多了解。

亂石頂上偶有焦黑的乾枯樹乾,就是當時巨雷引發火燒留下的。

三人降落時,亂石頂靜悄悄的,連鴉叫聲都沒有,灰黑的樹木縱橫交錯,互相搭在一起,樹乾上有一個個坑洞,正沉默地看著他們。

兩隻眼睛,兩隻手臂,兩條胳膊,都是兩個,與這個亂葬崗格格不入。崔冉抬腳落腳,哢嚓,踩到了一截脆弱的枯骨。

與此同時,沈天野與溫升竹兩人齊齊被攥住了頭發。一根根玉米須粗細的藤枝分散著將他們的長發綁起來。並且越壓越緊,越壓越緊。

還有幾根爬上了他們的臉頰。

沒有眼睛就好了。藤須舞動間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