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後。
下雨了。
年輕的男人望向窗外,身上蓋的薄被因他起身的動作落在沙發上,露出線條流暢的脊背。
他從漫長混亂的夢中醒來,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在哪。像隻孤獨的野獸,迷茫地在黑暗中呆坐了很久,甚至不知道是現實還是夢境。
直到外麵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這雨聲讓他感到熟悉,和安全。於是飄飄蕩蕩的孤魂回到身體,他決定站起來。
他輕車熟路地繞過種種家具,在牆上一按,房間變得明亮。
他在燈光下開始打掃這個家,仿佛做過很多次。
突然,他聽到有人從陽台上來的聲音。他警惕地關燈,快速回到沙發上,想要假裝之前的狀態。卻低估了這個闖入者的速度。
“你醒啦!”
是個女孩的聲音。
他警惕地積蓄力量,薄被下的肌肉繃緊。
鼻尖嗅到一股柑橘和海洋的味道。是那個女孩路過他的沙發去開燈。
燈光下,這個看起來不像人類的女孩無視他的對峙。
她頭上青藍色的頭發泛著珠光,細看像流動的墨汁。玻璃似的綠眼睛尖銳冰冷,全身的皮膚白得近乎透明。隻是一笑起來,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那股讓他拉響警報的非人氣質就瓦解了,像個普通可愛的人類女孩。
“傑森!你醒啦!我還想把你送去醫院呢!”
他愣住了,後腦勺突突地疼起來。“傑森?這是我的名字嗎?”
女孩立馬也呆住了,兩人傻傻地互相看了半天。她整張臉皺起來,說:“你應該是叫這個名字吧……你不叫這個嗎?”
他抱歉地說:“你認識我嗎?”
女孩掏出一片奇形怪狀長得像海藻的東西。她打開看了一眼,又對著他看了一眼,然後篤定地說:“你就叫傑森,傑森·陶德。”
女孩伸出手,“我叫艾麗婭,我們是朋友。你不記得了嗎?”
傑森輕輕握住她的手又鬆開。陌生的手感,滑膩又柔軟,看來確實不是人類。變種人還是外星人?
他按下心底的疑惑,看著艾麗婭搖頭。
“我確實不記得了。抱歉,艾麗婭。”
“你還記得哪些?”
“隻記得這裡應該是我家。艾麗婭,你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啊?呃……”
艾麗婭的心瘋狂地跳起來。她完全沒想到事情的發展會變得這麼曲折離奇……她甚至不知道是坦白還是繼續把謊言圓下去更好。
不管怎麼說,隨便找的房子居然是傑森的家。這算好消息還算壞消息?如果坦白她會不會直接被生氣的傑森趕走?未經同意直接闖入他人家裡在人類法律裡要判幾年?
滿腦子的問號下,艾麗婭靈機一動。
“這件事情很複雜。你吃飯了嗎?”
非常複雜。
簡單來說就是,我為了完成任務抓你闖到你家住了七天,還沒把你送去醫院因為我不會英語。
但這又和無辜的艾麗婭又什麼關係呢?她可是兢兢業業搬了七天磚!過著白天打工賺錢,晚上打工賺積分的悲慘日子。甚至剛學會說英文。
她也很震驚傑森的省錢和頑強的身體。果然年輕就是好啊。
於是頂著傑森懷疑的臉色,艾麗婭提議先去吃飯。失憶事小,吃飯事大。
傑森隻找出了一把傘,艾麗婭隻能和這個便宜朋友靠得近些。
哥譚真是個奇怪的城市。這一周來,幾乎每天晚上都有雨。
剛才兩人握手時,停滯七天的主線任務就完成了。她趁著傑森找傘的時候觸摸積分,觸發下一個任務。
【了解哥譚:這是個神秘的城市,這個城市有它的傳說和秘密。遇見特殊人物(0/2)】
傑森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到了。”
傑森推開門,等艾麗婭進去後將傘收攏。
“直覺這條路上有餐館。還好大腦沒有騙我。”傑森看到艾麗婭沒反應,以為是在疑惑,耐心解釋道。
他的眼睛好藍。
艾麗婭胡亂應了,跟在他身後坐下。見對麵推過來的菜單,她疑惑地抬頭。
“我的記憶時靈時不靈的。你點吧。”
人類真是很奇怪啊。
艾麗婭心底暗自搖頭,認真地翻看起菜單。這可是她學會英語後接觸到人類文化的第一步,從菜單開始。
她隨意點了三道菜。在等待上菜的時候,因為無聊盯著人類發呆。
這個人類醒來後,就像雕像有了靈魂,讓她有興趣仔細觀察。從臉來看,他的年紀應該和自己差不多,長得很高。少年人修長的身體上覆著一層漂亮的肌肉,眉眼深邃。藍眼睛像堅硬的寶石。
傑森注意到她的目光,禮貌地問:“怎麼了?”
艾麗婭隨口問他:“你知道哥譚有什麼傳說嗎?”
“傳說?”
“或者說,哥譚給你的印象?”
