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呼嘯的天地間,林鈅駛著江明律行至城上,再用金線將兩姑娘放在了城樓上。
大雨雖迷蒙擾人視線,卻無法阻擋人們對神跡的渴望,有不少人頂著暴雨昂頭就為再看一眼神跡,更快就有人發現一片灰蒙蒙的天空降下兩個衣著鮮豔的少年,一聲吆喝,城內官民紛紛圍了過來。
“小荷……”老婦人顫抖地上前。
小荷衝她勾出一抹安撫的笑,又看向身邊的小姊妹。
雨幕下,這次兩姑娘雙手相握著打氣,麵對城內上下眾人,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根本沒有什麼河神,救我們的是公主請來的捉妖人,大家不要再用活人祭祀了。”
年紀稍小的姑娘接著補充了一句:“活祭是把人送給妖怪吃的,妖怪吃飽後有了力氣,就更難打敗了!”
小荷道:“對,大家不要給捉妖的大人增加負擔,都快進城吧,閉好門窗,好騰出地來給大人捉妖!”
“一派胡言!”湯老大憤怒的推開人群擠出,指著城門上的二人怒罵:“如此大雨那裡是妖物能帶來的,雲中黑影龐大,怎麼可能是人,你二人不好好侍奉河神,不怕河神動怒淹了風州城嗎?!”
他如枯樹皮般的手顫抖著,胡子被泥水打濕,一絡一絡貼在胸前,胸腔劇烈起伏還要嘶聲大喊,以至於渾濁的眼珠幾乎要凸出來。
林鈅站在高處冷眼看著,一腳將那木樁踹下,木樁落在一處空地上劈裂開來,發出一陣巨響。
眾人無不一驚,尤其是湯老大,他僵硬回頭,眼中難掩恐懼,他祈望暴雨停歇是真,但卻隻依靠活祭之說,平白害人性命。
操辦祭壇的是他,選用活人祭祀的也是他,如何能認可“河神”為假,又如何能接受丟進河裡的童子,是被他給害死了。
失去孩子的父母眼眶通紅,濃烈的怨念如影隨形,仿佛要將湯老大吞沒。
湯老大不敢再看周圍同鄉人的眼神,隻看著城樓上的兩人,怒聲大喊:“還不快向河神道歉!”
眼下,哪怕沒有“河神”他恐怕也希望憑空出現個“河神”發怒。
小荷隔著雨幕看著城下村長,昔日威嚴赫赫,在張叔家強硬抱走張小寶,又把她從母親手裡拖拽,強行披上這身大紅袍子的人,在雨中也不過是個普通老人。
她大聲喊著雲上聽到的那席話:“真正的仙人是心懷慈悲,不會肆意禍害人命的。如果有仙人行惡事,那他就不是仙而是妖邪,該殺!”
“該……!”
“殺!”
伴隨著每一句重音落下,心中那座無冕的石碑轟然倒塌,小荷前所未有的輕鬆。
她不再管湯老大如何癲狂,隻一心對著災民們道:“我們快快進城!不要耽誤捉妖大人行動,大家各自回家,關好門窗,不要往外看!”
各縣官也道:“大家快回家門,公主請來的高人一定會解決次此妖禍的!”
人群陸陸續續湧進城,一直喃喃不可能的湯老大也被家人強行拉入家中。
小荷跑下城樓,抱住老婦人,喉間哽咽了一聲:“娘。”
老婦人將手舉在她頭頂,蒼老的皮膚上已分不清楚是雨水還是淚痕,她自豪得笑著:“好孩子,快、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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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城門口人散儘,江明律帶著林鈅降在一高地,腳下的積水漫過腳踝,二人淌水朝著護城河的方向行進。
河水濁黃,好在江明律有控水之能,水流紛紛從二人周身避開,林鈅點燃火折子,倒也勉強視物。
二人緩緩潛入水底,淤泥沒過小腿,每邁出一步,都像是陷入澤地,行進耗費不少力氣。水底混亂不休,暗流激蕩,偶有不少泡發的死物被江明律旋起的渦流攪到他們麵前,突然露出死狀百樣的事物已經屢見不鮮。
腥臭的湖底,撕裂聲和水流聲與他們沉重的呼吸交織在一起,分外壓抑。
江明律額頭湧出不少細汗,支撐著空間的手都在發抖,河底水壓不輕,水流又混亂,他不過剛學會控水,怕是堅持不了太久。
林鈅見了,直起身道:“先上去吧。”
淤泥裡不是樹枝就是石塊,她沒摸出什麼東西。
江明律點頭,帶著林鈅上岸透氣。
林鈅虛虛比劃著剛才搜尋的地方,給護城河分為多個區域,細細推導著下次該從哪裡入手,突然一股水流繞上手臂,將指縫布匹間的淤泥都帶走了,露出乾爽的袖口和雪白的手臂。
她看著癱倒在地的江明律,順勢坐在他旁邊笑道:“好手段啊,以後沐浴洗衣都交給你了。”
這本無他意,隻是想著水流卷過她身軀的姿態,難免回憶起婚房內的求而不得.....恰好一滴雨滴在了他水銀似的眼瞳上,他眨眨眼,周圍水都被蒸騰出了白霧,迅速遮住他紅透的臉頰。
林鈅瞬間懂了他在想什麼,故意逗他似的一拍手喜道:“哎呀,熱水也有了!”
