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地上,渾然不知臉上的麵具被殘魂戳破變成了隻畫著五官和豬鼻的薄紙,混沌的麵容也長出了線條嫵媚的眉眼。
“喲,這還是個美人啊。”魂牙子杵著木棍嘿嘿笑:“味道一定鮮美!”
……這下知道麵具壞了、還知道自己長臉了,時機不要太差。
瘸腿小孩合上自己的肚子,將魂牙子隨手扔的繩結套在脖子上,恭恭敬敬將繩頭遞給魂牙子。
魂牙子踹了他一腳,嫌棄道:“欠打的東西!給她綁上,一點眼力見沒有!”
繩子還沒觸到林鈅皮膚,突然來了一不速之客。
“眉間一點紅,就說這小豬不對勁呢,原來如此。”一道熟悉的陰柔之聲響起,像是大型爬行動物拖地,碎肉骨刺碾過陰草。
是客棧那個蛇尾!
想起他們說的那些話林鈅就覺得心口不舒服,暗中跟來,怕是要借著自己去討好那個混蛋玉虛仙尊!本想黑吃黑的,沒想到倒是遇到黑吃黑了?林鈅虛虛睜開眼,一麵觀察局勢,一麵細數自己帶的東西,蛇尾能悄無聲息地跟來就說明了他遠比魂牙子要難搞,今日不利於我!
魂牙子已經戒備起來,他突出來的眼珠子咕嚕轉一圈,搓搓手笑眯眯地:“這位,可是要與我做這美人魂兒的生意?”
蛇尾不語,俊秀的人臉笑看著他。
“那至少得是這個數!”他伸出手,手指化出六個章魚觸手。
蛇尾視魂牙子於無物,笑眯眯對著睡在地上的林鈅:“夫人,地上可不好安寢,不如隨我去仙宮?”
被發現林鈅也就不裝了,她利落蹬地而起,抖平了衣擺,也笑眯眯回:“好呀,我那夫君弑殺,你帶我去,也算有人陪葬了。”
魂牙子左右看看,在聽到仙宮二字臉色大變,觸手卷起瘸腿小孩就要跑,林鈅眼疾手快抽出小刀斷了他觸手,刀把在指尖轉了個圈,抵在了魂牙子脖頸,眼帶笑意,卻不及眼底:“小心哦,這可是鬼差前輩給我的器,被切斷脖子就再也聚不起來了。”
不用她過多解釋尖銳的疼痛也從斷口傳遍了全身,魂牙子抽搐著又冒出多個觸手,卻畏懼於陰器不敢妄動,隻得顫抖求饒。
蛇尾在旁看戲,暫時不會妄動。
“饒你可以,把剩下的一百多個人魂都交出來,你就可以走了。”林鈅平和道:“我也不想妄造殺孽,誤了輪回的路。”
輪回不僅要搖號,還看魂體功德,功德這東西玄之又玄,殺了十惡不赦之物,既有殺孽又添功德,但若這十惡不赦半路回頭是岸,你卻不待半路就殺了他,那就隻有殺孽而無功德。
魂牙子等、久滯陰間不入輪回的,多是業障旺盛,要輪回先受刑,幾百上千年的刑受夠了,才投胎。投成什麼完全隨機,或一世飄零或胎死腹中,再度搖號。
業障纏身的魂完全相信林鈅對輪回的執念,抖了抖觸手,吸盤裡就擠出了一個又一個人魂,看得林鈅怪泛惡心的,她數了數見人數沒錯,又問了有無錯漏,得到否定答案便一刀抹了魂牙子的脖子。
魂牙子身首分離,頭咕嚕落地,龍眼般的眼珠子瞪的凸起似乎在質問為什麼殺他!
林鈅看著他逐漸消散的魂體,故意露出個笑來,隻是稠豔眉眼下卻是混混沌沌的半張,看上去比奇形怪狀的妖魂還要邪性,她清淩淩的笑從混沌的魂體裡傳出,道:“漂亮女鬼的話,彆輕易相信哦~”
隨後高聲對周圍人魂道:“你們自由了,順著繩子爬回人魂界吧,我做了標記,係著紅帶的那根,彆迷路了。”
那些被販賣到麻木的人,對視幾秒,遲疑地攀上了繩子。
不過片刻,林鈅便完成了一場黑吃黑,現在、看向陰草叢裡的蛇尾,該解決此魂了!