“一直在下雨吧。”傑森看向窗外。
他的夢裡也是這樣的雨。幽暗的潮濕的,綿綿不絕的雨。他的腦海裡閃過一些片段,雨天裡沉靜猙獰的滴水獸,車前燈照射下飄搖的雨絲,以及長巷短巷裡濕潤的血腥氣。
出於某種心理,傑森沒有提這些畫麵。
他隻是重複了一遍,夢裡似乎有道活潑的聲音也這樣抱怨過。
“哥譚總是在下雨。”
服務員送過來一盤肉丸意麵,一份肉醬多利亞飯和兩杯熱可可。
艾麗婭將肉丸意麵和一杯熱可可推給傑森。多利亞飯熱騰騰的,她用勺子挖著一小口一小口抿著吃。
傑森問:“不如你詳細說說我失憶的事。”
艾麗婭心中已經有了腹稿。這事怎麼都和她無關。那個詞怎麼說的來著?正義路魷。再說她需要暫住傑森家裡,朋友忙還是要幫的。
簡單帶過種族和認識的時間後,艾麗婭提起一周前的見麵。“當時我在路上遇到你,想和你打招呼,沒想到你就倒了。”她喝下一口熱可可,朝傑森攤手。
“然後呢?”
“然後我把你拖到你家裡。你一直昏睡著,直到今天醒來。”
“我睡了多久?”
“七天。”
“你沒有帶我去診所嗎?”
“我的錢包被搶了,就那天下午。那是幾個頭戴紅色頭罩的人,他們搶了我的錢包,我隻能趁機跑走。我的身份證明和所有的錢都在裡麵。”艾麗婭雙手捂住臉,“這幾天一直借住你家,抱歉。白天我找了份工作,薪資是日結的,想著賺到錢就可以帶你去診所看看。沒想到你自己醒來了。”
艾麗婭抬頭看向沉思的傑森,見他一時沒說話,繼續吃飯。等盤子變得光潔如新,她問:“你有記起什麼嗎?”
傑森果然沒有再懷疑她。他開始推測失憶的原因:“這就對上了。我還記得昏迷前是有人拉住我,那時我已經神誌不清。這段時間似乎很久,久到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他回想著,慢慢地說道。他似乎流浪了很長一段時間,渾渾噩噩,腦海裡衝撞著仇恨和怒火,像是從地獄爬上來複仇的亡靈。
“是你救了我。沒有熟悉的人和環境,我應該沒有那麼快能清醒。”
艾麗婭望向他眼底那片洶湧的大海,表麵不動聲色,心底顫顫巍巍。
“應該的,應該的……你還給我提供住宿呢。”她打了個哈哈想要繞過這個話題。
傑森手持著那杯熱可可,直白的暖意讓他放鬆下來。
失憶讓他變得像個嶄新的人類,記憶和情感被一起壓在腦海深處。連神誌不清時滿腔無處釋放的憤怒,也在清醒後變成一縷煙蕩悠著飄走了。這讓他對追尋過去的想法不免猶疑。
過去的我是個怎麼樣的人?找回記憶會變得更好還是更糟?
溫暖的事物讓人沉迷。又甜又熱的可可,以及麵前這個心思一眼可以見底的外星女孩。她拙劣但努力的演技為這頓晚餐添加了童話般的趣味。
心中卻另有股直覺在說:警惕、警惕。
於是他又重複第三十二遍的思索,最後抓住了那一點靈光。
在艾麗婭震驚的眼神中,傑森說出了他的決定。
“我們恐怕得儘快找到個安全屋。”
以及推測。
“失憶前我可能在被仇人追殺。”
該死,這件事就跟脫軌的列車一樣奔向奇怪的地方了。艾麗婭麵無表情地想。
好消息,新朋友夠義氣,不忘帶上她。
壞消息,新朋友身世複雜疑似被追殺。
在傑森的提議下,兩人很快起身回去。
艾麗婭跟在傑森後麵,七天來第一次老老實實地走了正門。
兩人在沙發上坐下,一人占了一頭。艾麗婭開始聽傑森的推理過程。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傑森很久沒有來這裡了。這間屋子滿是生活氣息,臥室的書架上擺滿了書和雜誌,餐廳的桌子上也擺了一張落灰很久的報紙。雜誌和報紙的時間都在兩年前。
傑森又說,他感覺他不是一個闊佬。他是個手裡頭不充裕的人,不可能同時持有多套房產。他一定是出於某種原因不得不離開家,一走就是一兩年。
此外,傑森的身體有明顯的訓練痕跡。這一點他倒是沒給艾麗婭展示。是他去浴室洗澡後出來補充的。
“很多傷疤。”傑森擦著頭發說。
艾麗婭好奇地觀察著他,“能讓我看看嗎?”
“不行。”
“隻是研究一下。”
“不行。”傑森臉一黑。
洗澡應該讓他頗為愜意。他倚在浴室門旁,將毛巾披在肩上,浴袍寬鬆地遮住了大半身體。他衝著艾麗婭雙手比叉,妄圖讓這個眼神放肆的外星女孩意識到人類常識。
“人類異性之間不能看身體。魷魚也不行。”
“已經看到了,你胸肌好大。”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