霧氣中,他嗔了這人一眼,緩緩背過身去蜷起了雙腿。
待休息好後,二人再度下水尋摸,還是隻摸到了些石塊木枝,林鈅忽覺不對,細細感受著其中分布,與之前搜尋的那塊大差不差,再看水流卷起死物的走向、二人當即騰挪到其他地域,果然都是有規律的。
“上去吧。”
林鈅拿著一木枝推導出了其他方位的布局,望著護城河和一片水地,心中逐漸勾畫出了淤泥底下組成的形狀,正好圍著風州城上的黑雲。
她眯起眼看著黑壓壓的天,道:“你能超控水流,攪亂全部護城河裡的淤泥嗎?”
江明律點頭:“勉力一試!”
他朝著河水伸手,水麵瞬間激蕩,險些擊潰圍著風州城抗水的土袋。
少頃,水麵平息,江明律手上鱗片乍起,銀瞳嗡動,‘轟然’一聲,河麵凹下一大塊,天上黑雲迅速散去,頃刻間,久違的燦陽再次照上了這片土地。
城內逐漸傳來雨停了的歡呼聲。
林鈅接住江明律軟倒下來的身體,用外袍裹住他妖異的麵容,笑道:“快走。”
突然的,數條精鋼鏈破水而出,林鈅瞳孔驟縮,本能擋在江明律身前,金簪化刃切開數條鎖鏈,護住江明律且戰且退,但鎖鏈仿佛無窮無儘,又生了眼睛般,繞開林鈅直衝江明律而去。
他氣力用儘,站立尚且不穩,不過片刻便有一鎖鏈繞開林鈅防護直戳進他肩胛,將人飛拽而出。
鮮血飛濺,灑了林鈅半麵臉,江明律痛叫一聲,半露妖形態,下方長尾在泥地裡拖出長長一條橫跡,又迅速幾條利鎖接連刺入江明律手腕,腹部,長尾,鎖鏈上翻出猩紅之光,
它嗡動著,江明律痛叫越發淒厲,林鈅砍多少條鎖鏈就會再生多幾條刺入他體內,皮肉翻卷鮮血四溢,鎖鏈將江明律高高舉起,以一種獻祭之姿擺露在城門口,彰顯了妖物的猙獰!
“是妖!是蛇妖!”
有人大叫一聲,林鈅目眥俱裂回過頭去,原來不知不覺城門口再次擠滿了人,官民紛紛恐懼的看著白日下在鎖鏈裡掙紮的江明律,小荷亦捂住嘴難掩驚慌。
“公主!”人群中有人大叫一聲擠出,跪在林鈅麵前:“我記得您,您是林鈅公主,風州城的主人!”
林鈅眸光一厲,下一刻就聽這人說:“請公主斬妖!”
又有人跟著跪地大呼:“請公主斬妖!”
原來在這等著我!
護城河上鎖鏈相擊,江明律臉埋在外袍內,尖銳的獸齒咬穿了下唇,銀瞳幾乎緊縮成線,隻借著一縷縫隙看著城外的人群,和背對著他的林鈅。
妖身的顫抖已經說不輕是因為痛楚還是因為恐懼了,他不敢將國師說的話告訴林鈅,因為林鈅一定會殺了他,但現在,麵對這些風州城百姓的哀求,他一個被人計算害她的棋子,會被她丟棄嗎?
“誰說他就是妖了!”
江明律心下一鬆,隻聽林鈅背手正聲道:“這人說的不錯,本宮確實是本朝公主,在我的封地上出現如此大的災禍,是本宮防禦不嚴!”
“但這位、是本宮請來捉妖的高人,隻是那妖物厲害,又食了不少人,高人一時不敵被附身,大家放心,本宮相信高人定能誅殺妖邪,還請大家給他一點時間。”
小荷亦鼓足勇氣聲援:“沒錯,救我的就是公主和捉妖大人!當時雲上的巨影就是大人在鬥妖!”
林鈅繼續道:“救災的物資已經在路上了,不日就送達,大家儘快回屋,莫要打擾高人捉妖!”
她垂眸看著首位跪地求她殺妖的壯漢,眸光沉沉,麵上牽出一抹笑:“還不快快退回城內?!”
越是逼著她殺江明律,她就偏要留著人!
“我不信!”跪地的災民有人站出:“早就聽說公主的駙馬是妖邪所化會帶來水災,可不就是鎖鏈上綁著的怪物嗎?”
他頂著林鈅吃人的目光,紅著脖子大叫:“他一定就是那個駙馬,公主在包庇她的水妖駙馬!”
“是公主為一己之私害了我風州城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