“夫人可真是狠辣,難怪能令玉虛仙尊傾倒。”蛇尾一直作壁上觀,如今見此一幕忍不住鼓起掌來。
“你也不錯,誇女孩子的角度很新奇。”林鈅下頜輕抬,秉承著聊勝於無的理念,拾起紙麵具的窟窿捋平後又慢吞吞戴上,道:“不過我已經死了,前塵往事如煙早已消散,還請叫我林小姐。”
“林小姐隻能做我盤中餐食,還是夫人更能助我上青雲。”蛇尾此言擺明了立場,他是定要將林鈅送給那殺妻證道的玉虛仙尊,以求利益!
在陰器的威懾下還無半點動搖,他是有必勝的把握,但林鈅又豈是甘於擺布之人,眼見蛇尾瞳孔豎立,下一秒就要進攻,林鈅立馬道:“要不說你們精怪都不太聰明呢!”
林鈅拖延時間:“他找我是為渡劫,但他的劫難之所以過不去,就是因為殺我之前還不夠愛呀!若要完整渡劫,必定是得愛的死去活來再舍去的!”
蛇尾瞳孔微圓,有一瞬間的遊弋,又豎起裝傻:“我隻交換,渡劫與我何乾!”
林鈅冷笑:“他要重新相愛那就必然得討好於我!我可缺一蛇骨做擺件!”
明晃晃的威脅讓蛇尾又是一頓,他咧嘴:“漂亮女鬼的話,不能輕易相信,你說的。”
……
林鈅雙臂虛虛環著,幾筆墨水畫就的豬鼻子紙麵具服帖鋪在臉上,隨動作微揚,一副放鬆又自信的模樣:“漂亮女鬼還記仇呢,你把我送去試試看!”
“說的對,那就簽訂魂契,他愛你愛的死去活來,我們簽了魂契,他定會對我無所不應。”蛇尾陰邪一笑,簽了魂契,仆從的一方生死就都由主人掌握,便是仙人也斷不了!
說不定還能謀個仙位,他興奮極了,極度期待著林鈅的反應,大概是和貓貓學習的惡趣味。
原來早有準備!可惜林鈅不是老鼠。
“哎呀,怎麼辦!”林鈅慌亂的握住匕首,打量著勝券在握的蛇尾:“你不要過來哦~”
“現在求饒也晚了,夫人還是接受命運吧。”蛇尾慢吞吞遊弋著尾巴逼近,他目光舔舐品味著林鈅的恐懼。
她學著蛇尾勾起嘴角的弧度,勾起了紙麵具上的一條線,輕瞥一眼他蛇尾:“你這麼厲害我肯定打不過嘛,不過我可是酒樓幫廚,你嗦的蹄子裡放有風憂草提味,和鬼穀花在一起會腐蝕魂體,你的骨頭不摸摸看它有多脆了嗎?”
陰草裡尖銳的石塊不知不覺在骨尾上劃出多道凹印。
“你什麼時候下的毒!”蛇尾不敢置信,他最大的依仗就是這條隨他征戰陰陽兩界的尾巴,現在卻被人無聲無息的廢了一半!
沒想到,先前抱著逗弄的想法沒有立時契約,賞玩的時間倒成了致命的疏漏!
“一看你就沒吃過好東西,食物相克而已,怎麼能叫毒呢。”林鈅嗔怪著。
場麵局勢陡轉,林鈅卻半點不敢懈怠,蛇尾身上陰氣濃鬱,天知道還有無後手!她不著痕跡盯著蛇尾的每一寸細小動作。
蛇尾已經半化原型,嘴角裂到耳邊,皮膚也浮現青藍的細鱗,他狠聲:“就是中了毒,我也要定下這魂契!”
但精怪與人相交甚少,一點退意在林鈅眼裡萬分明顯,但戰勝的關鍵往往就看誰更有破釜沉舟的狠力,就這而言蛇尾以輸了一籌!
蛇尾猛地揮動,林鈅作勢後退,卻在蛇尾鬆口氣之際,閃身躲過獠牙,一刀紮入他七寸,借著衝勢帶動肩臂下沉劃出一道深且長的口子,宛如扒皮剖腹!但匕首到底太小,蛇身粗大如樹,尾部的骨刺像林鈅脖頸掃來,他盤動著身軀想進行一次絞殺!
林鈅如一隻靈活的燕子飛越圍剿時還順手照著骨刺最薄弱的地方下黑手。
幾個來回,她一腳踹飛了蛇尾搖搖欲墜的尾部,瀟灑落地,一邊恢複著體力,一邊看著疼到翻滾的大蛇哼笑:“說了叫我林小姐,說了不是中毒,啥話都不聽還要強行契約我,真活該。”
“殺他救魂倒是利落卻對我用毒!有本事解了咱們堂堂正正來過!!!”蛇尾痛叫掙紮。
“呸!”林鈅抱臂道:“這話虧得你說的出口,你死了多少年我才死多少天,還堂堂正正上了。”蛇尾氣的發狂,張大嘴想吞人卻被躲開一口咬到了土堆上吃了滿嘴土。
一波三折,不過短短半柱香時間便解決兩起黑吃黑案件的林鈅深覺自己是當鬼差的好苗子。她眯眼看著灰塵裡的蛇影,捂了捂胸口,紙糊填滿的胸膛好像有點漏風了,但是蛇尾煽動的風不該如此大才對。
林鈅忽覺不妙,皺眉感受著風的來處,餘光瞥見了九幽無日無月的黑天劃來一道淺紫的流星,她悚然一驚,不好的預感爬上全身,再看蛇尾已然多了急躁的殺意!
可看見、意味著降臨!
前一刻還如流星大小的光團,眨眼間落到了妖魂域邊上,龐然的仙氣宛如天地初開的浩力壓的一眾魂魄搖搖欲散,不止沒有滅口逃跑的時間,魂都差點散了!本就不太穩定的林鈅趴在地上埋著頭艱難收攏著胸間散開的魂片。
仙氣陡然一收,消失的乾淨,好像從未出現過,光芒萬丈的紫衣人也露了實體,他一眨不眨地盯著林鈅,目中是灼人的深淵,幾欲將林鈅吞沒!
哪怕沒對視也難以忽略,這感覺說不上的駭人,他果然要殺我!!!林鈅一直埋頭看地,還拔拉出土堆,擋著頭臉,第一時間的反應與她本人的性格大相徑庭,她竟然做出將自己埋了假裝不存在的蠢事?!
今日果然不利我!!!
“仙人?!她是你夫人!林鈅!!!”倒是蛇尾,在威壓消失的一瞬間,立刻邊喊邊逃,卻轉瞬間灰飛煙滅!
紫衣人遲緩地伸出手,又繃緊地收回,他好像分成了兩個意誌,急切卻又躊躇地走過無邊漫長道路來到林鈅旁邊,手克製到顫抖地搭上膝蓋,蹲下。
淺紫的衣袍與散落的長發瀉地,林鈅閉緊了眼,完全不能裝無視了。
鬼王之上的力量猶在心頭,但沒有第一時間殺她就證明有轉圜餘地……殺妻證道——林鈅逼出幾滴眼淚,猛地抬頭,憤怒且委屈地蹬視著他。
卻、看到了更多的淚水,宛如璀璨的銀河流淌在天人之姿的臉上。
江明律淚眼婆娑地看著她,林鈅原本組織好的句子梗在心頭,空洞的胸腔傳來不算好的情緒還有一絲莫名的心虛,一蜷一蜷。又好像被什麼小而可愛的東西輕撓了下,癢意酥麻,好像……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和人渣成親了,他真漂亮!
他眼淚更多了,像一連串星星從睫毛墜落,滴在林鈅的麵具上,渲開了墨跡,隔著薄紙,傳遞著久違的溫度。
林鈅有些不知所措,記憶裡哪裡有哄人的經驗?短暫為色所迷之後,看著殺妻證道的玉虛仙尊,不經從內心發出深切的疑問,被殺的是我、您哭成這樣是……?